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镖局,一向以护客万里,血战至死为护镖信条。一笔阁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说纵然身为镖主的吕乾自己也知道这一趟出逃苗疆凶多吉少,不怪罪半途离去的镖师,身为镖局少当家的从万机仍是陪伴他到了现在。
若是能撑过今夜,他们便可离开平州,自湘关入广南道,甩脱苗人追兵。
虽然这也注定是痴人说梦,但一直陪在吕乾身边的小小走商,居然一掌击杀了吕乾最是信任不过的镖师,仍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
从万机引以为身家性命的银月弓从手中滑落,失去头颅的身体颓然倒在屋顶之上,已然死得不能再死。
吕乾虽然震惊,却也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就算谷如来此时不出手,他与从万机也不可能护着这批贵重的货物离开苗疆了。
日暮时分石桌旁买醉,早已是他自认为一生中饮的最后一壶酒了。
谷如来静静看着吕乾,吕乾也全无惧意,冷冷与谷如来相对视,眼底虽有愤怒惊惧,却毫无懊悔。
“虎来商会的商人,倒是比我想的要多些血性。”良久,谷如来点头评道。
吕乾冷哼一声:“运货离开云州时,吕乾便已存了必死之心。这批货落入代楼暮云手中无足轻重,只是别看低了我们中原男儿。”
谷如来反笑道:“谁说这批货会落到代楼暮云手里了?”
吕乾一愣,“苗疆少玉石,代楼暮云新为苗王,权势足而气焰难张,劫我一车独山玉,正在情理之中。难不成还有外人插足?”
“就为你这一车独山玉,代楼暮云还真懒得出手。但凡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夸远莫邪刻意派人劫镖,好赖在代楼暮云头上。若非你们穷途末路,我还真不想出手相助。”
名为出手相助,他却一掌便拍死了勤恳护镖的从万机。如此反转,实在让吕乾想不通此人一路藏拙至此的目的。
“从万机今夜必死无疑,你却定要带着货物回到商会,这是我杜伤泉给你们虎来商会的承诺,言出必践。”
说完这些,他轻描淡写地回过头去,身子便如一片落叶,轻轻飘落回院中。长襟在身后拖展而开,眸中神色淡然。
坐在屋顶的吕乾,则一瞬间从酒意中彻底清醒了过来,眼中满是骇然神色。
“杜……杜伤泉?!”
没了屋顶从万机的箭术压制,客栈外头的骑兵们一股脑涌了进来,在院子四周分散站立,都将手中长戈对准了从上方落下的谷如来。中间空出一骑的位置,等待那名领头的中年将军策马而入。
嗒。嗒。嗒。
月色空凉,院中数十人白衣飘然,谷如来神色不变。
白衣将军见到院中的谷如来,神色微微怔了怔,而后抬起头来,与屋顶上的吕乾对视了片刻。
那位商人眼底的神色十分惊恐,但他明明长得没那么吓人。
这样的气势让他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所以他并不打算多言。能速战速决,必然是好的。
以铁马踏破客栈之门已然是十分危险的信号,若是一个不慎让人抓住把柄,惨烈的后果不亚于满盘皆输。
将军赌不起这种事情,所以他开门见山地向这个商人传达了自己的意思。
“铁马将军的名号,想来你也是听说过的。苗人要的东西,就别想从我们的疆域中带走。”他冷冷道,“若是识相的,不再反抗,我们也绝不滥杀无辜。这间客栈中,绝不会有一人受毫发之伤。”
“但若是不从……”白衣将军的眉头骤然一沉,“休怪我燕弃冰手中长枪无眼!”
谷如来神色淡然地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扬起双手,拍了拍手掌。
啪啪的声响在空寂的庭院中回荡,勾勒出一抹幽冷气息,墙根下持枪的士兵们都没来由地浑身一颤。
“燕弃冰,好名字。你出身自造叶国铁衣军,就这么甘愿当夸远莫邪的走狗?”
白衣将军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还是叫你燕归来好一些吧。我犹记得当年,在有着塞上小江南之称的临渠传唱不歇那句民谣。桃花开,燕归来,杀人夜,月下白。”
谷如来起手摊掌,召得清风徐来。
“我倒要看看今夜,是谁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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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里的檀香悠悠生烟,赵无安却是坐立不安。
谷如来下在他身上的禁制其实并没有多强,差不多在谷如来自己离开房间十息之后,赵无安就已凭借自身内力将之冲破。
然而即便身体的移动已经不受控制,赵无安仍旧不敢轻易出门。
倒不是惧怕院中的苗疆军队,光是这四十骑,谷如来甚至只用一只手就能对付。真正让赵无安犹豫不决的,是领衔这些兵卒的白衣将军,燕弃冰。
提起苗疆燕弃冰,估计整个大宋也没几个人听过。但要是说到他的另一个名字燕归来,只怕天下无人不识。
这位造叶国引以为傲的铁衣军山字营统领,在当年宋叶之战中大放异彩,四战四捷,据传在北凉边境,能止小儿啼哭。
造叶与大宋相互攻伐的七年里,边境死伤无数,两朝内外更是暗潮汹涌。燕归来也算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却在两国议和之后转眼间不知所踪。
当时坊间多有传言,燕归来的弃军离去,与造叶二皇子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这一点倒是连赵无安本人也不得而知,所以对于燕归来只身离开造叶,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在这里与燕归来和谷如来重逢,实在是让赵无安头疼得紧。前者是与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前朝将军,后者则是深谋远虑的一品高手。
无论哪一个,现在的他都惹不起。
既然惹不起,那也只能先躲为敬了。
紧了紧身上的背绳,赵无安眉宇间带着复杂的神色,悄悄推开了谷如来房间的窗户。皎洁月光洒下,窗边一片霜白。
窗框亦是精铁打造,格中镶嵌钢珠,一推即开,显然出自名匠之手。
尽管十年之前接触不多,赵无安也知道谷如来不是个将就的人,这间屋子想必也是作为长居住所才如此精细打磨。
但是一位中原高手,何以会在苗疆边境一座不起眼的客栈中长居十年,赵无安仍是想不透彻。
虽然不知他为何会待在这里,但他今夜不惜杀人也要保住的这批货却是蜀中虎来商会的,再加上谷如来本身便是巴蜀口音,也不难猜到,此人与蜀中那位武林盟主的关系是何等密切。
这天下的豪雄,如今尽在抬手布局,环环相扣,往往杀人于无形。
今夜尚不知货入谁手,倒在院中的几位白衣士卒,或许是亲眼能见的死者,而那些因这批货而倒毙在某些不见天日的角落之中的败子,只怕才是数不胜数。
赵无安翻身出窗,借着月光走回到安晴的房前,轻轻敲了敲窗户。
房中无烛,但能听见脚步走动,似乎安晴并未做闹出什么大声响,赵无安心中一轻。
房中的人轻轻推开了窗户。
四目相对,赵无安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开窗的并不是安晴。
浅淡月光之下,窗户后面的少女披着黑纱,眼眸沉静得仿若一口古井。
赵无安怔愣了片刻,不由失笑道:“你怎么也来了?”
不是感怀的“好久不见”,而是“你怎么也来了”。他虽然带着笑意,语气却像是在询问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他们曾自杭州的夜雨与扬州的桥头走过,曾一同在苗疆度过三载岁月,甚至曾经拯救过彼此的性命。
但重逢之时,赵无安仍是如此冷淡。
那本就是他的个性,只是很奇怪地,对安晴不太适用。
不过屋中的少女并未流露出丝毫介意的表情,反而是一贯沉静的脸上出现了些许因兴奋而产生的红晕:“那批货是我们的!”
赵无安侧了侧头:“所以,你就毒晕了安晴?”
此时,赵无安想接走的人正躺在漆黑的房间中唯一一张床上,神色安详,胸部随着呼吸均匀地上下起伏。
代楼桑榆挠了挠下巴:“啊,顺手就做了。”
赵无安无奈地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翻进窗户,代楼桑榆向他递出手来,他却并未握住。
“快走吧,今夜这里有一品高手,你们打不过的。”他小声道。
代楼桑榆怔怔地收回手,见赵无安径自走向床边,打横了抱起安晴,略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我会,赢的。”
赵无安疑惑地扭头,他的眉头亦是皱了起来,“不过一车独山玉,那夸远公子想要也就算了,代楼暮云已成苗王,怎会再争这种东西?更何况还是派你来。”
对于赵无安的质疑,代楼桑榆不置可否。
她只是静静走向了门边,脚腕上银铃轻响,便有无数色泽斑斓慑人的毒虫自房间的各个角落中游走而出。
若是安晴此时醒来,望见这种情形,只怕要吓得大呼一声。
赵无安面无表情地扭头,与代楼桑榆背身而去。
代楼桑榆忽然道:“你,要走?”
她脚边已有近百只毒虫聚集,彼此身体相压,犹如平地升起一座璀璨莲塔。
赵无安苦笑:“燕弃冰、谷如来,再加上你,如今这客栈里头,有哪一个是我惹得起的?孤身在外,还是保险一点儿好。更何况,我这次来苗疆,是奔着你哥哥去的。”
代楼桑榆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总算,想开了。”
赵无安怔了一下,想通了代楼桑榆话里玄机,随即一抹恼怒浮上脸颊:“怎可能与他同道!我是去与代楼暮云,决一死战的。”
代楼桑榆哦了一声,语无波澜道:“武运昌隆。”
赵无安顿了顿身子。
代楼桑榆立于一片黑暗之中,月色难勾勒佳人妩媚。
燕归来所听命的夸远公子,想必与代楼暮云并不对付。因而今夜,她要对上四十白衣铁骑,再加一位一品高手。
她却预祝去挑战代楼暮云的赵无安得胜。
似乎是觉得怀中的安晴有些不安分,赵无安把她又往臂弯里紧了紧,掩盖住他刚才的身形停顿。
他轻轻道:“你也是。”
“嗯。”
回应简短而清脆。
赵无安抱着熟睡的安晴,默默走上大路。月光皎洁。
他的思绪飘飞回那年春天的苗疆。
而代楼桑榆只是静静注视了片刻他的背影,转过身子,推开了房门。
院中对峙的双方显然都未曾料到她的出现,而今六目相对,局势顷刻复杂了起来。
代楼桑榆清了清嗓子。
“代楼家到,交货不杀。”
脚边百虫爬过。
恰如大军出征,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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