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跑过宫檐,一排排灯笼摇摇曳曳,晃动的光芒范围,有宦官躬着身子上前,迎上从石阶上来的身影。
“国师这边请。”
殿门两侧,侍候的宫女、侍卫一一垂首躬身,上来的身影步入灯笼照耀的范围,是一袭青衫白袍的青年,系着纶巾,腰间螭龙云纹鸡心佩轻轻摇摆,朝恭候的那宦官点头‘嗯’了一声。
走去的殿门,通报的宦官折转回来,小心的退去一侧,垂下的目光里,一双祥云履走了过去,跨进门槛,连忙躬着身迈着碎步跟在后面,待这位国师进去,朝两侧宦官侍卫挥了下袖子,几人一起将殿门阖上。
厚重的门扇出来声响,陆良生抖开双袖,朝前方拉开帷帐的龙榻靠坐床头的老人拱手施去一礼。
“臣拜见陛下。”
“国师,不用多礼。”
杨坚强忍着头晕,让殿内侍候的宫女搬来一张椅子,见放远了,呵斥一声,“放到朕榻前!!”
那宫女吓得脸色发白,将一圈大椅放下,回到墙角,人都还在发抖。
“陛下生病了,还火气这么大,看把她们吓得。”独孤伽罗将丈夫按回去,替他压好被角,施施然起身,朝对面的陆良生微笑点下头。
“国师与陛下谈事情吧。”
说完,带着几个身形颇为矫健的宫女去往侧殿,听到脚步声远去,杨坚扭过脖子透过薄薄的帷帐望了一眼,这才呼出一口气。
陆良生坐在对面,自然将老人全部表情看在眼里,嘴角勾了勾又忍下去,坐在那不知道怎么开口。
“哈哈,国师想笑便笑就是。”
殿里清静下来,杨坚捂着额头强撑起一点,靠着舒服一点后,才继续说道:“朕这皇后啊,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要强,朕到了这般岁数,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陛下文成武功,正是一展心中雄图的时候,怎能说这般话。”
此间没有文武在,陆良生笑了笑,施出驭风的小法术,刮起徐徐清风,在这座寝殿里循环不息,吹散初秋夜晚的闷热。
一排排烛火摇晃,老人终于感觉了一些舒坦,揭开衣领,让吹来的风进去亵衣里,望着帷帐的穹顶叹口气。
“国师这话就差了,朕确实是老了,昨日一场变故,竟让朕卧床不起,换做以往年轻时候,与越国公攻打北齐,连日征伐,三天三夜不合眼都没事......”
“陛下昨日回来感到不适?”
陆良生皱起眉头,连忙探出手指放到老人手腕,严肃的表情方才重新有了笑容,皇帝并未沾上妖星气息,也未被尸气侵染,该是受惊过度,染了风寒所致。
“陛下宽心,身体并无大碍。”
给老人渡去一些法力,滋养一下周身,杨坚闭着眼睛感受着这股温润游遍四肢百骸,有着说不出的舒服,想起留在万寿观的儿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摩留在国师那边,看来是朕做对了。”
“陛下哪里做错过了?”陆良生也难得奉迎说上一句,收回指尖,重新坐回椅上:“陛下最近还是不要随意动火气,也少熬夜批改奏章,多加休息。”
杨坚将手放回被子里,调整下坐姿,笑道:“国师来之前,皇后正好劝朕去新筑的仁寿宫将养一段时间,国师不如随朕一道去吧,那仁寿宫,乃越国公亲自督建,颇为奢华,朕节俭一辈子,倒是第一次住......”
“陛下。”
那边老人正说着仁寿宫的奢华,陆良生开口打断,接上话头:“臣来这边,其实还有他事要向陛下说。”
柔和的烛光照过俊朗的脸侧,陆良生思虑了一下想要说的话,看着安静倾听的皇帝,便将自己所担心的妖星碎片之事,一五一十的悉数讲出。
“......晋王现在情况不明,臣不敢断言就无事,但外面还有许多妖星散落的碎片,若是不及时清除,极有可能,还会出现如昨日那个刀枪不入的尸妖,甚至还会更加厉害,而若是人粘上,被妖星气息附体,普通人也会变的力大无穷,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出来。”
杨坚静静的听着,听到‘普通人’眉头皱了起来,低声道:“国师,若是带兵将领被附体,如何?”
寝殿内,出奇的安静,原本站在角落的宫女不知何时悄然退了出去,身为皇帝最忌讳造反,问出这句话时,些许浑浊的目光有凶戾闪过。
陆良生知道老人的脾性,换做谁在这个位置上,听到这番话,都会如此,不过,还是将妖星引起的影响照实说出,让皇帝能有提防也是好的。
“没有野心,也可能滋生出野心,影响人或者妖的性情,原本和善的人,可能会变的凶神恶煞,坏事做尽。”
“那国师要如何做?朕让越国公全力协助!”
“不用,臣决定去外面先四下搜索一番,与其他修道中人说明此事危险,看能否得天下同道中人齐心合力。”
“国师既然心里有盘算,那朕只好答应,若有需要,告知越国公,朕尽最大可能支持,要什么,国师到时尽管开口!”
“那臣先谢过陛下。”
.......
暖黄的烛火照着两人一坐一躺的身影在榻前说了许久,陆良生和皇帝商议了一些细节后,便告辞出来,此时夜已深,候在殿外的宦官、宫女比之前少了一半,见到国师出来,一个个无不行礼,恭敬的唤了声:“见过国师!”
毕竟能深夜入皇帝寝宫的,除了越国公,还真没有其余大臣有此殊荣了。
陆良生心里想着能到外面了,脚步不由加快几分,随手朝一侧矮身活归伏的身形,拂去袍袖,隔着数步将他们一一搀扶起来。
“不用多礼,好生照顾陛下就行了。”
不远,廊檐下,一道身影微躬着上身,急急忙忙出来,见到走下石阶的陆良生,飞快上前抬手一拱。
“国师慢走一步。”
陆良生走下石阶,听到这声,目光从前方挪开,落到一侧躬身拱手的身影上,这人穿了身千牛备的衣甲,埋着脸,看不出容貌。
“不用多礼,直起身说话吧。”
那人道了声:“是。”慢慢抬起脸,映入后方宫檐照来的灯火间,年约四十左右,宽额高鼻,颧骨较高,下颔半尺长须,有些刻薄寡恩之相。
“还请国师见谅,鄙人复姓宇文,乃晋王护卫之一,向来与殿下亲近.....”他看了看背着光线的国师,整张脸都在阴影里,看不到表情。
‘咕.....’
使劲咽下口水,声音不由小了下去。
“就是.....就是两日不见殿下,心里担忧,不久前听说殿下在国师道观里,就想过去侍候左右,不知国师......可否应允?”
陆良生皱起眉仔细打量他,从望气之上来讲,这人相貌不好,眉眼间透着戾气,绝非良善。
半响,书生将他话否定,“我观向来不待他人,你是宫中侍卫,就好生待在此间,履行职责,莫要心生他念。”
最后几个字,有着敲打的意味,那边,那复姓宇文的千牛备身,浑身都抖了一下,急忙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一句。
陆良生点点头,一甩袖口,身形消失在一片漆黑里。
长街静谧,偶尔响起的犬吠声里,陆良生出了皇城,独自走在人迹寥寥的长街,远处青楼灯笼高挂,通明的灯火剪出人的影子贴在窗棂,呈出一片热闹。
回去芙蓉池的途中,路过写有‘闵’字的府邸,在灯笼光芒范围外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进去,陆良生揉了揉脸颊,吐出一口浊气,又看了眼府门,身形飞纵去附近房顶,踩着瓦片飞快离开。
穿过曲池坊,一路回到万寿观,广场上燃烧的火焰早已熄灭,除了留下一滩烧痕外,尸骨残渣想来是被道人他们清理了。
进去阁楼,众人都还未睡,燕赤霞拿着葫芦坐到窗框上喝酒,孙迎仙拉着猪刚鬣下棋,蛤蟆道人还是之前模样,吊着一只蛙蹼,坐在旁边看他们对弈。
一旁,栖幽张着嘴,分出数条细小的根茎,悄悄给蛤蟆头上的绷带系上一个蝴蝶结。
听到开门声,蛤蟆道人晃着头顶的蝴蝶结,转过来:“良生,去皇宫一趟,可有斩获?”
下棋、喝酒、打瞌睡的道人、老猪、随安、燕赤霞齐齐投去目光,陆良生径直坐去一张椅子,结果栖幽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像是在想事情。
众人面面相觑。
蛤蟆摸过嘴角的鱼须,正要开口,那边喝茶的书生忽然放下茶杯,看着他们。
“明天,我们离开长安,去外面搜罗妖星碎片!”
门外,老驴兴奋的窜了过来,含着缰绳,上窜下跳的,陆良生拿手在它头上轻拍。
“我说的是明日!!”
老驴一对长耳蔫下来,咬着缰绳一步两回头的走去外面屋檐匍匐下来,不时回头看去一眼,脑袋枕在交叠的前肢上,阖上眼,恹恹的叹了一口气。
然而,片刻,陡然听到什么动静,老驴抖了抖耳朵,起身探着脑袋,小心翼翼的伸去门内,大厅里,哪里还有人身影,一阵乒乒乓乓的嘈杂。
道人、蛤蟆、栖幽在楼梯上上下下,进出隔间房屋,收拾各自的东西,大包小包的抱着下来,堆出小山般的高度。
.......陆大书生也挎着包袱,站在其中。
呈出一片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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