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祖峰上,咸阳宫。
咸阳宫,宫已不在,徒留一片废墟。
在这废墟之上,建起了一座巨大的伞式茅屋,四壁其实仍然是砖木结构,远看如那山峰之上一朵巨大的蘑菇,古拙、典雅。
巨屋之内,四壁火把燃烧着松香,噼啪作响,在大厅的中央,还有一口大鼎,鼎下燃着炭,鼎中烹着一口肥羊,鲜香四溢。
在座的人俱都是峨冠大袖,高齿木屐,跪坐于案后,俨然是先秦打扮。
客席首位,跪坐着一位曲裾三绕、体态婀娜的美丽女子,秀项颀长而优美,仿佛白天鹅优雅的颈子。她的肌肤也像羊脂美玉一般润泽白嫩。
她手里拈着杯,正微微含笑,一双星目微微闪动,注意着厅中所有人的动静。
对面,是一群义愤填膺的男人,其中一人正拍案而起。此人年约五旬,容颜清瞿,目光有神。身着一袭玄色曲裾,宽袖、大袍,鸡心式袒领露出里边雪白的里衣,领口绣着方格纹饰,显得极为庄严。
“我不同意!你们唐家也是叛逆!是你们这些叛逆一起,毁了我们三山帝国,屠尽我皇室后裔,现在你们过得如此逍遥,都是吞噬我三山帝国的血食。我们怎么能与这些叛逆同流合污!如果不是不斩来使,哼!唐诗!巴某早已斩下你项上人头!”
唐诗,就是那位曲裾深衣的端庄美人儿微微一笑,柔声道:“巴图长老,您久居这忆祖山上,可曾见过那大海之中的鲸鱼?”
刚刚说话的清瞿老者冷冷地道:“你以为老夫孤陋寡闻么?大海,巨鲸,巴某自然是见过的,怎么?”
唐诗嫣然道:“那么,巴图长老见过鲸鱼的死亡么?”
清瞿老者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唐诗徐徐扫过众人,柔声说道:“鲸鱼,海中庞然大物。它活着的时候,一吞一吐间,就是万千生命的消逝,以此供养它的生息。但世间万物,莫不生老病死,这是天道。
总有一天,这等庞然巨物,也会死去。巨鲸死去之后,它庞大的尸体会慢慢沉入海底,渐渐腐烂、分解。深海之底,冰冷、黑暗,本来没有生物,但是因为这巨鲸的身体分解,就会渐渐滋生种种生物。”
大厅中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屏息听着她诉说,尤其是坐在首位的一位长袍青年,虽然穿着宽袖大袍,可他结实饱满的肌肉被袍子隐约衬出一些形体模样,便已显示他有着的惊人的爆发力,体魄之强壮,恐怕是力能扛鼎。
唐诗柔美悦耳的声音继续在厅中回荡着:“那些生物,也以彼此为食,但它们最终极的生命来源,就来自于那巨鲸。这个,叫做‘鲸落‘。巨鲸活着的时候,得到了整个大海的供养,当它死去,便把它自己,回馈给整个大海!”
唐诗目光微微一转,那首座青年与之目光一对时,立即为之一亮,毫不掩饰那目中灼热的爱意。
唐诗道:“三山皇室,就是那只巨鲸。当它在时,我们所有人都在供养它,当它死去,尘归尘,土归土,巨鲸陨落,万物滋生。这,只是一个轮回。”
唐诗轻轻拈起了酒杯:“我不觉得,我们就一定亏欠了三山皇室什么,又或者,我们就应该永远将三山皇室奉养在高高的神座之上。各位长老,三山皇室存世了五百多年,如今……也消亡了五百多年了,一千年过去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抱着这样的执念不放?”
“自三山皇室覆灭,天下分崩离析,今已化为三个庞大帝国。你们瀛州帝国,便是其中之一。你父亲,更是赢州帝国如今唯一的上将军,手握重兵,上挟伪天子,下扼制百官,恐怕他是想自立为帝,所以才派你来,想让我们这些三山遗老,做你们的马前卒吧?”
另一位长老说话了,这位与方才那位巴图长老衣袍近乎一样,只是领口绣了菱字纹,眼神也更深邃一些。
唐诗微笑道:“蒙战长老未免多疑了。如今的三大帝国,说到与三山渊源之深,以我瀛州帝国最为密切。
我父亲今为瀛州上将军,协助天子治理天下,他老人家从未忘记与三山遗民同祖同宗,所以派我来,希望你们能放下成见,使我华夏后裔协起手来,共同治理好这一方世界,相信,这也是始皇帝的愿望。”
蒙长老仰天一声豪笑,冷冷地道:“唐傲狼子野心,早已昭然若揭,你这女人还在这里矫饰诡言。算了吧,我们在这三山洲上过得很好,不想与虎谋食。”
众长老纷纷附合,道:“对,你快滚吧,我们三山遗民,从不曾忘记自己的来历,我们是不会忘了祖宗,与你们同流合污的。”
“快滚快滚!多看你一眼,都污了老夫的眼睛。”
首座那位青年瞧见唐诗一双黛眉微微蹙起,突然一拍桌案,大喝道:“都住口!”
大厅中顿时又静下来,一起望向首座。
那青年站起身来,一脸倨傲:“三山帝国?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你们这些老家伙,年纪最老的,也没见过它吧,嗯?”
青年走下座位,睥睨不屑地扫视众人:“前边那座深谷,原有一座三十丈高的青铜仙人,手承巨盘,承接仙露。几百年下来,那铜仙人和巨盘早不见了,哪里去了?被你们拆了换成了口粮!”
青年冷笑一声,道:“你们不忘故国?你们何尝不是在啃噬三山皇室以图生存?什么气节,什么忠心,一个个冠冕堂皇的,你们只是不想受人驱使,失去你们作威作福的权力吧。”
蒙长老目光一厉,沉声道:“徐伯夷,你大放厥词,胡言乱语,不把我等放在眼里么?”
“没错!“
徐伯夷大步走过来,手指快忤到了蒙长老的鼻子上,唾沫星子更是喷到了他的脸上:”我为什么要把你这老家伙放在眼里?我家先祖定下规矩,三山帝国,世世代代杨氏为帝族,徐氏为后族。
如今杨氏早已荡然无存,可我徐氏后人还在,我如今就是徐氏家族的掌门人!现在在座的所有人中,以我最为尊贵。你等既然口口声声仍然忠于三山帝国,难道不该听命于我?“
徐伯夷走到首座前边站定,傲然扫视了一眼那些长老,冷笑道:“狮吼、虎啸、龙吟、凤鸣,四大奇功,你们谁会?嗯?
巴图,蒙战,你们最多只会一手半吊子的狮吼功吧?四大奇功之中,只有我徐家,不仅懂得全套的狮吼功,而且还懂一些虎啸功,你们能安生地活在这三山洲上,全仗我徐氏庇护!”
徐伯夷指着他们,仿佛在点数一群牲口:“我徐伯夷已经决定与唐家合作了,如果你们不愿意,我徐家派去保护你们各部落的人,将全部撤回,失去我徐家庇护,我倒要看看,你们在这杀机四伏的三山洲上,如何生存!嗯?你们谁会虎啸功?谁会狮吼功?站出来!”
大厅中众长老面面相觑,一时无人言语。这三山洲不比方丈、蓬莱、瀛州三个大陆,三山洲居于这三个庞大陆地的中间,是一座最为特别的巨岛,岛上有太多稀奇古怪的生物。
三山帝国定都于此,一则是方便对三个大陆的统治,二则也是因为陆地分隔,这个巨岛上又有众多诡奇生物,可以阻隔可能的叛乱或攻击。
但是,控制这一切的能力,已经随着三山帝国的覆灭而消失了。当初为了斩草除根,三山皇室就连正在吃奶的孩子、怀了身孕的妇人,全都杀光了。
故老相传,三山皇室的太子是成功逃走了的,可是,五百年了,根本没有他一丁半点的消息,恐怕这只是前辈们为了给后辈以希望编出来的故事吧?
现如今只有徐氏家族掌握的本领,可以让他们依旧做这三山洲的主人,一旦失去徐氏的庇护,那族人们如何在这凶险之地立足?立足都难的话,他们如何生存?
徐伯夷见震慑住了众人,不禁冷笑一声,转身走到唐诗面前,马上变成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君子:“唐姑娘,我姐姐夜观天象,说今晚将有一场流星雨,时辰已经快到了,徐某可否有幸邀请姑娘一同到仙人承露台上,去观赏这天象异景呢?”
唐诗嫣然一笑,盈盈起身:“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徐伯夷礼貌地挽住了唐诗的手,唐诗虽然伸出了手,但柔荑却是半缩回了袖中,所以准确地说,徐伯夷只是隔着袖管握住了她的手腕,袖口露出兰花般曼妙的五根手指。
男儿雄壮、女子柔美,两个人都是高挑颀长的身材,就这样手挽着手,宛如高贵的帝后,对两侧的人看也不看,就那样走了出去。
这是示威!
巴图、蒙战等长老气得浑身发抖,可一想到徐伯夷的威胁,为了全族人的安危,却是无可奈何。
巴图气得捶桌大骂,老泪纵横:“苍天呐,你开开眼,劈了这个悖逆祖宗、不忠不义的畜生吧。”
唐诗一起,便有两个雪白劲装的女武神般的佩剑姑娘随之站了起来,此时正随之往外走,听见巴图的诅咒,左边那姑娘嫣然一笑,道:“这位老爷子,要是骂人能灵的话,你把三大帝国都骂死算了。”
右边那姑娘就笑道:“就只怕把你自己气死,三山三帝国,也依旧好好的。”
两位姑娘一边摇头一边往外走。
左边的说:“食古不化。”
右边的说:真是愚腐。“
巴图拍案大喝道:“你们是什么东西?”
两位白衣如雪的美人儿齐齐转身,俏生生地向他欠了欠身,左边那个道:“蔡小菜!”
右边那个道:“谭小谈!”
仙人承露台上,本有一座三十多太高的青铜仙人,仙人手中还有一个硕大无朋的青铜盘,用以承接露水。
可是这几百年来,三山遗民生活拮据,为了生存,能够变卖的一些值钱物什,早就拆卖光了。所以,那里如今只剩下了一个无比巨大的平台。
徐伯夷陪着唐诗姑娘登上那平台,蔡小菜和谭小谈两位姑娘就站在一角。
仰望星空,天河无比浩瀚。
徐伯夷不禁看向唐诗,微笑道:“满天星辰,无比璀璨,可那最亮的一颗星,却在我的面前。”
方才在厅中,唐诗大有小鸟依人之感,此时却疏远了许多。
唐诗轻轻抽回手,淡淡一笑,道:“徐兄过誉了。我瀛州帝国,美女如云,尤以温柔恭驯闻名于世,若是徐兄能引三山洲遗民归附家父,我可以帮你物色百美,供你品鉴。”
这言外之意,就是你休想打我主意了?否则的话,哪有女人这么上赶着要帮她男人挑女人的?
徐伯夷听到这里,陡然色变,他正想追问清楚,远处蔡小菜、谭小谈两位姑娘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只是,两人虽然同时开口,喊的话却不一样。
蔡小菜喊道:“小姐快跑!”
谭小谈喊的是:头顶危险!“
这两位姑娘是唐诗的贴身女卫,瀛州上将军唐傲从小派在她身边伺候的,早就彼此熟稔,一听这话,唐诗姑娘想都不想,徒然一旋身,便鬼魅般地跑了出去。
她没有纵身跃到空中,既然危险来自空中,当然不可能跃上去。何况,人在空中,不管是应变速度,还是再想腾挪闪避,都是绝不可能的。
唐诗一转身,鬼影儿般闪出去,足尖点地,步子迈得并不大,但碎步的频率却极快,嗖嗖嗖的,身影便已在七八丈外,那步伐,与忍者奔跑时的步调颇为相像。
这位姑娘调头就跑,居然连回头看一眼天上究竟有什么危险都没去看,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徐伯夷愕然,这儿能有什么危险?他讶然地抬起头来,就看到天空中一簇黑影,当他抬头时,那黑影已呼啸而至,到了面前,劲风扑面中,好像……是一口箱子?
“噗!“
下一刻,徐伯夷就从原地消失不见了,他整个人被那口装满了金银的箱子拍在了地面的青石板上,骨肉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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