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020至 第一章 生存还是毁灭

    3070年。百达布星球。

    我们所有人都希望能活下去，那是一场永远被载进银河系史册的、惨烈的、生死之战。

    在普渡人、克鲁人与人类签订和平协议的第二十五年，普渡人和克鲁人毅然撕毁了合约，突然袭击被黑夜笼罩的百达布星球。那一天，星空很蓝，像被水洗过一样，天上的星星如钻石般璀璨，然而，火光在十秒之内点燃了整个星球。

    青青草地化为寸寸焦土，血光冲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没有人知道下一秒钟自己的脑袋是否还能在肩膀上，没有人知道在自己低头的一瞬间炮弹是否会从天而降。人们躲在自以为坚固的城墙背后、房屋之下，却不知道敌人的攻击能在短时间内穿透所有的设防。在死亡降临的时候，他们的脸上挂着或许惊讶，或许惊恐，或许绝望的神色。

    所有人都希望能活下去。

    段灵风却见证了人类二十五年以来最大的人员伤亡，他一边应对克鲁人的进攻，一边紧急地联系六大将军联盟的其他成员，他们六个人分别分布在银河系人类星球的六个主要星球。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克鲁人有计划的进攻，已经燃起了六个人类星球的战火。这一次，他们让人类措手不及。

    段灵风走在荒芜的城中，每走一步，脚上都会沾满人们的鲜血。每做一次深呼吸，都会感受到空气中血腥的气味。忽然，他脚下一滑，险些跌进死人堆里。一双手挽住了他。

    “灵风。”银月的脸上挂着淡淡的泪痕，她将段灵风的手拉进了怀里。二十年，三十年，或许更久以前，银月嫁给了这一代银河舰队，或者说是银河系最优秀的男人。但没有人知道，她的幸福从来都不是拥有这个男人。

    “我没事。”段灵风淡金色的眸子里有一丝淡淡的哀伤，被他隐藏得很好，很少有人能从他眼睛里看到悲伤和快乐。银月轻轻抹去他脸上的污迹，和手臂上的血迹，

    “你受伤了。”银月用手捂住他左肩上一个不断涌出血液的小洞。

    “我没事。”段灵风轻轻摇了摇头，“克鲁人这一次大规模的进攻不可能没有来由，而且银河舰队内部一定有内应，否则，无论是克鲁人还是普渡人，都没可能知道我们在各个星球上所有布防点的位置。”段灵风蹲下来，帮一位死者穿好了衣服。想来应该是死亡来得太突然，在睡梦中的人们还没有完全清醒，便陷入了永恒的沉睡之中。

    “灵风，我……我和你说一件事……”银月突然有些结结巴巴，段灵风心里有一点不祥的预感，他又看了看银月红肿的眼睛。

    “你说。”

    “塔里塔斯星球因为接连的火灾和爆炸，所以目前是人员伤亡最惨重的星球，从战争突然爆发到现在，袁斌……都没有找到小夜。”银月吸了一下鼻子，“房屋倒塌，星球上没有一个完整的建筑，死的除了人类，还有生物，成群结队的鸟群都被烧成了焦炭……”段灵风拍了拍银月的后背，

    “我会把事情查清楚，百达布星球不能待下去了，我们带所有的人离开这里。”天际渐亮，已经是白天了，段灵风握紧银月的手，“别害怕，有我在。”

    “我真怕……真怕小夜会出事。”几十年的陪伴，他们早已把对方当成了亲人和密不可分的朋友，段灵风不敢表现出自己内心的一点点脆弱和恐惧，他知道这样会击碎银月和其他活下来的人们的心中仅存的希望和信心。银月别过头去，不想让段灵风看到她流泪的神情。

    “把所有的尸体都处理掉，”段灵风转过头，对身后的两个护卫长说，护卫长听到命令，立即后退去处理相关事宜，“如果不焚烧尸体，等到普渡人来到这里，百达布星球就会变成普渡人的另一个聚居地。”

    “我明白，这不是你的错。”银月对普渡人的仇恨从卫疏蒙死的那一刻起，就渗透到她的血液中，“现在，我们还能去哪儿？”银河系所剩的人类星球并不多，而六大人类星球又同时遭遇毁灭性的袭击，他们要去哪里？

    “去银河系的宇宙空间站。二十五年前，从签订和平协议的时候起，我们六人对普渡人的诚意便有所怀疑，只不过没想到一切来的这么快，又这么突然，最无法预料的则是克鲁人又重新站回普渡人的队伍当中。我们想了很多办法来提防普渡人，却没有想到我们错估了对象。宇宙空间站是在二十年前秘密修建的，没有人知道它准确的位置，除了我和泰叔叔。我们走吧。”

    段灵风将百达布星球的幸存者全部集中在一起，按照一定的规律把他们分配在不同的宇宙飞船中，直通宇宙空间站。与此同时，他将其余秘密宇宙空间站的位置分别发送给六大将军联盟的剩下五人。

    四十年前，安晓凡和段斩天死后，第三代六大将军联盟彻底解体，于是在泰清风的带领下，银河舰队重新选出了六位年轻有为的将领，组成了以段灵风为首的第四代六大将军联盟，二十五年前，他们的组合发生过一次变动，此后一直延续至今。如今六大将军联盟中有一名女性，和五名男性，女性是当年受冰帝之恩的佳森，男性是段灵风、袁斌、陈星宇、陆皓凡，和公孙雅德。

    原本，董三川是他们其中的一员。然而，此时此刻，听闻银河系人类星球巨变的董三川呆坐在距离银河系五百亿光年的eo星系，索塔纳星球的悬崖之上，他望着天边深青色的天空，擦去了眼角的泪水。二十五年前，为了短暂的和平，为了稳住强悍而可怕的克鲁人，董三川必须回到他真正的父亲身边。

    “绪，你怎么了？”帕?加斯?绪是董三川真正的名字，他在索塔纳星球生活了二十五年，但他还是不习惯自己克鲁人的模样，他依旧保持着他作为人类时候的样貌。绪回头便看到了他的姐姐。

    “姐姐，人类是不可能攻击恒道星球的，大哥答应过我，只要普渡人和我们不主动进攻他们。他们不会重新掀起战争！”帕?加斯?侬听到弟弟的话不太高兴，但是弟弟清澈的深绿色眼睛却有着坚定的执着，她不忍心责骂他。

    “绪，你太单纯了。你要记住恒道星球是被人类所摧毁的，所有存活下来的克鲁人都能够证明，攻击他们的是人类！”侬厉声说。

    “不，不是的。普渡人是可以伪装成人类的。”在绪的心中，普渡人远比人类要邪恶得多，在于普渡人交战的日子里，他每一夜都被人类失魂落魄的叫声所惊醒。

    “绪，人类的外貌是可以伪装的，但是，人类的基因却不可能。绪，接受现实吧，你曾经的朋友欺骗了你，他们真的伤害了你真正的亲人。你去看看恒道星球那经久不衰的火焰，姐姐没有骗你。”侬的眼里此时已有了泪水。

    “我不相信！我要去恒道星球，我要回银河系！”绪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脑袋，深深地蹲在地上。

    “绪，克鲁人才是你的亲人，人类不是你的朋友。”侬双手环抱着绪，眼泪流进他的脖颈里。绪感受到姐姐真实的悲痛和愤恨。他决心向克鲁人证明他人类并非他们所想的这样。

    第二天一早，绪首先采集了恒道星球战争的全部资料，接着，他亲自去往恒道星球，这里果然被浓烟包围，处处皆废墟，甚至还有无人料理的尸骸，绪孤身一人埋葬了他们。虽然他不知道究竟什么信息才是最有价值的，但是他想自己的人类朋友和自己现在的心情是一样的，他们迫切想知道真相。这场不知来龙去脉的战争，牵连人类的六个星球遭受灭顶之灾。

    几百亿光年之外的银河系，段灵风正和公孙雅德坐在同一宇宙空间站内，一个宇宙空间站的容量相当于两个大型星球。事实上，段灵风并没有把六个宇宙空间站全部启用，相反他只在六大将军联盟内部公布了四个宇宙空间站的地址，并且这种公示是单项的，也就是说除了他之外的五个人，只知道自己所达到的宇宙空间站的位置。目前，陈星宇和袁斌应该在同一宇宙空间站内，陆皓凡和佳森带领的的人员较多，所以分别占有一个宇宙空间站。

    “根据各种资料显示，我想我知道克鲁人突然袭击我们的原因了。”公孙雅德在沉默之中开口了，房间里只有他和段灵风两个人。“克鲁人相信是人类袭击了他们在eo星系的恒道星球，你怎么看？”

    “克鲁人再糊涂也不会搞错攻击他们的人，而银河舰队却从未下达过任何攻击恒道星球的指令。只有一个解释。有些人类没有受到我们的控制。”段灵风闭上了眼睛。

    “你怀疑我们之中有人作怪？但是从银河系到eo星系，至少需要几年的时间，在几年之中，我们没有任何人曾经离开过银河系，每个人的行为又在泰叔叔的监控之下，又如何能指挥在恒道星球那么漂亮的战役？”公孙雅德的手指有些颤抖，二十五年了，他仿佛又一次见到了当年高雅铁山发生大爆炸时的场景。

    “你也说那是一场漂亮的战争？”段灵风始终不明白的一点是，非六大将军联盟中的人类，谁会有这么高的战争天赋，在几个小时之内，将克鲁人击得溃不成军。克鲁人偷袭人类的成功率远高于人类偷袭克鲁人的成功率，因为克鲁人拥有比人类更尖端的技术和设备，更强大的保护和防御系统。

    “漂亮。我自认无法在三个小时之内击败一个星球上的克鲁人。”公孙雅德与克鲁人有多次交手，多立于不败之地，但若想战胜他们绝非易事。因为克鲁人拥有强大的意志力，和超常的体力。

    “只可惜，我们只能得到少量的数据和信息，否则，我们可以更加清晰的看到他到底如何战胜庞大的克鲁军团。”段灵风皱了一下眉头，淡金色的眸子里夹杂着一丝苍凉。

    “你在想他？”公孙雅德靠在自己的椅背上看向段灵风。

    “没有。”段灵风低下头。

    “如果他在，或许可以做到。”公孙雅德自言自语地说，“不提这些了，小夜出事，我恐怕袁斌没这么快能缓过来。小宇现在在陪他，我们要不要赶过去？还有，如果这个时候，普渡人和克鲁人再次进攻，我们根本承受不起。我们得想个办法拖住克鲁人。”公孙雅德说的问题迫在眉睫。

    “未被攻击的人类星球，已经在第一时间内被泰叔叔派人保护起来。普渡人和克鲁人不知道我们躲藏的位置，在偌大的银河系中找到仅有的宇宙空间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会把他们引到没有人停留的一个宇宙空间站，借此争取时间。但长期在宇宙空间站中停留不是长久之计，你将我们手里的中级星球升高安全配置，然后将人员分批转移到星球上。我、陆皓凡和佳森会负责保护所有人类的安全。就让小宇和袁斌去寻找恒道星球的真相，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和克鲁人谈判，让他们知道对他们有恶意的是普渡人，不是我们。”

    普渡人虽然厉害，但目前对人类造成毁灭性伤害的还是克鲁人。因为星球一旦封闭，普渡人很难进入人类星球。

    “我懂你的意思。好，我现在就去办。注意安全。”公孙雅德离开宇宙空间站后，立刻去往其他人类星球。段灵风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先去找陈星宇和袁斌，银月、陆皓凡和佳森会暂时全权负责宇宙空间站的安全。

    段灵风一走进袁斌和陈星宇的宇宙空间站，心里就有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感，这种心口被撕裂的感觉，只有在卫疏蒙死去的时候他才经历过。小夜是一个平凡的人，她和卫疏蒙、安晓凡，他父亲段斩天不一样。她不必承受每日每夜的担惊受怕，不必过在刀尖上的舔血的生活。但是，她却承担了死亡。

    “泰叔叔。”段灵风首先看到的是站在灵柩旁边的泰清风，他静静地望着小夜的尸体，就像在看一件艺术品。拉着小夜手的人是袁斌，陈星宇对段灵风摇了摇头。袁斌已经一整天没有说话了。

    “灵风，你来。”清风的眼神仍没有从小夜的身上离开，段灵风没有犹豫地走过去，他走过小夜身边的时候，眼泪竟不由自主的流下来。

    “灵风，你一直都很想知道我为什么对小夜这么好，不是因为她是青合族人，而是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泰清风顿了一下，“你母亲和我的女儿。”段灵风愣了一下，小夜是他的妹妹，亲生妹妹。

    泰清风蹲了下来，“我一直想把她捧在手心里，但是，你也看到了，如果她在我身边长大，一定会和小蒙一样痛苦。所以，我托汤嘉木和陈仪水替我照顾她，让她做一个完完整整的普通人。四十年前，克鲁人袭击瑞特里星球的时候，五大长老皆对她以死相护。只是小夜终究是毫无能力的普通人，她的生命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走到了尽头，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把自己的生命借给她，让她可以健健康康的活下去。”泰清风的眼泪滴在小夜干净的面颊上。

    “直到我失去了小蒙，失去了小夜，我才清清楚楚地知道，她们是我最爱的人，可惜，我再也听不到她们叫我一声‘父亲’，她们甚至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段灵风听到卫疏蒙的名字变得激动起来，他拉住泰清风的胳膊。

    “你说什么？阿蒙是谁的孩子？”

    “从基因上讲，他是我和晓凡的孩子。小蒙的事情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害怕你会更难过。”泰清风看向段灵风的眼神里有一丝纠结。

    “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段灵风的嘴角一撇，“我只是没想到他会是师父和叔叔的孩子，不重要了……贝伦迪卡又是谁？他会不会基于对师父和您的仇恨，为普渡人所用？”以段灵风推断，贝伦迪卡应该是卫疏蒙的哥哥，既然他是安晓凡和泰清风的孩子，那么贝伦迪卡一定也是。

    “你怀疑进攻恒道星球的人是他吗？”泰清风先是有些吃惊，后若有所思道，“不会的，第一贝伦迪卡没有离开过银河系，第二他虽然精于医术，但军事指挥能力不及小蒙的千分之一，他没有这个能耐。”

    “到底是谁妄图挑起我们和克鲁人之间的战争。”陈星宇眼中红色的血丝密布，眼角发红。袁斌突然在众人之中缓缓站了起来，

    “小夜也该安息了，你们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有关战争的事情，她不喜欢。”四下一片寂静，袁斌的眼泪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猛然间，火光四起，小夜的尸体被燃了起来。“我死也不会让普渡人碰她的身体，就让我亲手把我的爱人化成灰烬。”

    “袁斌哥哥！”陈星宇从袁斌身后搂住他的身体，他能感受到袁斌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

    “小夜，对不起。”泰清风的身子一晃，被段灵风稳稳地拉住。两百年的战争，让他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兄弟，和孩子，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就是所有人都活下去。

    “父亲，如果没有你，我和小夜也不会拥有这么快乐的时光，至少这二十五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谢谢你，小夜不会怪你的。”袁斌的话让泰清风老泪纵横。

    生存还是毁灭，只有人类才能给人类一个答案。

    硝烟再起，一个银发飘飘的女孩拉起一个七八岁男孩的手，穿越在如同火葬场一般的百达布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