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凄凉,一束月光从天窗垂于牢中,黄玉郎蓬头垢面,呆坐在稻草堆上,形容枯槁。他知道,他完了。造反之罪啊,皇权最为忌惮的行为,不赦十恶之罪第一桩,就是反逆!
他现在只担心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妻子,是否整个家族都会受到牵累。想到本朝律法相对宽容,黄玉郎稍稍宽心,或许……家人不用赴死吧,也许他们会被充军发配,丢到偏远边疆去。
“孩子啊,爹对不起你们……”不知不觉,泪水就爬满了他的脸颊。
孤山暂时不可登上游览了,官府封了孤山,很多人还不清楚所为何故。官府派了大批人手到孤山上寻找,可迄今为止,还是没有那件土如意的下落。
不过,这桩谋逆大案基本上算是破了,钱塘县得了嘉奖,县太爷的考课今年必是优上,可以说因为这一件事,他向上攀登的可能,就比同时入仕的其他人多了几分。
县太爷很高兴,召见众捕快,对他们也做出了嘉奖。李公甫得了三十吊的赏钱,记功一次。杨瀚做为重要线索提供人,被录用为正式捕快,现在是临安府钱塘县三等捕快了。
腰间那口量天尺,也换成了一口真正的腰刀。从今天起,杨瀚也有资格招帮闲,前呼后拥、狐假虎威了。
县太爷对众捕快论功行赏完毕,还未让他们退下,圣旨就到了。这临安府就是大宋皇朝的行在,皇帝就住在这里,有关神人降谕案的结果呈报上去是很快的。
杨瀚看着,县太爷接旨,并不像民间所传的那样,还要摆设香案,焚香礼拜,也无需下跪,县太爷只是垂首而立,拱手听旨就行。那传旨的也不是太监,而是一个官员。
其实,此案如何处置,大可由三法司会商后直接定罪,如今天子直接下旨,已经可以预料,皇帝对此事是如何的看重。
杨瀚垂手站在县太爷后边,想到那黄公子明明太平日子过着,一念之差,即将满门抄斩,不由得暗自一叹。
县太爷接了圣旨,传旨的官员便走了。这一点又出乎杨瀚意料之外,他以为所谓传旨都要当众宣读呢。
实际上皇帝圣旨要交代的内容五花八门,很多还涉及一些尚未实施的机密,未必适合广而告之,所以公开宣读的大多只是表彰、任命一类的旨意,大部分是不当众宣读的。
县太爷送了传旨官离开,回到大堂之上,展开圣旨一看,顿时惊咦了一声。
幕僚书记向前凑了一步,未得县太爷允许,却不便凑过去看圣旨,只是疑惑地看着县令。
县令抬眼看了看他,清咳一声,展开圣旨念道:“六万余言七轴装,无边妙义内含藏。溢心甘露时时润,灌顶醍醐滴滴凉。白玉齿边流舍利,红莲舍上放毫光,假饶造罪如山岳,只消妙法两三行。你……明白官家的意思了么?”
那幕僚摸着胡须略一沉吟,突然动容,双手拱起,向皇宫方向揖了一揖,肃然道:“官家慈悲啊!”
县太爷吁了口气,点头道:“我朝天子圣明,非古之圣君可比。”
县太爷将圣旨卷起,看了李公甫一眼,肃然道:“你去,把那黄玉郎,放了吧!”
“啊?哦!”
李公甫一脸的不敢置信,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见县太爷挥了挥手,又说了一遍“放了”,这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急忙答应一声,快步走了出去。走的时候,看他脸色,还跟没睡醒似的,懵懵懂懂。
杨瀚虽然读过书,可也达不到无所不知的地步,首先这首诗,他就没听说过,更不清楚为何圣旨上会只写了一首诗。
不过不明白的可不只他一个,等县太爷回了二堂,便有几个与那幕僚相熟的老公门凑了上去。
“祈先生,官家这道圣旨说了什么呀,怎么谋反大罪,就把人放了?”
那幕僚难得卖弄,抚着胡须,悠然自得地道:“这首诗,是我朝仁宗皇帝所作的《莲花经赞》。仁宗皇帝写下这首诗,还有一桩典故。”
“什么典故?”几个老公门好奇地连声询问,杨瀚也竖起了耳朵。
那幕僚清咳一声,道:“仁宗年间,四川有一位秀才……”
四川这个称呼,官方是从元代开始的。不过在那之前,民间已有这个称呼。巴蜀之地,在唐朝时候设有剑南道,分剑南西川和剑南东川,加上山南西道,时人称为“三川”。
宋代时候在蜀地又分置了益州路、利州路、夔州路等,称为“川峡四路”。所以,时人便将宋代的“四路”和唐代的“三川”相合,简称巴蜀之地为“四川”。
因此,这幕僚一说,众人也便知道这是指的巴蜀了。
幕僚道:“那位秀才科举不中,心怀怨愤,回到四川之后,便献诗给郡太守,怂恿他造反,劝他占据巴蜀自立。结果……他当然是被马上抓起来,解送京城了。”
一个捕快道:“这秀才真是读书读傻了,这一下,只怕要满门抄斩了。”
幕僚微微一笑,道:“按律,他确实该被处斩。不过,案子报到仁宗皇帝面前,仁宗皇帝却赦免了他的罪,并写下了这首诗。所以,县尊大人一看,就明白了官家的意思。”
几个老公门听了也明白过来,不禁连连赞叹:“官家胸襟,真非我等可以想像。官家圣明啊……”
“如果我是皇帝,有人要造我的反,纵然他没有实际能力,所用的办法近乎可笑。我……会不会如此宽宏大量?我会不会即便不忌惮他,也顾忌不予严惩会激发其他人的野心,从而做出杀一儆百的决定?”
杨瀚这样想了想,竟然没有得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不禁轻轻摇了摇头,对这位大宋天子的胸襟气度,由衷地佩服起来。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不禁为之失笑:“真是荒唐!这种事有假设的意义么?我一个钱塘县三等捕快,祖宗八辈儿也没当过皇帝吧?和皇帝,天壤之别,云泥之判,寻思这些做甚么……”
杨瀚自嘲地一笑,扶了扶他的腰刀,决定回去向钱小宝和李小兮显摆显摆。
常言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自己如今是正式的捕快了,儿子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只要不犯大错,就能一辈辈的接班,铁饭碗呐!
从今后,每个月可以领五吊钱的薪水了,必须得回去得瑟一下。
杨瀚兴冲冲地回到家,还没等他喊小兮,小兮先跑了过来:“杨大哥,不好了不好了,小宝又被人抓走了。”
杨瀚一呆:“怎么又被抓走了?被谁抓走了?什么情况?”
小兮焦急地道:“刚刚巷子里来了个卖‘酥黄独’的小贩,小宝就买‘酥黄独’给我吃。我刚吃了一口,小宝就夸我嘴巴小小的很好看,我不好意思了,就揪他耳朵,然后他的另一只耳朵就被别人也给揪住了……”
杨瀚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说重点!”
小兮道:“重点就是,那是一个胖姑娘,我以前见过她一次,她非说要嫁给小宝,臭不要脸。可她爷爷跟着呢,小宝很怕她爷爷的样子,就给她爷爷揪上车了,然后他们就把他抓走了,她爷爷带着好几个家奴,不让我追上去……”
杨瀚沉吟道:“小宝家是临安首富,他又没犯案子,谁敢公然抓他?你说那胖姑娘想嫁给他,又说那胖姑娘的爷爷抓走了他,胖姑娘的爷爷应该与小宝的爷爷是老相识!”
“对!我……我觉得也是这样!”
“他们两家是通家之好,这老头儿又是长辈,所以小宝才不敢反抗。如此这般的话,那个老头儿应该不会把他抓回自己家,而是抓去钱家……”
小兮赞道:“对!杨大哥你推断的太有道理了,我觉得就是这样!你不愧是做捕快的。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杨瀚长长地吸了口气,道:“看起来,我们得去钱家抢人了,你敢不敢去?”
小兮把胸脯儿高高地挺了起来:“敢!为什么不敢!小宝都自革出门,不算钱家人了,谁敢逼他讨老婆!”
小兮一边说一边挽着袖管儿进了屋,片刻之后,她就端着一根擀面杖冲出来:“杨大哥,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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