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机二零秘书处,是个什么机构?”李太宇看着何继安问道。
“这是机床行业里一个新成立的协会,我们常机也是会员之一。”何继安答道。他说的常机就是指他原来的单位常宁机床厂,尽管他已经跳槽出来,提起常机的时候,还是会不自觉地带上“我们”二字。
李太宇当然不会介意何继安的措辞,他皱了皱眉头,问道:“这个协会,很有实力吗?”
“是的,参加这个协会的,都是中国国内最有实力的机床企业。”何继安说。
“那我们能不能申请加入?”李太宇脑洞大开。在他想来,机二零给东垣机床打低分,自然是出于行业保护的需要。如果自己也是机二零的成员,大不了多交一点会员费,对方是不是就会给自己评个高分了呢?对了,这好像是某个mba案例里讲过的。
何继安苦笑道:“李总,这个可能不太现实。机二零的会员只有20家,全部是国内排名在前30位的大型机床企业,咱们东垣公司嘛,……还有一点差距。”
“原来是这样。”李太宇嘟哝了一声,随即便换上了一副气愤的嘴脸,说道:“它们是大型企业就了不起吗?这样明目张胆地败坏我们的名誉,我们必须给它们发律师函,要求它们收回这些资料,公开道歉!对了,还要赔偿我们的损失!何总监,你现在就给我爸爸的同学打电话,让他过来一趟。”
李太宇说的他爸爸的同学,是常宁市一家名叫西贾的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名叫劳思通。他其实是在一个在韩国举办的短期法律研讨班上与李太宇的父亲李东元见过。闲聊的时候,劳思通听说李东元的儿子李太宇在常宁开公司,便死乞白赖地表示愿意给李太宇的公司当法律顾问,而且声称一切免费。
李东元自己就是当律师的,但在中国并没有什么人脉关系,劳思通主动提出要帮忙,李东元当然不会拒绝。就这样,劳思通就成了东垣公司的法律顾问,偶尔帮东垣公司审审合同啥的,干得倒也算是专业。
劳思通愿意免费给东垣公司当法律顾问,当然不是什么国际主义精神附体,而是看中了东垣公司的外资背景。如今西贾律师事务所的宣传资料上,第一行就是“为数十家中外企业提供法律服务”,其中的“外”字对应的只有一家企业,那就是东垣公司。
这就有点像后世卖假药的网店,首页上一张斗大的照片,必定是满脸大胡子的洋老头,美国海军陆战队的退役老西医那种。有闲人专门考证过,至少有30家网店用的是同一张照片,身份介绍里从英国皇家医学院首席医生到某世界五百强医药企业创始人不等,最终追溯到照片的出处,发现原来是德州的一个农民,连自己生病都只懂得放血疗法。
劳思通接到何继安的电话就匆匆赶来了,李太宇黑着脸把事情的经过向劳思通说了一遍,接着便提出了自己的诉求,对方必须道歉,撤回不实宣传,赔偿不少于100万元人民币。
“李总,这个恐怕有些困难啊。”劳思通苦恼地说。他倒也不是一个草包,多少还是懂点法律的,一上手就知道这事挺麻烦的。
“劳律师,这不是很明显的诽谤行为吗?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韩国,是肯定要赔偿的,赔偿10亿韩元都不算多。”李太宇言之凿凿地说。
劳思通问道:“李总,我不懂机床,我想请教一下,这份册子里的这些数据,是不是假的?”
“最起码,不那么准确……”李太宇的声调明显地低了。
劳思通便明白了,合着人家没说错啊,想告人家诽谤,无从下手啊。
“劳律师,这份册子上说我们的机床是垃圾级,这个总可以算是诽谤吧?”
一旁的何继安看出了劳思通的想法,出言提示道。
劳思通说:“这个就看你们如何理解垃圾级这个定义了。国际评级机构,也有使用垃圾级这种提法的,只是一个分级标准罢了,不能算是侮辱性语言。”
“可是,垃圾这个词,在老百姓看来,就是骂人啊。”
“人家可以说,这也不是给老百姓看的文件啊。”
“但它误导了我们的用户,造成了我们的实际损失,难道我们也不能索赔吗?”
劳思通思索了一下,问道:“李总,何总监,我想问一句,这份材料,你们是从什么渠道获得的?”
“是他拿来的。”李太宇用手指了指坐在墙角练功的王迎松,说道。
“嗯嗯,说我呢?”王迎松抬起头来,看着众人,目光里带着疑问:“李总,啥事?”
李太宇把五千毫升二氧化碳强压回自己的丹田,恶狠狠地瞪了王迎松一眼,说道:“王总监,劳律师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渠道弄到这本小册子的。”
“哦,这事啊。”王迎松很轻松,“我是从合岭的一家机械厂弄到的,他们厂长拿着这本小册子,问我东垣的磨床是不是这样,我就从他手上把这本册子要过来了。”
“他又是从哪弄到这本册子的?”劳思通追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又没问他。”王迎松一摊手,一副无辜的样子。
“你现在就去问!问清楚!”李太宇暴跳如雷。
“哦。”王迎松还是那副慵懒的样子,站起身就往外。
“你去哪?”李太宇诧异地问道。
王迎松说:“收拾行李去啊,还要去车站买火车票。”
“谁让你去合岭了,你不能打电话问吗?”
“我没有他的电话号码啊。”
“问!找人打听!”
“哦,知道了……”
王迎松应了一声,便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了。他先把电话打到了合岭的龙湖机械厂,与厂长赵兴根寒暄了足有五分钟之后,才扭扭捏捏地请赵兴根帮他了解合岭柏峪机械厂厂长的联系电话。赵兴根声称自己并不认识这位厂长,但向王迎松推荐了自己的一位朋友,说这个朋友有可能认识。
王迎松记下了赵兴根那位朋友的电话号码,却并不急于挂断电话,而是又向赵兴根表示了感谢,约定过一段时间一起去吃海鲜啥的,并就由谁请客的问题进行了几轮磋商。
“王总监,你打一个电话,非得花这么长的时间吗?”
看到王迎松终于结束了与赵兴根的闲扯,何继安终于忍不住了,满是恶意地质问道。
“我打电话时间很长吗?”王迎松诧异道。
“你说的废话太多了!”何继安斥道。
“你说我哪句是废话?”
“你跟对方说吃海鲜干什么?”
“是他先说的,我总不能不接口吧?万一以后我还要给他打电话呢?”
“那他说他请客,你总没必要争吧?”
“我争了吗?”
“你争了!”
“我那不是争,我那是人之常情……”
“你分明就是拖延时间!”
“够了!”李太宇用力一拍桌子,把五千毫升二氧化碳全部释放出来了,音量直奔100分贝,他抬起手指着二人,手指头不断地哆嗦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为这样的事情争执不休!”
“我没争!”王迎松很委屈。
“你争了!”
“我那不是争,我那是人之常情……”
“……”
好不容易,算是把这一地鸡毛给清理干净了。王迎松接着打电话,依然是五分钟的“人之常情”加上五秒钟的正事。在辗转问了好几个人之后,他终于把电话打到了柏峪机械厂厂长吴廉的手机上。顺便说一下,吴廉此时正坐在合岭的一家海鲜店里吃饭,坐在他身边的,赫然就是赵兴根。
“你说那份机二零的机床评估资料?那是我们厂的推销员在汽车站买的啊。”
在听完王迎松询问的问题之后,吴廉打着酒嗝,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问他是在哪个汽车站。”劳思通在王迎松身边提示道。
“嗯嗯,吴总,请问是哪个汽车站?”
“哪个汽车站?那我哪知道,渔源的汽车站?要不就是程北的汽车站,反正很多地方都有卖的。王总,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那啥,我们老板觉得这份资料挺好的,想多买几份,发给公司里的员工看。”王迎松机智地编了个瞎话。李太宇微微点了一下头,觉得这家伙虽然惫懒了一些,但好歹脑子还是够用的,知道不能打草惊蛇的道理。
吴廉在电话那边笑道:“你们自己就是机床公司,还用得着看这个?我跟你说,机二零的这个评估,每个月都要出一期的。这样吧,我跟推销员说一下,让他们看到新版的,给你买20份,你上次拿走的那个,已经过期了。”
挂断电话,吴廉笑着向赵兴根说道:“赵总,你们也太缺德了,弄出一个评测报告黑人家,还借王迎松的手,送到人家眼皮子底下去,你们这不是存心要把人气死吗?”
“气死才过瘾呢!”赵兴根抚掌大笑道,“那个韩国鬼子,上次我去常宁见他的时候,他拽得一笔,当时我就想扇他。也多亏了韩总,弄出这么一个东西,我现在都想去看看这个家伙气成啥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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