2.
年过六旬的李道长,歪着身子坐在大殿神像边的一把椅子上,闭着眼睛,花白的胡子耷拉在前胸,头上挽了个油亮油亮的发髻,身上的道袍倒是格外的干净,只是不知道洗了多少遍色,变成蓝白色。神仙前的香炉上,一炷香还没来得及燃完,就又有人插进新的香,然后跪在神像前,默念着什么,念完了,就从衣襟里摸出个铜板,丢到面前的布施箱里,当的一声。李道长就拿起木棍,闭着眼睛敲响了旁边的铜磬。嘴里说声无量天尊,多子多福。
两个束着腰带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点着香,恭恭敬敬的把香插到香炉里,一起跪在神像前面,双手合十默念了一会,稍微年长点的从腰间的布腰带里摸出三个大洋,依次丢进布施箱里。李道长皱了一下眉头,缓缓睁开眼睛,一边敲响了铜磬,一边打量了一下这两名年轻人,一名约莫三十岁左右,满脸络腮胡子,有点呲牙,闭着嘴还能看到两个大门牙的白边。另一名面皮微黄,稀稀拉拉的长着几根黄胡子,李道长又逼上眼睛,嘴里提高点声,念道:无量天尊,福祸齐至。
两名年轻人没有理他,转身出了门,绕过看戏的人们,朝崖下走去,黄脸皮的汉子对大牙的说,大哥咱不看戏啦,听说这戏里的娘们可好看了,和仙女一样。大牙瞪了他一眼说,你就知道女人女人,这辈子你迟早死在女人手里,看什么戏,山上几十个兄弟还等着吃饭。黄脸皮不再吭声,默默跟着大牙,俩人朝山下走去。
高宗福和高志飞正朝上走,远远的见有人下来,二人就在小道比较宽的地方挪到路边的荒草里,高志飞怀里抱个红布包,俩人站在旁边让道,大牙和黄脸皮从二人身边走过,高宗福看着二人,大牙也看着高宗福二人。高志飞一抬眼,正遇见大牙的眼光,连忙垂下头来。
大牙和黄面皮一路朝下走去,望着远去的背影,高志飞说爹我咋觉得那个大板牙的目光老凶,和刀子一样,我后背都发冷。高宗福没有说话,抬头望了望天,在前头朝崖上走去,高志飞紧紧跟在后面,把怀里的红布包死死抱着,再回头看了一眼,见大牙和黄面皮已经到了山下的大路上,正和一个来看戏的人说了句话,然后拱手朝沟里走去了。
高宗福二人进了道观院子,径直朝大殿走去,到了大殿外面,高宗福停下脚步,拍了拍身上的灰,整理了一下头顶上的棉帽子,然后从门边侧身轻步进去。高志飞把怀里的红布包放在身旁,跟着高宗福一起跪在垫子上,奉上香,毕恭毕敬的三叩九拜,毕后,高宗福从怀里摸出个银元,丢到前面的布施箱里,伴随着李道长的磬响,当的一声。
李道长微闭着眼说,无量天尊,高东家来啦。高宗福站起身子朝着李道长拱手,回了声无量师尊,然后侧开身子,站在李道长旁边。
李道长睁开眼,看了看外面见再也没人进来,就慢腾腾的站起来对高宗福说,东家是大善人,来喝杯茶。高宗福指了指高志飞怀里的红布包,李道长笑了笑对高宗福说,是祖宗吧。高宗福点了点头,李道长示意高志飞把排位放到三清像的脚下,高志飞连忙去打开红布包,毕恭毕敬的把祖宗的牌位放好。
高宗福和李道长分别坐在靠墙的两张椅子上,中间几上放着两个茶杯,冒着热气。高志飞站在高宗福的旁边,高宗福端起茶,抿了口放下,干咳了两声为李道长看今年的天年咋样啊。李道长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眯上眼睛,半晌后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水火不容,老天爷恐怕要收人咯。然后逼上了眼睛,两只手交叉着放在腹部,大拇指来回转动,再不说一句话,高宗福只好转移话题,问是不是前些日子李道长收了个徒弟。高宗福打从记事起,李道长就一直一个人。李道长慢悠悠的说,见死不救,枉为修行人。高宗福又问,那怎么没见人在哪。李道长淡淡的说,有缘自然会相见,不急不急。然后继续眯着眼睛。高宗福识趣的起身和李道长告别,带着高志飞出了大殿。
院子里已经开戏,大姑娘小媳妇的挤了很多人,有坐着的也有站着的,个子矮的垫着脚尖,小小的戏台上锣鼓有声,夹杂这唱声,时高时低,对面山坡上隐隐约约的又传来几声信天游:前面的哥哥你莫要急,妹妹我脚小撵不上你,叫声哥哥你等等我,天黑了咱两亲嘴嘴……
高宗福看都没看一眼戏台上演的是什么,背着手朝院子外面走去,高志飞紧跟上来央求高宗福看会戏,高宗福冷冷的说,有啥好看的,年年唱的都一样。走跟我回去看看西沟里地消了没有,要消了明带上人去吧玉米茬给挖了。高志飞不再说话,有些不舍得跟着高宗福顺着小路下了石崖。
高宗福是石家沟的大户,雇了三个长工,一个放羊,另外两个干地里活,每年农忙的时候还要再雇上七八个短工,如今刚开春,人都闲着。连从保安下来的长工也来了几天了,地还冻的和石头一般,没法下地,只好照顾着高宗福的牲口,把牲口粪都从圈里掏出来,用笼担着倒在院子外面,再用镢头打细,准备过阵子下了雨,都驮到地里。
一直到了晚上,到吃饭时间了,高宗福盘腿坐在炕上,面前摆着个木盘子,高志飞在旁边坐着,媳妇杏儿挺个大肚子,耷拉着腿费力的半坐在炕沿上,高志远手里拿个碗,眼睛直溜溜的看着盘子里的猪肉蒸酸菜,不停的咽口水,高宗福瞪了他一眼,高志远擦了一下嘴,继续盯着盘子。高老太太端着一大盆玉米面节节,放在旁边,小女儿高志霞从灶膛的木板凳上站了起来,也跟着过来,高老太拿起碗,先盛了一碗端给高宗福,然后从高志远手里夺过碗,盛了一碗递给高志远,高志远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从盘子里夹起一片肥肉,放到碗里,高宗福瞪了他一眼,嘴里说上辈子就是饿死鬼变的。杏儿一手扶着腰从炕沿上溜下来对高老太说,娘你坐着我来给咱盛饭,高老太说不用不用,你看你都快生了,娘给你盛。杏儿又坐下。高宗福看了一眼问高志飞你妹怎么还没回来吃饭,高志飞说我也不知道,可能看戏看高兴了去谁家玩去了。高宗福端起碗吐噜吐噜的往嘴里扒了几口,然后其他人人才都端起碗开始吃饭。
饭都吃完了,高志飞高志远都各自回屋去了,还没见高志娟的影,高宗福啪嗒啪嗒的抽着旱烟,自言自语的说,死女子,死土匪窝里去了么,一点人形都没有。刚说完,就听见大门吱呀一声,一阵嘤嘤的小调传了过来:天黑黑路不平我不怕,正好能和哥哥拉话话。高志娟推门进来,见高宗福黑着脸,没敢吭声,自己去拿个碗盛了一碗饭,坐在灶膛边的小凳子上吃了,吃完了才了炕,拉开被子躺在高志霞旁边,高志霞悄悄问姐你弄啥去了,咋才回来。高志娟把头蒙在被子里,不理她。
高宗福披上羊皮夹袄,到院子里喊,刘三刘三,把大门关好,晚上睡觉灵醒点。大门边左右两边各有两件土坯房,是给长工和短工们住的,长短工都是自个做饭吃,长工们按月领工钱,短工则是按天领工钱,如今只有三个长工,刘三四十来岁,在高家做长工已经五年了,听到高宗福喊,应了声,然后出去关上大门,给牲口填好草料。
高宗福嘱托完,回到屋,脱了鞋上炕拉开铺盖,对高老太说,吹灯,睡觉。高老太从被窝里欠起身子,吹灭了对面的油灯,油灯冒着浓浓的烟,一股焦糊的味。
一个来月过去了,地也完全解冻了,向阳的坡上,山桃花都开了,满山的粉红,不见一点其他的色儿,和着微风整个石家沟都是清香的味儿,虽然至今还没见滴一滴雨,但这些山桃花都喝饱了去年的雪水,这才一朵朵的精神抖擞。高宗福在西沟的五十亩地里,高志飞带着刘三他们都把玉米茬挖完,然后把牲口粪也驮到了地里,一堆一堆的倒好,远远望去,活像一个个小坟包。
这早春的天说变就变,上午还是微风和着花香,到了下午就起了风,树木才刚发芽,还抵挡不了风,风卷着鸡毛羊粪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像发疯的魔鬼一般一天到晚的横行肆虐,人都躲在屋里,出去了都站不住脚,身薄的人没准都能让黄风给吹到秀延河里去,河道里的冰也都融化完了,前些日子河里的水还不小,可而今,秀延河的水小了许多,两边露出的黄泥,也让风吹的裂开了缝,里面填满了枯枝烂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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