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风之花雨
岳阳楼前身是鲁肃屯兵巴陵时所修建的阅军阁,后改为巴陵城楼。
南朝颜延之登巴陵城楼,赏湖光山色,心潮起伏,挥笔作诗一首。
其中有“清氛霁岳阳,层晖薄澜澳”一句,从此世间便有了岳阳之名。
前唐时扩建为阁楼,许多文人墨客流连赋诗,岳阳楼之名方才闻名天下。
此楼是岳州的西城门楼,因其直面洞庭,一直为军事所用。
临湖望波的无限风光,其实仅是附带而已。
尤其入夜黑黢黢的,洞庭湖再美,那也看不见什么景致。
倒是湖面南北方向,战船风帆在灯火映照之下隐隐憧憧。
距离有些远,所以看不大清楚,颇有点杀机四伏的感觉。
城楼左近,乃至大街上,一片坦荡,空旷安静到有些诡异。
别说行人,甚至连过路的野猫野狗都没有。
城门内数街之内,巷铺之间,似乎隐隐伏有人影憧憧。
身处中间的岳阳楼怎么看怎么像一处十面埋伏之死地。
风沙此行而来,何子虚还是做车夫,江离离仍然同车侍奉。
唯一不同在于,白日初和明月舒光明正大地现身跟随护卫。
司马正乃是代表隐谷设宴,风沙身为四灵中人,自然要极力避免任何误会。
这是规矩。
如果换做隐谷中人跑去参加以四灵之名邀请的宴会,亦然。
最重要的客人通常来得最晚。
风沙跟何子虚就是最晚到的。
白日初和明月舒留在城楼之下,江离离以女伴的身份随行主人。
登上城楼之后入阁,在座人等,纷纷起身。
人数着实不多,主人宾客一共八人,风沙转目扫视,一眼望尽。
海冬青一身男装,俏脸苍白,僵硬地躬身行礼,显得十分紧张。
司马正和同样一身男装的程子佩离席相迎。
有个面白微胖,风度儒雅的中年人,应该是岳州分堂的岳河图。
有个皮肤黝黑的短须壮汉鹰视狼顾,恐怕是武平水师的黄彦豹。
有个华服中年人并未起身,神情木然,八成是刚刚丧子的蒲桑。
有个身姿挺拔的英俊青年,推测是湘水十八连环寨的总寨主房日星。
夏冬赫然在席,敬陪末座,抱拳行礼。
风沙回以抱拳,打圈行礼。
阁内的氛围肉眼可见的冷,甚至称得上肃杀。
司马正微笑迎来道:“半年多未见,风少风采依旧,子正不胜欣喜。”
他上次面见风沙是在隐谷,那还是年前,算算时间,确实半年多了。
风沙回以微笑:“光大果然对绘影那丫头关怀备至,风某不胜感激。”
听着像好话,可不是什么好话,根本是兴师问罪。
当初,他请司马正辅助扶持绘影,不要为难,结果绘影居然被迫离开江陵。
尽管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司马正这小子使了什么手段,可是他需要证据吗?
司马正面不改色,一躬到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晚生定将再接再厉。”
风沙笑容不减,瞟他一眼,心道小子挺狂啊!
这是要跟他正面硬杠上的架势啊!
司马正开始介绍参宴的宾客,与风沙猜测并无二致。
介绍夏冬的时候,何子虚插话道:“邀请夏仙子是我的主意,还望风少见谅。”
风沙和夏冬明面上并无关系,实际上瞒不过明眼人。
起码对隐谷和四灵来说不是什么秘密。
风沙道:“来者都是客,我与夏姑娘也非陌生人,自然无妨。”
他不知道何子虚把夏冬请来到底是何用意,更不清楚这小子没头没脑道什么歉。
何子虚继续道:“夏仙子品性高洁,武功高强,师出名门,在座诸位大多与她有过交情,至少打过交道,正好可以做个见证。”
风沙笑了起来,打趣道:“见证什么?奇迹吗?”
可惜除他之外,没人笑。
司马正圆场道:“还请两位客卿入席。”
风沙和何子虚与左右首席相对入席,余人随之就座。
“昨夜霜重鼓寒,子正恰逢其会,深感忧虑。好在日出天衢,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可惜黑云散而犹形,燕脂虞凝夜紫,终有骤雨狂风之忧,雁阵惊寒之扰。”
司马正再度起身行礼:“今兹捧袂,喜托龙门。子正不才,斗胆质剂。望兴悲于此阁曲断,翼轸共衡庐一心。”阴阳顿挫,掷地有声,不像说话,倒像吟诗。
在座十一人,至少有一半人一脸懵逼,不知道他在讲什么鬼话。
剩下一半中的另一半,连蒙带猜,勉强猜出这番鬼话什么意思。
真正能听懂他在讲什么的,只有风沙、何子虚和程子佩三个人。
风沙举杯遥敬对席的何子虚,挤眉弄眼,似笑非笑。
好像在说,你这师弟真有意思。
何子虚装作没看见。
风沙举杯自己干了。
程子佩似乎深感丢人,平掌遮眉,偷偷推司马正一下,小声道:“说人话。”
司马正露出失望神色,轻咳一声道:“昨夜骤闻惊变,岳州城内外,动荡不安。子正不才,斗胆做个中人,望诸位在此阁了断,阁内说理,出阁无怨。”
语毕,转视一圈,包括蒲桑在内,无一人反对,最终盯上了风沙。
风沙低头喝酒,默认司马正可以当这个中人,评断与裁决。
隐谷从来谋定而后动,既然司马正敢堂而皇之地设宴说和。
说明隐谷在举宴之前已经摆平了所有人。
如果没被摆平,根本不会来。
因为他把何子虚推到前面挡雷的关系,欠了何子虚人情。
这就是在还人情,再不情愿也得闭嘴。
司马正见风沙都没反对,心下得意,洒然掀袍,悠然入座,正容道:“还请诸位畅所欲言,晚生先行旁听。”
话音刚落,蒲桑便迫不及待冲何子虚道:“我儿惨死,何客卿不给个说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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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沙老神在在,好像蒲桑儿子惨死跟他毫无关系一样。
何子虚的人情仅够他坐在这儿装聋作哑。
想要他表态支持,甚至支持更多,那就要看卖他的人情到底有多大了。
如果隐谷把这条人命帮他扛下,他今天少不得大出血。
当然,如果他认为隐谷要得太多,同样可以讨价还价。
何子虚叹了口气,默不吭声。
夏冬忽然发声道:“别人杀了你的亲人,你找人讨个说法。你杀了别人的亲人,别人是不是也可以找你讨个说法?”
“夏仙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蒲桑森然道:“蒲某自问一向对你礼遇有佳,未曾得罪吧?”
夏冬轻轻拍了拍手。
一个瘦小的女孩从门外走了进来,居然是小竹!
蒲桑的神情瞬间阴狠下来。
风沙不禁吃惊,江离离的脸色非常难看。
主人让她盯着小竹,现在显然没有盯住。
加上暖香阁那次,小竹已经两次脱离她的视线了。
这令她倍感难堪,觉得有负主人之所托。
风沙微微挑眉。
隐谷这是打算用小竹来逼迫蒲桑妥协?用蒲桑的妥协换取他的人情?
不过,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
隐谷不会当所有人都是君子吧?
以为蒲桑会因内疚而放弃为嫡子报仇?何其幼稚!
等等,隐谷怎么搭上小竹的?
江离离突然想明白了,急忙向主人附耳道:“他们肯定是在府内见的面。”
风沙恍然。
何子虚应该已经与小竹在岳府见过面,并帮小竹联络上夏冬。
于是隐谷才设下今日之宴。
因为小竹从头大尾没有离开岳府,江离离自然没有过分留意。
难怪何子虚刚才因邀请来夏冬而要他见谅呢!
这墙角挖的,太肆无忌惮了!
这时,小竹快步走到蒲桑面前,直勾勾盯着道:“你死了一个儿子就要讨说法,蒲叔,你不打算给侄女一个说法吗?”
“我儿为了捉你,才会专门设宴,以致枉死。”
蒲桑冷冷道:“你这贱人,无耻逃奴,害我儿惨死,还有脸跟我侈谈说法?”
小竹气得眼眶都红了,伸手怒指:“你,你才贱人,你才无耻!”
“幸好潘家尚有尔等贱婢苟活于世。果然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蒲桑转脸向司马正道:“多谢司马会主替我寻回逃奴,潘某铭记在心。”
司马正含笑道:“理当如此,何必言谢。”
夏冬与何子虚一齐色变。
司马正的反应显然完全出乎两人的预料。
夏冬跃到小竹身前,按剑四顾:“谁敢带走她试试。”
何子虚豁然起身,冷然道:“司马师弟,这是何意?”
司马正盯着何子虚道:“她是朗州军通缉的潘匪余孽,亦是潘府逃奴,身契奴籍俱全,任何人拿她都合情合法,顺理成章。我等不该干涉。”
风沙听他如此一说,就知道何子虚没辙了。
何子虚什么都好,就是认死理。
只要你占着理,这小子就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以往没少以此占何子虚便宜。
尤其隐谷从来不干涉律法之事。
小竹确是逃奴,抓逃奴确实合法。
没想到司马正挺了解何子虚啊!
何子虚果然僵在当场,注视着小竹,露出无奈之色。
司马正转目盯上夏冬,含笑道:“强抢别家逃奴,可非仙子所为,相信夏仙子也不想师门蒙羞吧!”
风沙一听,心道好嘛!这小子瞧人还真准,夏冬确实在乎师门。
他就是拿涂山门来驱使夏冬替他办事的,每次都是一拿一个准。
夏冬脸色苍白,嘴唇微颤,按剑的纤手也在微不可察地发着抖。
司马正又盯上风沙,微笑道:“蒲使君刚才说了,其子为捉拿潘兰容才致枉死。如今元凶伏法,也算大快人心,风少您觉得呢?”
他废了不少功夫,硬逼着蒲桑答应用潘兰容交换其不追究嫡子之死。
一边是低贱至极的贱籍逃奴,一边是大权在握的岳州刺史。
对于信奉交相利的墨修来说,怎么选择根本不问可知。
他想不出风沙有任何拒绝的道理。
风沙笑了笑:“我觉得你的脑袋被驴踢了,被门夹了,应该找个兽医瞧瞧肚子,是不是吃了什么脏东西,以致腹痛下痢,把脑子留到恭桶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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