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大人胡同西段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某个估衣铺门板后面,店掌柜顺着门缝向外窥探良久,忽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仓皇后退着,若非被妻子及时扶住,怕是要摔个四脚朝天。
“当家的!”
妇人见丈夫满面惶恐的样子,不由急道:“你这是瞧见什么了?!”
男人一跳三尺高,口中叫道:“毁了、毁了!鞑子打来了、鞑子又打来了!”
“不会吧?”
妇人也吓面无血色,紧紧攥着丈夫的胳膊道:“这一点风声都没有,鞑子就打进成了?!嘉靖二十九年闹的那么凶,也没……”
“胡说什么!”
男人打断了她的话:“谁说鞑子打进成了?”
“那你说鞑子……”
“我是看到那些当兵,推了好几辆弩车从咱家门前路过——就守城用的那玩意儿,箭杆足有胳膊粗的哪种!你说要不是鞑子打来了,哪用往朝阳门送这玩意儿?!”
妇人听丈夫说的有理,当下也是惶惶不安,连连念叨住在在城外关厢的弟弟。
男人叹了口气,无奈道:“什么也别说了,赶紧把西屋收拾收拾,明儿让老二进城躲几日吧。”
…………
半条街外的巷子口。
王守业在披檐下负手而立,眼瞧着一队官兵缓缓行来,立刻向一旁的李如松打了个眼色。
李如松快步迎了上去,不多时回头嚷道:“义父,五军都督府派了六辆弩车来!”
六辆?
这个数目倒是比预计的多出不少。
因之前那一幕,再指望有人去近距离攻击黑虫,显然是没那么容易了。
而从巷子口到那黑虫,约有一百六七十步的距离,普通的弓弩、火器就算能够攻击到黑虫,威力肯定也不足以触发反击。
必须得用战阵上的大型器械才行!
所以他才特地请白常启,从五军都督府借调了几台弩车。
确定了弩车的数量之后,王守业又转目望向了陆景承。
陆景承忙禀报道:“再有小半个时辰,应该就能布置好了。”
这说的,是在黑虫背后临时堆砌的土墙、木板、铁门等物,目的是确定黑虫的攻击手段,有没有穿透能力。
之前是用活人做实验,材料有限,自然不便搞出太多花样,现如今换成猪羊,则是要尽量一次进行更多的测试。
不过……
到了最后怕还是要进行人体实验,才能确定应对手段是否奏效。
“还要小半个时辰?”
王守业眉头一蹙,随即吩咐道:“你同五军都督府的人交接一下,看这些弩车如何架设最为合适——记得把姜汤分一桶给他们驱驱寒。”
毕竟是纨绔出身,陆景承接人待物的水平,其实也相当一般,但比起实际年龄只有十三岁的李如松来,却还是要强出不少。
这说话间,就见几辆马车缓缓驶来。
王守业原本以为,是去采买各种药材、驱邪之物的吕泰、宋世林回来了,等离得近了才发现并非如此。
那些装饰华丽的马车,怎么看也不像是用来拉货的。
于是他忙唤过正在喝姜汤的麻贵,匆匆迎了上去。
果不其然,那马车上正是白常启、张四维、万寀朋等人。
甫一下车,万寀朋就急不可待的问道:“王守备,这弩车我们给你讨来了,却不知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出驱邪治病的法子?!”
“廷尉大人。”
王守业不卑不亢的回了一礼:“这等事情除了苦熬功夫之外,怕就只能看运气如何了。”
“运气?那要你……”
万寀朋险些憋不住火,但想到对面这人,毕竟不是自己能随便搓揉的寻常武夫,又勉强把火气吞了下去,沉声道:“王守备见多识广,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
“大人说笑了。”
王守业摇头道:“在这等天降奇物面前,谁敢说见多识广?”
正说着,忽听的巷子里一阵喧哗,紧接着正在进行土木作业的外卫们,似潮水一般逃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白常启等人吃了一惊,皆目视王守业寻求答案。
王守业却也是不明所以,急忙向白常启告一声罪,迎上前拦下个外卫询问究竟。
“大人,那……那怪虫似有异动,我等生怕……生怕是……”那外卫吞吞吐吐道:“所以就先撤了出来。”
“异动?是何异动?”
“这……”
那外卫支吾半晌,却说不出个所以为然来。
王守业只得弃了他,命当值的都事将所有外卫们集中起来,询问这所谓的异动,究竟是什么。
人群中沉默了半晌,才有人期期艾艾的答道:“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是觉得……觉得心里突突直跳!”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对对对,我也觉得这样,心里跟擂鼓似的!”
“是啊,当时就觉得再待下去,肯定要出事!”
突突直跳?
擂鼓?
再待下去肯定要出事?
难道那怪虫还有类似恐惧光环的能力?
那之前怎么不见它显露出来?
“哼!”
王守业正在沉吟琢磨之际,就听得身后一声冷笑:“本官在山海监门外,见那石碑上刻着‘贪生怕死莫入此门’,还当你等皆是不惧生死的勇士呢!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他这番嘲讽,登时让巷子口为之一静。
“义父!”
王守业回头望向万寀朋,正待说些什么,旁边李如松却按捺不住性子,上前请命道:“您在此稍候,孩儿去看看究竟出了何事!”
说着,就要往巷子里钻。
“如松!”
王守业急忙喊住了他,向万寀朋拱了拱手,冷面道:“廷尉大人,我山海监里有许多不惧生死的勇士,却没有不顾大局的莽夫。”
“不顾大局的莽夫?”
万寀朋之前‘一再忍让’,此时却终于恼了,怒目与王守业对视着,诘问道:“难道你的手下如此仓皇奔逃,反倒是顾全大局了?”
王守业毫不避让的与他对视着,口中却是答非所问:“之前这院中一直有人驻守,却从未有此异状,以卑职浅见,这怪虫应是在逐渐复苏之中,能力也是越来越强。”
“那就更应该及时作出应对!”万寀朋针锋相对:“而不是这般仓皇奔逃!”
“那若是它杀人越多,能力就恢复的越快呢?!一旦贸然行事,非但会让将士们白送性命,还会起到助纣为孽的反效果!”
“这……”
万寀朋气势稍馁,却兀自狡辩道:“你也说是天降奇物,既然难辨根底,又怎知道……”
“廷尉大人。”
王守业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那怪虫究竟有什么神通,你我谁也难以揣度,若真闹个一发不可收拾,这满城百姓说不定都要受到波及!眼下我山海监能做的,是尽快准备周全,而不是莽撞行事!
否则将事情闹大,卑职担不起!您廷尉大人,一样也担不起!”
万寀朋不再开口,却是死死盯着王守业,目中凶光渐盛。
“好了、好了。”
白常启见状,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做和事佬,一面示意麻贵拉走王守业,一面向万寀朋保证道::“万兄稍安勿躁,我山海监既然专司此事,必然会给万兄一个交代。”
“哼!”
万寀朋冷哼一声,甩袖道:“最好如此!”
说罢,转身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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