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念珠里的最后一点颜色,浓稠的血一般的红。笔神阁 bishenge.com
嗒的一声,滴下来。
落在他的心脏上,灼出一个透亮的洞来。
若说前头那将近两万年,他如今这般匆匆忆起细节之处多有模糊,那最后的这一点,可真是清晰的像拿把刀子直接将一幕幕刻进他脑子里。
每一处动作,每一句言语,都在刀下血淋淋的呈现出来。
他喘息着,不可抵挡的看到那些画面,那个男人,那个女人,那片遥远的星辰。
那在旁人眼中是美丽的星辰,但里头是一具具湮灭了神魂的龙尸。
是尸体,是墓园,却伪装的那样璀璨,掩饰的那样漂亮。
他剧烈的喘息着,跪倒在地。用尽了力气也呼吸不到一口空气。
他已经这样的窒息了,为何还不结束?
他知道了。母亲从未陨落,还抛下了他,因为他不是她想要的孩子。他都知道了,为何记忆还不停歇,为何还不肯放过…
是谁不肯放过。是他自己罢了。
那一念间,有悲也有恶,那恶意里是他恨不能将他们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所有痛苦一刀一剑的还回去,那悲痛里是他只想着与他们死生不复相见。
死生不复相见。他念着这句话。
可他从虚空中跌出来,真实的看到母亲。
他就只想抱着她。
他抱着她,感受到她身上是温热的,是真实的。
母亲那么真实,他又卑微到尘埃里,哪怕过去都是错的,终究她还是来到这里,哪怕她曾经将自己抛下,到底他如今成就了自己,万一她想过要弥补他一点点呢?
可她不该来啊,那个绝情的帝王谁都不会放过的。
他问她为什么要来,其实并不想要她的回答。
记忆里的无尘,和现实中的无尘。他们终于重合在一起。
他们都在窒息里笑起来。
可他们只是浅浅的交叠,便瞬息分开,朝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狠狠分开。
无尘看到那个时候的自己绝望的样子,何其可笑。
他又看到他最后挡在母亲身前,放弃所有的希望和抵抗,让那个男人把他杀死。何其可笑。
他看到男人脸上扭曲的笑意,女人脸上凝固的愤怒。还有那些伪装成星辰的尸体。何其可笑。
生而为神,一世耻辱。何其可笑。
他喘息着大笑,手指恨不能透过胸膛直接抓住那颗心。那颗心如此糊涂,如此可笑,现在又如此疼痛。
那是心脏被搅碎的疼,是身死神灭的痛。那个时候他什么都感受不到,如今却都找回来,叫他仔细体验,叫他清醒过来。
他在这样的痛里笑的畅快。
原来是个死过一次的人。原来是个被生身父亲斩杀的人。
真是精彩的一生啊。真是精彩的一生。
他慢慢收住笑声,从地上站起来。
面上不再有扭曲的表情,心脏上的痛被他斩去,就连翻起的衣袖也都一一抚平。
可一门之隔,天地失色。月落湖上,风沙漫天,有龙吟之声,怒冲云霄。
尊神您看,我说的没错,我曾经的确有很在意的人。
他们一个弃了我,一个杀了我。
小七不孝。听不进您的劝,但我并不后悔。至少现在知道了,要去哪里讨回这笔债,也十分清楚了。
“多谢尊神两万年的教导和庇护。”
“你要去做什么?”
“我记着我仿佛曾同一个人说过,那个位置是一无所有的人才会去争的。”他慢慢抬起头,目光从尊神的青袍及地处一点点移上苍穹,一分一分冷下来,“如今我也算体验过什么是一无所有。”
“这样连性命都曾失去的一无所有。体验的十分圆满。就只差也让那些人体验一番了。”
林夕伸手按在他的肩上,用了力气,迫的他目光回转过来。
“这本是你和他之间的事,不要闹的生灵涂炭。”
他对生灵涂炭没有兴趣,但也不介意。
于是摇了摇头。
连林夕也看不出这摇头里究竟是应了他,还是拒了他。
但显然走到这一步,按照约定,他不能再干预。
是放开他,还是强硬留他下来,他在这样的一念间里还未想的清楚,手却自己松开了。
这下终于全无禁锢。
无尘一下站起身来。
手已经松开,就再没办法压抑住他。心中一乱,他反手取出第二颗念珠送到他跟前。
“小七,你应当察觉之前那颗里的记忆有许多疏漏之处,并不完整。小七,那些疏漏的,都在这里头。”
他眼神未有半分波动。
林夕捏了捏那枚珠子,沉声道“你若归来,这剩下的一点,我也都给你。你若不归,我将它同你葬在一处。”
“我会归来。但请您将它同这枚指环一起葬了吧。”
右手拇指,轻轻褪下一枚漆黑如墨的圆环,捧上去,递到他跟前。
那是他两万年前,初到月落湖时身上就带着的一枚圆环。这样好像与生俱来的东西,如今只能让他恶心。
就要这样结束了么,他教养了两万年的孩子,就要这样离开了吗?
林夕还是捏着那枚珠子,去看他的眼睛“小七,这里头是你曾经的…”
“我怕了。”无尘打断了他的话,“我想过了,像现在这样,也很好。”
后来林夕看到他缓步离开的背影,看了很久。看到他一路走出月落湖,走出圣山。手里捏着念珠和指环,越来越用力。
他教出来的孩子,不会败。但这个少年,他离开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林夕闭上眼睛,竭力的压制着自己。
一遍一遍去想那句话,那个从十几万年前一路支撑他到现在的话。
“如果已经发生了,咱们就不后悔。”
许久之后,他挥挥手,无力的将这里的结界闭合起来,严严实实的闭合起来。
严实的,就像是要把自己锁住一样。
无尘从山中走出来,结束了这场拖沓了太久的少年时代。
他的容颜依旧风华,姿态也还如玉树挺拔,可终究再不见眸中的点点星辰。
那些星辉曾经叫白染着迷的半生沉沦,如今也都湮灭成虚无的幽深。便如清微天的夜空,你以为那是璀璨星河,其实不过残尸遍地。他眼中如今是残尸遍地。
他在万丈红尘的人声鼎沸里一直徒步走到大顺皇朝的边境,抬眸望到一个地方,面上缓慢的扯出一个寒凉的笑。
抬头望了望天,他伸出手,召出那柄森白的龙骨剑。
他记得天庭有战神白禾,有天兵十万,有八方神器,还有数百位神君仙官。
尊神不希望生灵涂炭,他只能希望这些人不要愚蠢到来阻拦他。
混元之境,在于合道,合诸天万境,窥大道永生。
他抬头的那一眼,就能看到那个帝王赤色的双瞳,冰冷一如既往。
原先他怎么样一步一步逃出去的,如今便怎么样一步一步找回来。
一把骨剑,劈开万道天门,欲界六天,色界十八天,无色四天,四梵天。
终至最后一道三清天。
他一路走过来,步伐缓慢沉稳,带着追忆的平静,仿佛只是来故地重游。直到看到三清天门外的那个人。
七万天兵,八方神器,上百位神君仙官。
他看到当中身披战袍的那个人,眼中有一小点惊讶。
看来这两万年,这方世界也有不少变故。想来也该是很有趣的故事,眼下没什么功夫,等这几件事了了倒可以去听一听。
他看到那个人微微波动的目光,低下头,想了一会儿。
“你现在离开,我不杀你。”
七万雄兵在云巅之上铺陈开来,浩浩荡荡,遮天蔽日。八方神器涤荡出浩浩天威,上百位神明手持阵牌撑起坚不可摧的壁障。
他的白衣在这样的神威下宛如一粒微尘。
无尘反手将剑负于身后,低着头“你现在离开,我不杀你。”
他承人皇教养两万年,晓得了自己真正的性情该是什么样,即便最后还是被毁的彻底,但一路走来还尚存一丝清明。
那人掌心有星辰,他看着对面那道孤单的身影,目光有些微的波动。
他也是这么说“你现在离去,天庭绝不追究。”
无尘抬起头,看着他,他的兄长,天庭的大殿下星合。这是记忆中星合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就像曾经他对那位天后娘娘抱有过幻想一样,他也曾对他几位兄长抱有过期望。可星合淡漠,祝痕嚣张,渺汎畏缩,琰琅骄横,听竹更是刁蛮。他对他们再无期盼。
人人都有许多牵扯和羁绊,他倒也不怪他们。他们没有来认过他,却也没有来找他的麻烦。
可如今他看到他的兄长站在他的对面,正视着他,眼睛里全是他。无尘还是想留他一命,只要他肯离开。
前头一万七千多年,星合从未对他表现出任何一点东西,如今他坐到了将军位置,立身于七万天兵和漫天神明之中,却对他说,你现在离去,天庭绝不追究。
无尘心中一颤,他很想领兄长这份情,但终究是不能了。
那个神还在最高最冷的清微天看着。只要他还在这世上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就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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