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赤色山脉中,严曼儿跨出虚空。笔神阁 www.bishenge.com
她指尖还有血液滴答流淌,却毫不在意。
作为神兽的后裔,她连一身精纯血液都拿去交换,剩下的已经没有什么再值得珍惜。
“你回来了。”
洞府之中,有幽森的声音。
她眼中无神,挥袖布上结界“我以为今日就是情灭之时。”
那声音笑了“还有最后一点纯血没有吸收,你怎么会死?”
“况且。从未拥有,又怎是情灭。”
那声音非男非女,非神非魔,在严曼儿耳中,只是幽森。
话音一落便从虚空中浮出阵阵细小的旋涡,从她胸口那道疤里,一点一点的吸收出炽热的神血。
她面色苍白的漂浮在半空中,双臂无力的展开。
“只要她真的能够救回殿下…”
“她能。”那声音吸了她的血液,似有舒缓,“真龙血,天凰脉,至强本源,她都有,她都有…”
严曼儿缓缓笑了一下“如此便好。既是这样,你现在就取了我的命吧,也不必等什么情灭之时了。”
“我只是一本书。我不杀人。”那声音轻柔道,“我只给你们选择,公平的选择。”
公平的选择…
她闭上眼,还记得那一日的每一分恐惧。
何为圣典,何为禁书,那一日她领教的彻彻底底。
以神血为祭,她知道。右手化刀,直刺到心脏里,滴滴答答,用全身修为将精血不断逼出来,以血之名,召唤妖典。
救回那个逆天的人物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她猜到了,不论是多么珍惜的东西,她都愿意去争取,去试一试。可她得到的答案让她变成一个刽子手。
去给他的妻子带来那样的消息。
若是这样的抉择落在自己身上,她想都不敢去想。
可即便是这样残忍的答案,她亦是付出了一切才求到。
神血为祭,只是召唤圣典的降临。
心有所求,则又需牺牲。圣典有圣典的规矩。
它说“你若要问我一个问题,那么我也要问你一个问题。以答案换答案,以结局换结局。”
圣典的问题是凡人性情,和仙神寿命,你选哪一个?
她不明白。
圣典有言“从鸿蒙到上古,自上古到如今,这个世界上曾经有许多种修行法门,有许多条成神之路,肉身、元神、神念、法则,每一种也都有无数的道,那个时候的三界,精彩,又生机勃勃。”
“可是后来有人破坏了规则,违逆了天道。用最暴虐的手段将世界归一。归一之后,才是你们,残存的弱小的心中全是杂念的你们。”
“我无力改写历史。只是如今的神仙,也实在不堪。所以每一个向我求助的孩子,我都会给她们一次修正和重生的机会。”
“修正和重生…”她心中本能的漫上惊恐。
“是。”那声音厚重似法则,“得道飞升,脱凡入圣,本就无需俗心杂念。不论是父母之爱,手足之情,还是男女大欲,皆为杂念。为神者,断情绝爱。你,可明白?”
“不…不…”她慌乱的摇着头。
那声音冷了几分“若你肯放下这些杂念,即便失去血脉之力,依旧是永生的仙族。若你不肯…”
“我放不下。”这一次她答得斩钉截铁,“若非要选一个,我也只能是这些杂念。”
那声音轻轻笑起来“这可不是正确的答案。”
“你只说让我选择,如今我选择了,对或错,都是我自己的。”
严曼儿看到胸口的血液一点点飘散出来,在半空中勾勒出一部经卷的轮廓。
那经卷便成了血色,缓缓翻动间,有古老的气息。
“妖域神兽重明鸟族的纯血后裔,你既选择了凡心杂念,那么在我将你体内血脉之力吸收完毕之后,情灭之日,便是你身陨之时。”
严曼儿笑了,情灭之日?她这段情,就从未开始过,或许就是这场交易结束之后她便会直接陨落吗?
她那时最关心的不是这个,付出了这么多,她要知道的是救回那个人的方法。
圣典不会骗她,以问题换问题,以答案换答案。
真龙血,天凰脉,加以至强本源之力,唯有如此才可复生龙凰血脉。
它把这残酷答案告诉她,然后提醒她“这个方法,若肯牺牲,一定可行。只是你,生于仙族忘却本质,既贪恋于杂念,便陨落于杂念。”
情灭之日,身陨之时。
她想过一段时间,不了了之。
那个时候,在阖族尊老面前,他拒了她,她心中没能放下。
后来,他成婚,与他的妻子情深共饮,她是时候放下了,可她还是没放下。
最后,他死了,身死魂灭,不留一丝余地。她以为终于该放下了,百年过,初心依旧。
这样的三个日子,都不算是情灭,那么什么才是情灭之日?
这样一个人,从生到死,没有一天属于她。每一刻都该是情灭,每一刻也都是情意难绝。
这种情感,一本书又怎么会懂。
可今日,当她终于将答案告诉白染,她如释重负,看着身上最后一点闪着微弱光辉的血液一去不返,她知道他终有一日能回来,这就够了,她不想用剩下这副躯壳再活下去。
可圣典不许“你做了选择,就要接受。情灭之日,才是身陨之时。”
族中奉为圣典的一本书,原就是这副模样。严曼儿冷笑一声,那是她百年间最后一次看到它。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不知道能否见证另一位纯血天才的诞生。作为殿前使的凌胥不在了,她想,若她那个时候还活着,她一定会告诉后头所有的纯血族人那个可以为你解答一切疑惑的圣典,你不要召唤它,只要天没有塌下来,地没有陷下去,你都不要召唤它。
那个时候白墨问她,九萝是不是纯血的后裔,她当初是真的不知道。可如今她心中通透,却不知是该释然还是更加忧愁。
灵界玉净宫,自那日相见,一晃又是六十年过,这六十年,白染把自己锁在修炼室里,布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禁制,就连虚空中都是她炽热的天火。
迟晚晚见不到她,小染见不到她,婉容见不到她,没有人见得到她。她说这条路她要自己去想,自己去走出来,然后就这么把自己关起来了,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就像玉明宫中的白墨,已经一百二十多年了,他始终没有醒来,沉睡的面容上眉间微蹙,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在怎样的梦境中,又见到了什么。
这是一场漫长又短暂的折磨,对迟晚晚来说。哪一头都不能做错,也都不能放下,他心中疲累,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却发现即使活的再长久,在那些人的事情上始终如初。
他不知道白染要把自己关到什么时候,便常常去她宫外走一走,偶尔会碰到小染。小染后来又跟着忘湫一段时间,忘湫说它天赋很好,修行的速度很快,便将完整的《虚空经》传给了它。
还告诉它,以这样的速度,或许不出千年它就能化形了。
小染只是点点头,没有什么情绪。
它不是天赋很好,也不是修行的速度很快。它只是曾经饮过一滴真龙血,它只是很早明白一些道理。
至于化形,忘湫曾对它说“我们虚空蟒一族生来蛇身,化形艰难,可一旦修成便可自主选择一副符合心意的躯壳。我是五千岁的时候化形的,为了殿主,便幻化成了这副模样。”
小染缠在她臂上,依旧只是点点头。它也想为了殿下去变一个模样,可它的殿下早不在了,它什么心思都没有。
忘湫也无法再去劝它什么,白墨逾越百年的沉睡,让她的心越发不安,即便迟晚晚再三向她承诺。
迟晚晚向忘湫承诺,向封启承诺,向小染承诺,甚至向萧青承诺,他们的主子都会没事的,都不会有任何事的。
可实际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白墨还不醒来,即便是和白染同样的遭遇,百年过也够了,他为何始终不肯醒来?
他无人可去问,也无人可答他。
因他看不到那九幽之地。
噩梦中的白染,只存于陆童的一念幻境,而身负浮生本尊元神的白墨,他真切的走到那个地方,那个被陆童称之为九幽的地方。
无天无地,万物不存。
这是一个连光都吞噬的地方,除了那个手持念珠的女子,他什么都看不到。
可他看到那个女子,他就知道,那也够了。
“你终于来了。”陆童看着他,向他走来。
他目中满是震撼,什么都说不出。
“你不该来这个地方。”陆童又说。
她总是笑,总是闹,总是很开心的一副样子。
可是她看到白墨,什么表情都没有。
“我没想来。”沉默许久,他低低道。
“那你为什么不走?”她又靠近一分,凑近去看他的眼睛。
他想退,却被她一双眼睛深深吸住,动弹不得。
“我走不了。”他沙哑道。
陆童终于笑了一声,她摇摇头“你想走即刻便能出去。这地方关不住你啊,浮生。”
她声音空灵,吐字轻柔,浮生两个字说的随意又郑重。
他本能的就想说“我不是浮生”。可他一双薄唇张张合合,却只能吐出一个“我”字。
他看到这样的陆童,他无论如何说不出,然后他才发现,原来在他心里早就已经认可了这一切,认可了那段光怪陆离的人生,认可了那些匪夷所思的往事,也认可了迟晚晚说的那句话,他是浮生,他是转世归来的魔祖,他就是那个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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