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唐子风又来了,滕村市副市长苏荣国迟疑了片刻,吩咐秘书把他带到自己的办公室来,同时又通知了市经贸委主任寇文有来作陪。上一次唐子风来访的时候,苏荣国是专门开了市政府的大会客厅来迎接他的,结果反被唐子风给耍了一通。这一回,苏荣国不想再给唐子风面子了。
当然,说是不给面子,苏荣国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难看。当秘书领着唐子风及一位苏荣国不认识的年轻人一道回来的时候,苏荣国还是从自己的大办公桌背后绕出来,走到门口迎接了一下。
“唐厂长,怠慢了,怠慢了,我刚才在接一个省里领导打过来的电话,没下楼去接唐厂长,实在是抱歉啊。”
苏荣国一边与唐子风握手,一边说着拙劣的托词。类似于这种托词,唐子风在不少官员那里都曾听过,大家的理由居然都是说在接上级领导的电话。也不知道这些人考公务员的时候用的是不是同一本复习资料,居然连编个瞎话都编得如此雷同。
“苏市长太客气了,我冒昧上门来拜访,也不知道有没有打搅苏市长的工作。”唐子风也同样说着虚伪的客套话。天地良心,这绝对不是他在学校学的,这分明就是他的天赋技能。
苏荣国往屋里让着客人,嘴里说道:“什么冒昧不冒昧的,我的工作就是为你们这些企业家服务嘛,唐厂长是我们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哪敢说什么打搅二字。对了,这位……,唐厂长能向我介绍一下吗?”
这是他看到与唐子风同来的客人了。他原本猜想此人是不是唐子风带来的秘书或者其他随员,但细一端详,却发现此人在唐子风面前并没有什么拘谨的表现,显然是与唐子风身份对等的人。
唐子风是一家国营大厂的常务副厂长,能够与他身份对等的人,想必也应当是有些地位的,而此人看起来又颇为年轻,大致就是与唐子风年龄相仿的样子。这么年轻且与唐子风地位相当的人,就值得苏荣国多此一问了。
“哦,我还顾上向苏市长介绍一下呢。这位是人民大学的王梓杰教授,在国企改革领域颇有建树。这次我到滕村来,主要是想和市里谈谈关于滕机的问题,王教授说他正好是搞这方面研究的,对这个案例也比较感兴趣。这不,他就跟我一道来了。”
唐子风指着自己的伴当,笑呵呵地说道。
“哦哦,原来是王教授。等等,你就是王教授!”
苏荣国先是敷衍地应了一声,随即便瞪大眼睛,盯着王梓杰,问了一句似乎与前文很矛盾的话。
他先说的那句话,是顺着唐子风的话头而来。唐子风介绍说此人是王教授,他也就随口接了一句。而后面一句话,却是他突然想起这个王教授是何许人了,王梓杰,这不就是过去几个月里风头正劲,还曾与好几位中央领导谈笑风生的那个王教授吗?
“哎呀呀,你可不就是王教授吗!我在报纸上看过你的照片的。前几天,你还参加了某某山庄会议吧,我看到你在会上发言的照片了。某某同志也参加了那次会议的,某某同志在那次会议上的讲话,我们还专门组织学习过呢。”
苏荣国赶紧与王梓杰握手,脸上写满了“殷勤”二字。
寻常一个大学教授,哪怕前面挂着人民大学的前缀,也不足以让苏荣国动颜。以王梓杰的年龄,他这个“教授”头衔恐怕还省略了一个“副”字,这样的身份,苏荣国会对他比较客气,但尊重是绝对谈不上的。
但作为一个在过去几个月内名字频繁见诸报端,而且出没之处七步之内必有中央领导的教授,就绝对不是什么寻常教授了。这是一个随便说句话就能够上达天听的人,苏荣国能等闲视之吗?
王梓杰对于地方官员的这种恭敬已经习以为常了,他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与苏荣国握了手,用谦虚而又装叉的口吻说道:“苏市长,我是来学习的。我们这些搞经济学研究的,其实就是百无一用。苏市长、唐厂长你们这些在基层做实际工作的,才是有真知灼见的人,在你们面前,我只是一个小学生而已。”
“哪里哪里,王教授是有大学问的人。我们……,呃,不包括唐厂长哈,听说唐厂长也是名校毕业,学问肯定也好得很。我是说我自己,在王教授面前,恐怕连当学生的资格都没有吧。”
“苏市长太谦虚了!”
“王教授太谦虚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一通吹嘘与自我吹嘘之后,宾主分别落座了。苏荣国原来的打算是等唐子风到了之后,让唐子风坐沙发上,他自己坐回办公桌后面去,给唐子风摆出一个公事公办的架式。现在有了王梓杰这个变数,苏荣国可不敢摆谱了,他让王梓杰和唐子风坐在长沙发上,自己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这就是平等待客的姿态了。
这时候,寇文有也已经赶过来了,苏荣国郑重其事地向他介绍了王梓杰的身份。寇文有面子上表现得比苏荣国更为夸张,内心却不如苏荣国那样在乎。在寇文有看来,王梓杰能够与高层说上话,这的确很了不起,但又关他寇文有啥事呢?高层会关注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处级干部吗?
“苏市长,我这次到市政府来,是想继续咱们上一次的会谈。上一次,我曾向市政府提出,希望能够兼并滕村机床厂,但咱们双方的条件有些谈不拢,所以一直没能达成协议。这一次,我还想再次提出这个请求,不知道滕村市对这个问题是如何看的。”
说完一些必要的废话之后,唐子风提出了这次会谈的主题。
苏荣国先看了王梓杰一眼,见他只是听着,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似乎的确是来学习的,于是便也不再多想,转头对唐子风说道:
“唐厂长,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市政府的态度是一如既往的,那就是非常欢迎外来投资商兼并我们的亏损企业,帮助我们企业脱困。正如你说的,上一次,咱们双方有些条件没有谈拢,导致合作没有达成,这一点我们是非常遗憾的。现在唐厂长又来了,不知道你们的条件有没有什么变化,能不能先说出来,让我和寇主任了解一下。”
“可以的。”唐子风说,“我们临一机最近开发了一款新产品,叫做雕铣机,其实就是滕机传统上生产的数控铣床的改进版。我们这款雕铣机目前在市场上比较受欢迎,已经出现了供不应求的情况。我们希望能够尽快兼并滕机,利用滕机的生产能力来生产这种雕铣机,这对于滕机以及我们临一机,都是很有好处的。对于滕村市,应当也有好处吧。”
“是吗,那我先祝贺唐厂长了。”苏荣国说,“你们想兼并滕机之后,让滕机来生产这种市场上供不应求的新产品,我想这对滕机应当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说不定滕机能够借此一举扭转长期亏损的局面,这对于滕机的一万多职工和家属,将是一个福音啊。”
“正是如此。这么说,苏市长是支持我们兼并滕机的罗?”
“当然支持,我们一向都是支持的。只是,唐厂长希望以什么样的条件来兼并滕机呢?”
“条件方面嘛,我们肯定是要和滕村市协商的。目前我们有两个方案,我想先说出来,算是抛砖引玉吧。如果苏市长和寇主任觉得这两个方案还有哪些不妥,你们可以直言不讳,苏市长觉得如何?”
“我们洗耳恭听。”
“那好。我们的第一个方案是,临一机出资5000万元,收购滕机100%的资产,使滕机成为临一机的一家全资子企业。”唐子风慢条斯理地说。
“多少?唐厂长,我老寇有点耳背,你能把刚才的数目再说一遍吗?”
没等苏荣国说什么,寇文有先用夸张的动作掏了一下耳朵,然后大声地对唐子风问道。
他这样问,当然不是说他真的没有听清唐子风说的数字,而是在向唐子风表达一种愤怒的情绪。
尼玛呀,你上次来的时候,好歹还开出了1亿2000万的价码,结果被我们一口回绝。时隔半年,你再次上门,重提旧事,居然只开出5000万的价格,这是在耍人吗?
上一次,滕机市政府是想和唐子风认真谈判的,结果唐子风却声称自己只是受人之托,不得不勉为其难地来谈收购滕机的事情。他先是随便出了个价,等到滕村市方面表示不能接受之后,唐子风丝毫也没犹豫,抬腿就走了,随后还到处宣传这件事,弄得滕机的职工一直认为是滕村市政府不地道,吓跑了投资商。
这一回,寇文有觉得唐子风多少应当收敛一点,不能再玩上次的把戏。谁曾想,唐子风比上一次更加变本加厉,莫非又是想让滕村市出言拒绝,然后再给他们扣一个什么屎盆子?
见过欺负人的,可真没见过像你这么欺负人的!
这一刻,寇文有真的出离愤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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