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狐从没见过打仗,所以她并不觉得这一仗打得有多荒唐,她以为,打仗就是这样子的。
荼狐看过的诗文也罕有涉及边塞、涉及战场的,讲游侠刺客的她看的也极少,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才十六七岁,风花雪月更合乎她的胃口。
所以,当她不顾孟展的阻拦,匆匆跟着他登上高高的箭台,酥胸起伏着,粉腮桃红着,激动地看向远方时,看到一支整齐的步卒队伍一步步走近,只感到惊叹。
那队伍,太整齐了。
荼狐是头一回见到数量如此庞大的军队,他们一队队、一列列,那齐整的队伍,把一种刚健、雄武、阳刚的煞气扑面送来,让她为之赞叹。
秦人十二杰策马于前,看着那迎面缓缓而来的三山大军,却是暗暗冷笑。
打仗不是花架子摆得好就能赢的,尤其是迎面而来的还是步卒,三山国人果然没有多少马匹,那个李大使简直是胡吹大气,这一战后,一定把他挂上旗杆点天灯!
步卒?就算拥有犀利的弓弩,如何与我军做战?
靳无敌回眸看了看他的军队,并没有什么整齐的军容,但是每一名战士,都骑着雄骏的战马,成千上万的骑士,成千上万的战马,汇聚在那里,仿佛正酝酿着惊天之力的巨浪,翻滚着,涌动着,只要堤口一开,就能挟着冲毁一切的力量冲出去。
一个个方阵在秦人挖出的壕沟前停住了。
站在观望的箭楼上看去,那漫卷而来的方阵,前方静止,后方继续漫卷而来,再依次停住,有种特别的美感。
但是站在阵前,看着对面的敌人,感觉则截然不同。
靳无敌一直冷静地策马站着,手轻轻地摸挲着刀柄。
一个个方阵之间,有大约二十丈左右的一段距离,随着三军停止,地皮却开始轰轰隆隆地震颤起来。
一头头猛犸巨象奔跑过来,在它们跑过之处,草皮被践踏的成了松软的泥地。
看到那猛犸巨象,靳无敌暗暗冷笑,果然如他判断,龙兽虽然凶猛,却不适宜驱赶到草原上来,他们依仗的是猛犸象。
眼看着那一头头猛犸巨象拖曳着一根根巨木,靳无敌恍然大悟,原来三山人在敖古原停留数日,是为了就近去山里砍伐巨木,他们也料到我们不会不战而逃,想到我们必会挖掘战壕了。
秦人的马队一阵骚动,但靳无敌只轻轻扬手,骚动的军阵便迅速稳定下来,他在秦人中的威望,可是无以伦比的。
靳无敌没有动,他在冷静地等待。
对面的三山军很是从容,就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对面森然而列的秦军,他们淡定地解下巨象拖曳的大木,然后一根根地拖上前来,想要把一根根巨木铺到壕沟上去。
后边仍然有巨象拖曳着极宽极长的木板而来,看来是想等巨木铺好,在其上再横着铺设木板为木桥。
靳无敌有些不敢相信,难道三山国人以为我会坐视他们铺好桥梁,再与他们公平一战?
可是,为什么他们如此地淡定从容?
靳无敌渐渐有些不安了,靳尚轻轻一拨马,靠到了靳无敌的旁边,悄声道:“陛下,有些古怪啊,三山人,不会如此愚蠢吧?”
靳无敌摸了摸虬须,回眸看了眼身后的了望箭塔。
秦人营地四周,一共建了十二座箭塔,可以居高临下,看到四面八方所有来犯之敌,刚才的号角声,就是箭塔上的卫士率先吹响的。
而此时,箭塔上非常平静,向下打出的旗号始终没有别。这就意味着,敌情就如靳无敌此时所见,并无变化。
靳无敌心中一宽,沉声道:“任他千变万化,我有一定之规!不要理会他们,且等他们把大木拖曳到前方,将要搭上壕沟的时候,其阵列自乱,这时我们便发起猛攻!”
靳尚也知道,断然没有因为心中忐忑,但没见到敌方任何手段,便拨转马头逃之夭夭的道理,否则军心士气一泄 ,便再拢不回来了,遂慨然点头道:“是!”
“砰!”
第一根巨木被三山兵竖起,再向前一推,砰然一声砸到了壕沟这边。
军阵之前,猛犸象、各种建材,浑乱不堪,其中最具威慑力的猛犸象失去了奔跑空间,其杀伤力也极剧缩小了。
靳无敌唇边露出了一丝狞笑,轻轻抽出马刀,缓缓举在空中。
“砰!”
第二根大木也砸到了壕沟上。
靳无敌手中马刀突然用力向前一劈,大喝道:“杀!”
靳尚等人齐齐抽出马刀,厉声大喝:“杀!”
阵前,有秦人士卒抽出锋利的马刀,向力向地上一剁,贴着地面的一条条绷紧的绳索被砍断,地面上呼地一下,掀起一扇扇吊起,挟着一股狂风,拍向对岸。
这种吊桥无法承载猛犸巨象的重量,但快马却没问题。
一扇扇吊桥落下,秦人挥舞着如林的马刀,发出如雷的呐喊声向前冲去。
与此同时,一枝枝前端燃着火焰的利箭,从他们的背后嗡地一声扑了出去,仿佛天上的一片乌云。
在骑兵过桥,冲进三山军阵之前,他们可以射出三箭,三箭,足以惊扰那些猛犸巨象,令它们惊慌四逃,冲乱三山人的军阵,同时射杀大量秦人!
但是,几乎与此同时,对面的军阵之前竖起了一扇扇既宽且厚的木板,原来那些被秦人以为要用来铺设通过桥梁的巨型木板,这时竟成了一扇扇大盾。
阵前的猛犸巨象受到了火箭的袭击,确实造成了一定的混乱,虽然它们皮糙肉厚,这一拨箭雨还不至于伤它们太甚,但是作为低智商动物,它们畏火。
但是,只有极少数猛犸象返身慌乱逃去,给三山军造成了一定的伤损,大部分猛犸象转过庞大的身躯,想要逃避箭雨的时候,却突然被一种节奏和音节十分古怪的声音所控制。
它们愤怒地扬起了长鼻,昂起了獠牙,着火的鬃毛令它们既害怕又愤怒,在那种声音的控制下它们又必须返身面对,这令它们更加愤怒,愤怒地扬起了巨大的象蹄。
而这时,秦人已经像一股股巨浪、一阵阵狂风,在如雷的马蹄声、呐喊声中冲过了壕沟,首当其冲地迎上了这些毛发着火的恐怖巨象。
“呜~~~”
不只一座箭塔,同时吹响了号角,靳无敌霍然抬头,向了望塔上望去,却见他的斥候正惊慌地向他发着完全不懂的旗号。
不对!不是不懂,是发旗号的人根本就只是在慌乱地摇动旗帜,而非事先约定的任何一种旗号。
靳无敌大怒,刚想发声斥责,不远处靳尚一声怪叫:“陛下,你快看!”
靳无敌急忙又扭头,向三山军看去。
三山军,不动如山!
可在那山的上空,一片乌云正滚滚而来。
那云,遮天蔽日!
秦人策马,一旦前进,便如离弦之箭,没有回头的可能。
他们唯一的路,是挥舞着马刀杀过去,凿穿敌军的大营,兜转之间,才有可能迂回。
可现在,他们面前是一头头愤怒的猛犸巨象。
他们骑着马,挥舞着马刀,就像冲向巨大风车的唐吉诃德,一刀砍下去,甚至只能在那巨象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白印儿,都不及那箭矢造成的伤害之重。
接着,他就被巨大的象蹄整个儿踩在了脚下。
无法退却,后边的骑士纷纷策骑向前冲来,没有人能停下。
这时任何一名骑士,哪怕他是靳无敌,只要他敢留下,就只能被后边的骑士撞倒,然后被一匹匹烈马踏过,活活踩死。
后退不可能、停下不可能,唯有前进,才有一线生机。
秦人的悍勇,由此而生!
但,空中乌云已至!
那片乌云虽在高空,地面骑士犹觉一阵凛凛狂风卷来,一个旗手未曾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风将他手中的大旗“呼啦”一下,就将大旗脱手卷了出去,仿佛一块破抹布似的飞腾在半空之中,甩向远远的后方。
乌云迫近了,那是一头头的飞龙,飞龙背上,倾下一桶桶火油,在半空中就变成了火油的雨,浇在前队已被巨象所阻,后队不断向前挤压,以致无数的人和马渐渐拥挤在一起的庞大队伍上空。
然后,一支火把,就如一点火星,从空中飘然而下。
“轰!“
火海冲宵而起,火海中无数的人和马,就像火精灵一般尖叫着,跳跃着……
热浪蒸腾而起,站在箭楼上的荼狐觉得自已的发梢儿一定是被烤糊了,她已经嗅到了头发烧焦的味道。
箭楼之上有拱顶,可以避雨、遮阳,如果有箭矢能射上去,也能起到遮蔽作用,因此使得火油没有直接浇在他们身上。
但这时,箭楼的拱顶也熊熊燃烧起来,就像一支高举的火炬。
“姐夫……”
荼狐惊惶本能地向她心中最强大的男人呼救,却见孟展脸色苍白如纸,大叫道:“快走,快走,箭塔要烧塌的!”
孟展冲到箭塔楼梯口,那儿本来站着一个战士,因为衣袍被油雨浇中,此时身上也起了火,正在惊叫跳跃,孟展飞起一脚,把他踹下了高高的箭塔,因为平时不甚运动,自已大腿的肌肉也抻拉了一下,再跑起来有些又瘸又拐了。
“姐夫……”
荼狐惊惶地叫。
孟展回头道:“快下去,要烧塌的,快快快!”
孟展说着,已经一瘸一拐却极迅速地向塔下跑去。
箭塔中的几个秦人士兵都吓坏了,这等人间地狱般的一幕,他们从未见过。
荼狐刚跑到楼梯口,就被一个强壮的秦人士兵撞倒在地。
“哎!”
荼狐痛呼一声,手被那秦人的皮靴踩中,小指骨似乎折了。
那秦人不管不顾,逃下箭塔,后边两个秦人士兵也不怠慢,立即紧随其后逃去。
荼狐握着痛澈入骨的右手,咬紧牙关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跟在了后边。
此时,火海正向四下迅速地蔓延着,那些着了火的人、着了火的马,只想着迅速逃离火焰的中心,但他们已经成了一个个火种,带着一身的火焰,迅速地扑向四面八方。
对面的三山兵,敬畏地看着这一沟之隔的地狱,这一幕,是他们的王造成的。
这一幕,他们永世不忘!
“砰!”
又是一根大木,重重地砸到了壕沟这边,三山军的军阵,仍然是渊停岳峙,不动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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