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深处,有一女子怀抱诗集醉倒池边,久不肯起,安然小憩,一双玉足半浸于溪,与水的晶莹剔透相比,竟也不遑多让。笔砚阁 www.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说
微风拂过她青绿色面纱,桃花掠过她纯白色披肩,均不敢扰。阳光刚好照到她脖子,呼吸在她胸前轻盈起伏,雪般白皙的肌肤似隐似现。不知是否睡得不实就快醒,她肢体渐渐松软,好像跟着溪水解脱流放,说不出是怎样的恣意妄为。
突然,不远处一个男声将她唤醒“夫人好有雅兴,在读唐诗”
她微惊,虽清醒却不愿睁眼,敷衍答“有了这诗集,才能助我安睡。”
那男子似是一愕,笑起来“熟读了这些唐诗,不会作诗也能偷上几句。只不过,普天之下有两人不是为了偷诗而读诗,一是你,谢夫人,睡唐诗,二是在下,沙溪清,笑唐诗。”
扶澜倾城冷冷一笑“那么睡和笑,究竟能得到些什么,又失去些什么”
沙溪清不假思索“得到份超脱心境,失去的是人间烟火。”
扶澜倾城淡淡回应“得到的是自己,失去的是旁人吧。”
“只怕谢夫人并未得到自己啊,因为自己和旁人总要相关,把旁人都失去了,得到的自己如何完整,既然不完整,又怎么算得到”沙溪清笑而摇头。
扶澜倾城睁开眼,半转过身,懒懒望着他“就像你这份超脱心境,永远要被人间烟火关照着”
“不错不错。”沙溪清眼中满含笑意,不经同意又近前几步,“谢夫人,我想看一看,面纱后你真实的容貌。”
“何以要看。”扶澜倾城依然清冷,言辞充满拒绝。
“不瞒夫人,因为夫人你的脸和身体,像极了在下的一位故人。”沙溪清语带轻薄。
扶澜倾城冷笑一声“阁下举止轻浮出言不逊,想必是个感情泛滥的登徒浪子”
沙溪清脸色登时一沉,但不是气愤而是失望“想不到谢夫人传言超脱,实际却是如此俗套,何谓轻浮,何谓滥情,七情六欲是人之本性,发于心、一吐为快,践于行、一醉方休。便像我那位故人四然居士燕落秋所说,狗苟蝇营,低酌浅唱,一样是白驹过隙,一样该放肆消遣,处处英雄,处处美人,处处可留情,时时迷乱,时时糊涂,时时好放歌。如她那般倜傥,不是你这压寨夫人能懂”
“何为倜傥”扶澜倾城静静听罢,未见喜怒,轻声反问。
沙溪清尚在斟酌,斜路忽然又有个男人插进话来“我知道”扶澜倾城循声而去,不由得一愣,发话的男人娇小玲珑,明显是女人假扮,声音也是故意加粗。
这位女扮男装的不速之客,此刻就站在赵西风旁边,一双眼睛尤其灵动。
赵西风急道“倾城,我”
“不要紧,你拦不住他。”她目光停留在这女子另一侧身后,话中这个“他”指代分明。那个名叫林阡的男人,才刚同她分开不久,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一旁沙溪清喜不自禁“林大侠林夫子”因见凤箫吟扮着男装,沙溪清赶紧改口,怎好点破她是林夫人赵西风误以为沙溪清喊了林阡两遍,一会儿大侠一会儿夫子的,琢磨着这是暗号不禁皱了皱眉。
“沙少侠”林阡和吟儿自也不曾想到,会在此处和沙溪清重逢。
“相认完了我这逆旅,可满意么。”扶澜倾城却也不恼,依稀在等吟儿回答,“倜傥,又是什么意思”
她发话时,赵西风恭候一旁,一声不吭,极尽尊崇。
林阡察言观色,心忖谢清发之所以将五岳全权托付赵西风,很可能是因为赵西风为人老成没主见。自谢清发退居二线之后,赵西风学着打点已近两年,却还是对谢清发实际的代寨主扶澜倾城言听计从。
寨子里的其他人不是不知道扶澜倾城的实际地位,却一来服从和习惯了谢清发的安排,二来被美色慑得晕头转向、失魂落魄,以至于从不曾抱怨过这种阴盛阳衰,反倒对外界将她保护得严严实实。
如此一来,林阡愈发确定了此番要谈判的对象,从进山前的赵西风和她,变成了唯她一人。
“倜傥”吟儿的心不像林阡想那么多,一门心思回答自己的看法,“倜傥便是潇洒放浪、不受拘束,不做常人做的事,不走常人走的路,把话说得让人听不懂一点,把酒喝得醉一点吧,哈哈。”
“林夫子”沙溪清脸上挂不住,吟儿这压根就是在损他,还外带着笑了林阡。
“我觉得倜傥还是要被两个字牵绊,那便是认真。不惧世俗眼光,沉溺自己兴趣,需要对自己做事很认真,才行。”林阡赶紧把吟儿这句轻狂给压下去。
扶澜倾城转过脸来看他,没说话,眉间忽添一丝惆怅。沙溪清乍见她眼神游离,抓紧时机,猛地一个箭步上前,伸手直接去拽她面纱,只听咔嚓一声,扶澜倾城一把擒住他手腕,他却终究快了一步,哪怕手将脱臼,指却揭下面纱。
“我在认真地看你。”沙溪清放肆一笑,满足收回手来,再疼都甘之如饴。
吟儿顿时怔在原地,准备的一腔言论刹那消失,换成简简单单三个字太美了眼前女子,实在妙极,那日惊鸿一瞥,已经惊心动魄,今天目不转睛,更加目眩神痴。吟儿脑海中嗡的一声只剩下祝孟尝说过的话美女分两种,一种让人看到就想保护,一种,让人看到就有非分之想,却知道那一定是非分的
此情此景虽非初次见面,林阡倒也很想风雅一回美人如岫。束云无心出,收云无处遁,溪从岫中来,香随流波远。距他上次以貌取人已近十年,单凭气质便震撼他内心的,从前有且仅有蓝玉泽一个。
沙溪清笑毕,神色却有些繁复“唐代司空图论诗有二十四,若用来评美女,那谢夫人你一人独占四,纤,飘逸,超诣,清奇。”
扶澜倾城不顾他俩不同程度的讶异目光,径直走到林阡身前,嫣然一笑“认真,和我送你的诚实,倒是相称。”
沙溪清和吟儿先后一怔,怎可能还沉溺在对她的惊艳之中。
“倾城,你”纵连赵西风那种庸人都听出一二,吟儿的心情就像林阡听到金军中流传出吴曦有窥关陇之志一样好一句近乎的“诚实”这位谢夫人对林阡,何时竟掌握了这么多,了解这么深了
“林阡和他的手下惯常打探我们,我再深居简出,都避不开与他见面。”扶澜倾城对赵西风说。
深居简出林阡没法辩驳,虽然三天三面他觉得这是她故意,但是,还不是因为他一天到晚在人家地盘转悠
“昨夜我迷路,便同她一起”林阡低声对吟儿解释。压低声音,只因顾全扶澜倾城名节。
“昨夜”吟儿脸色大变,一下子交涉的话全忘光了。
“是啊,他们打探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总不消停,手下被发现了竟还换主帅直接来”赵西风嘟囔。
“我们,没有敌意”林阡看吟儿僵在原地,话便只能他自己诹。
扶澜倾城早知他们没有敌意、旨在联合,于是再一笑“捷径,虎穴龙潭不少。”
不错,联合五岳是盟军的捷径,若能说服扶澜倾城,或可使河东一劳永逸,继而解官军北伐困局。可是扶澜倾城这句话很直白世事岂能尽如人愿捷径虽方便,却注定凶险无数。
吟儿勉强回神,帮林阡反驳,不减盟主之威“捷报,可听龙吟虎啸。”
只此一言,便令扶澜倾城脸色微变,凝视吟儿片刻,忽问“吟儿还是云烟”
吟儿霎时又愣在原地,思绪混乱涉及云烟了可算把老底都揭了
“吟儿”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林阡,难得一次失了方寸,不知从何对吟儿说起,口拙。
“林阡,你可知道,碛口的这个碛字,是什么意思”扶澜倾城拆了吟儿这道防线,林阡当即就首当其冲。
“我听当地人说起,激水为湍,积石为碛,碛便是沙石之上的急湍。”林阡却是知道的。
“了解果然详实。是啊,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可惜,河水再急也只能将沙带走、而无法将石移动。”扶澜倾城微笑述说,“那些沙,还会慢慢沉积在石上。”
林阡闻弦歌而知雅意,她是在隐射四当家不坚定,却也在暗示四当家会倒向她。而作为她所说的黄河,嘴笨的林阡一时语塞如果说五当家是他秘密交往的,四当家的靠拢绝对张扬、她不可能不知情,所以她很明白林阡有挖墙脚之嫌。然而,这也可以解释为是林阡在对她还没把握之时多押了一个筹码即便他与四当家交往,也并不折损今日诚意
但林阡好像不能在她这句话之后直接承认四当家,本来是心照不宣的事,结果不打自招
半刻就想到三千个念头的林阡尚在思虑,沙溪清已代他麾下的郑王后裔发问“无法将石移动如此说来,若是完颜永琏前来威逼,你们也一样是坚定不移”
“我考虑过,金宋之争已在近前,双方多半都想联我。若亲近金廷,或许有希望平反、一劳永逸,若亲近你们,恐会被拖入混战、饱受摧残”扶澜倾城回答。
“太天真了,不会平反。”沙溪清肃然打断,“加入金廷,恐兔死狗烹,加入林阡,则绝对互信。”林阡闻言心中一暖,亏得有山东之战那么多同生共死的经历,使得河东才一开局,天就送他一个如此坚定的盟友。
“是了,我适才并未说完亲近金宋有利有弊,无论如何都是豪赌,所以我再三考虑,仍选择两不相帮。”扶澜倾城说着她心中所想。
林阡在来到这片桃林的途中就思考过自己上山前失算的方面越风的“暗箭伤人”,真正是林阡的始料未及。如果这起伤人事件和赵西风抢盟军钱粮是个因果关系,那么林阡此番其实不能借钱粮当敲门砖、并没有机会入山谈判。还好不是因果关系,不过也必然不是因果关系,一则这群土匪谁都不认识沈宣如,二则几乎没人知道沈宣如来给盟军送粮的消息,三则赵西风没有在捋起袖子证明鞭伤时主动提及他抢钱粮来补偿。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看,赵西风自认为被欺负成那样了,竟还没有报复过盟军分毫、哪怕并不是和金军合作这根本就说明五岳是铁了心要置身事外啊,不想与宋联合、但接受金军的心也不强烈。原来五岳是这样一个对谁都拒之千里之外的心思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维持现状,岂不更好五岳不想卷入金宋两国的纷争,那对我们来说是节外生枝。唯有安稳度日、隔岸观火,方能厉兵秣马、休养生息。要想日后万事听凭我意,务必此时不受外力干扰。”赵西风被扶澜倾城示意,赶紧开口道出实话。他实在很适合做二当家,没什么主见,却有好口才。
求太平,求安稳,果然五岳和小王爷一样。
不,不一样,小王爷是兼济天下,他们却求独善其身。
小王爷试图逆势止战来换金宋一个彻彻底底的和平,五岳要和平却只是为了有一个充裕的时间卧薪尝胆、复仇备战。
所以,个个都期盼小王爷别打,他偏打;个个都希望五岳参与,他们袖手。
“金宋会因我们不插手就停战不打不会。我们明明无关紧要,为何却又举足轻重原因太简单,你们求我入局,实则怕我入局。”扶澜倾城续道,“我便在此承诺,绝不入局,两不干涉,莫再分心谋我,勿要一味强求,逼急了为渊驱鱼,便如昨夜楚风月一般。”她说和赵西风说不一样,她是指引者,一锤定音;她说和四五当家说更不一样,她是决策者,一言九鼎。
“树欲静而风不止,一石激起千层浪。我也想过,金宋之间的国仇家恨,五岳若能不被波及最好,乱世中或许真能有个心远地自偏的际遇。可惜”林阡忽然捏起他某夜从黄河里捡到的一个小石头,重重扔进了扶澜倾城这片桃林清澈见底的小溪里,那石头入水之后惊起波纹,稍纵即逝,恢复平静,“可惜这涟漪虽逝,流水却不复以往。”
毕竟是黄河里的,石头上一堆沙子,瞬即就污染了这片清池。
“什么”扶澜倾城乍见此景,听出他话中深意,脸色一变。
“就在昨晚,你们柳林据点的三当家,和金北第一的薛焕结拜成了兄弟。”林阡说的同时,吟儿醒悟过来,那是林阡在帐中看的最后两封信之一,另一封才是钱粮,难怪他读完信神色凝重。
那位三当家,是与盟军最具敌意之人,却不曾想居然能做到这地步,和金将正式结拜兄弟消息属实的话,可比四五当家对林阡的口头承诺恶劣得多,三当家的分量自也比他两个更重,所以更令扶澜倾城和赵西风重视。
“消息是否属实,还待你们彻查。有这三当家背主妄为,侧面可知完颜永琏平反不实,甚至对你内部别有用心。”林阡一语中的,其它战事,完颜永琏或许和他一样的原则,想要牺牲最少的无辜,但吕梁此处,完颜永琏与他不同,完颜永琏一定很想战火波及此地,因为完颜永琏心里五岳不可能是无辜。
须知,如果为镐王平反是真,完颜永琏根本胜券在握,完全没必要像林阡那样因为没把握才多找筹码;而四五当家和林阡的交流还可以说成是虚与委蛇,又哪里像三当家和薛焕结拜这样铁板钉钉薛焕此举画蛇添足,却并非存心要误完颜永琏他和柳林三当家的结拜极为私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压根没想到林阡的海上升明月,有张王牌在柳林做林阡的顺风耳。
“我此番上山,原不想说出这柳林之变,免得有离间分化之嫌。我的来意,只是抢在束乾坤交涉之前堵住你们的双耳,挣得你们的三思。适才看你们的初衷便是中立,才知你们本就不会答应金军、但也不想投靠我军。所以我搬出三当家的疑似降金,只是想告诉你们,中立只是空想,必须作出抉择,而作出抉择之前,势必深思熟虑。”
“这些,便是你上山的全部目的”扶澜倾城了然于心。
“不。除此以外还有钱粮的误会,希望能与贵寨冰释前嫌。”吟儿感觉自己就像被冻结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赶紧说。
“钱粮”扶澜倾城一怔,不解。
赵西风赶紧上前,与扶澜倾城耳语几句。
“好,林阡,便给你我三日时间,你交出越风并未伤人的证据,我告诉你我三思之后的抉择。”扶澜倾城如是说。
林阡来意完全顺遂,一笑:“倾城姑娘,决策英明。”
“钱粮我会还你,麾下不懂事。不过,林阡这池溪水,你需还我。”扶澜倾城指着桃花溪,笑靥如花。
吟儿都被这笑容迷得险些走不动道,更何况这些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
可是扶澜倾城这一笑的对象是林阡,还是把吟儿的心念全部抓了回来,尤其是林阡前一刻也在对扶澜倾城笑,这这这当着我的面,眉来眼去么什么感觉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一个头变成两个大,怏怏地走在归路上,也不知沙溪清、林阡和赵西风在聊什么,自顾自设想了林阡和扶澜倾城昨晚发生的无数可能,时不时地狐疑地望林阡几眼,越看他就越觉得他不对劲;林阡因为刚刚没解释好、自然也顾及吟儿感受,时不时地紧张地也看看她,越被她看越觉得心虚,尽管,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啊
什么都没发生,为何脸却红了吟儿停下脚步,瞪着他。
我,我怕吟儿胡思乱想林阡愣愣看着吟儿,脸更加红。
他二人互相没说话,好像在斗气、又好像在神交沙溪清不知怎么劝架,便转头继续对赵西风说“就像我适才说的那样,越副帮主出手伤你,根本没有任何动机。反倒是金军,为了让你们顺他们心意与盟军开战,故意栽赃嫁祸才说得通。”
“沙少侠,我倒要问问,这世间到底有几成的事,是因为道理顺了而发生的”赵西风冷笑一声,“越风要伤我,无需动机,看我不顺眼即可,抑或他犯病了找个人发泄出气,诸如此类”
“也只能将越风的抚今鞭带来,给二当家验明以证清白了。”林阡说,先前在稻香村的竹林中,他们也证实过再相近的伤口都只对应一个人的武器招式。
“好让他来我不怕他”赵西风鼓足勇气,说。
赵西风一路将他们送出寨,不像送客,倒像在监视他们离开。
待到同行只剩三人,沙溪清难掩心中喜悦,和冯天羽一样迫不及待“林大侠,您总算来了。”
吟儿一怔,忆起去年山东之战转危为安时,沙溪清到帐中看望林阡,与他举酒立誓“林大侠,他日你若到山西,必然有沙溪清率众响应,同进同退。你明日到,我明日应,你明年到,我明年应。”
一直期盼着林阡能将山东的如火如荼带到山西的沙溪清,来到吕梁显然就是准备见林阡的,不过他性情中人、中途还是被那位闻名遐迩的大美女给耽误了
“对了,差点忘了说,林大侠,大喜啊”沙溪清笑出了酒窝,在林阡面前,哪还见素日半点轻狂。
吟儿回神,不解“大喜”何事大喜扶澜倾城对林阡笑吗
“恭喜林大侠心意顺遂,开禧北伐有救。”沙溪清原来是在与他论势,“金军西线,吹嘘说十万大军出陇,然而陇右却几乎全在盟军之手,主力金将还大半被林大侠诱入了河东;金军中线,黑虎军原是中流砥柱,何曾想要接二连三朝吕梁调度金军东线,更是实力大减”
“我本意是想诱陇右金军和黑虎军,束乾坤楚风月等人并不在列,既然来了,那就更好。”林阡点头。
“怎么”吟儿还云里雾里,不知道林阡的轻微位移已引起了金军大幅震荡,此消彼长。
“你们总舵主,对寿春觊觎很久了,此前担心束乾坤策应当地金军,直到确定他师兄妹一去不复返”林阡告诉吟儿,“总舵主对官军首领说,不希望南龙的悲剧重演,力同心方能战无不胜。官军首领很是服他,说义军只管放手打。”
“啊,二大爷准备帮东线官军打个大胜仗”吟儿惊呼,却不敢声音太大。
“我闻讯时,已然在打。”沙溪清说。
“那敢情好。”吟儿喜出望外,“希望二大爷旋乾转坤”
吟儿心情大好,反倒是沙溪清,自出山后不时恍惚,似是心事重重,林阡看出两分来“沙少侠何事萦怀”
“扶澜倾城”沙溪清罕见苦闷之色,摇了摇头。
“沙少侠也对这谢夫人一见钟情”吟儿瞪大了眼,可是,有什么不可思议
“不。”沙溪清三缄其口,终于道出心事,“她原是我的至交好友,吕梁的四然居士,燕落秋。前些年患上重病,足不出户了很久,去年我回到山西,意外听说她病逝了,有时还会去她故居凭吊后来听闻这碛口孟门出了个风格相似的谢夫人,一直想见而无暇抽身,借着今日之机来打探,结果果然是她”
阡吟都震惊杵在原地,万料不到沙溪清会和谢夫人是旧相识,更没想到她就是那个传言已逝的燕落秋。唉,想来也是,举手投足都散发着夺目光采的扶澜倾城,和传说中醉意陶然、抚弦悠然、睡意盎然、气度超然的燕落秋多么吻合
“我不知她为何在此,也不懂她更名换姓的缘由。也许就是因为知道我是故人、怕我揭穿她的来历,才会对我这般冷淡。”沙溪清满面纠结,“可我糊涂啦,她是要做什么”
“原来不是因为浪子”“原来不是因为胜南”阡吟两人想起适才扶澜倾城对沙溪清的疏远,这才知道那并非她讨厌他,而是她不想让旁人知道,她就是燕落秋
“我适才觉得蹊跷,五岳这样大的地盘,居然是一个才来两年的压寨夫人操控,会否百灵鸟听的消息不实,她在五岳根本不止两年看她与我交涉时的言行举止,俨然就是个根深蒂固的镐王府后人但现在听沙少侠说她是燕落秋,可知正如百灵鸟所说,她真是两年前被强行掳来的。这就奇了。她怎会和五岳有同样的立场和信仰以命搏名她才无所谓那个名吧”林阡因此觉得更加纳闷。
“真可笑,镐王府的名,一言九鼎的无所谓,人微言轻的却在意”沙溪清摇头叹息,想到那个柳林三当家。
“也有可能她在意。虽是被掳来,却动了真心,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想帮谢清发实现理想,为他守护家园也说不定。”吟儿设身处地,推己及人。
“不太像,说什么不是夫人,是姑娘”林阡愈发蹊跷。燕落秋之所以凡事为五岳着想,他宁可认为她是受制于谢清发。谢清发既宠着她、让着她,又威慑她、管制她,不矛盾。但那样一来,燕落秋不是更该想尽方法,让熟悉她的人来救她出去
林阡蹙眉,谈判的路,会不会走错即便说服燕落秋,也无用,谢清发再淡泊也是正主还有,燕落秋的立场和信仰会是什么金宋不过是废墟的那句话,慷慨激昂又凌乱颓废的那段曲,到底蕴藏了怎样的故事扑朔迷离
林阡越想越远,百思不得其解,没注意话还没说完,留了一半,被吟儿翘首以待。
“什么夫人,什么姑娘”吟儿很生气,“都下山了,还在想她”
“啊”林阡赶快从沉思中自拔。
“奇怪,我也觉得奇怪她为何三番四次接近我夫婿”吟儿气呼呼地,叉腰堵。
“应该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吧。”沙溪清赶快劝架。
“不错,应该只是好奇,她对盟军没有恶意,昨夜还帮我解了火毒。”林阡明白,沉默不解释会教吟儿瞎想,于是忙不迭地把实话全告诉吟儿。
“什么”吟儿一震,更增气恼,“解毒”
“”林阡越描越黑,跳进黄河洗不清。
“揽月公子”吟儿气急,“什么没有恶意,她,她根本就是见色起意好嘛说,老实说,毒是怎么解的”
林阡想起昨夜答应过燕落秋不能说出她的体质,关乎性命“这,不能说”
“不能说”吟儿大怒,跳起来一把拉开他衣衫看绷带,一副悍妇气质,“果不其然就说这里酒香重”
“哎,不是你想得那样”林阡百口莫辩。
沙溪清看傻了眼,哭笑不得。
“主公,主母,谈判怎样啦有没有被美人迷晕哈哈哈哈。”山脚下,祝孟尝前来相迎,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来了一句。
吟儿瞪了一眼林阡,哼了一声,招呼也不打就从一群人当中穿了过去。
“做什么去”林阡拉不住她。
“翻医去”吟儿头也不回。
“主母,醋坛子翻了”祝孟尝瞠目结舌。
“孟尝。”林阡注视吟儿背影,确定她回营无碍,“去将百灵鸟叫到我营帐。”
此行,林阡试探出五岳本心就是中立,所以就算束乾坤先于自己去谈判,也并无过半可能会向金军倾斜。可是来不及欣喜,结合赵西风和燕落秋的种种表现来看,五岳与盟军联合的可能性委实也不大,谁能撼动谁的本心所以燕落秋三思之后的答案林阡可以预想,那就是对三当家的自作主张略施惩戒,然后继续坐山观虎斗。
赵西风的意思是,不想为了你们的功业,搭上我们的性命,抛弃我们的父志,他想保证五岳的复仇轨迹不被左右。
燕落秋表面的意思也是一样。
但那应该只是谢清发的意思,是五岳一直以来奉行的方略。
林阡听沙溪清道出她身份之后,立即便意识到,燕落秋自己另有所图。
他必须立刻探索出,燕落秋到底会是什么心理,燕落秋和谢清发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然而海上升明月多半分散在孟门、柳林、汾州等地,碛口人手欠缺,他只能临时调用百灵鸟和琬,恰好那少女兴趣就在打探,倒也算人尽其才。
果然,还未指派任务,和琬就先交差“盟王想问燕落秋和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先前他们就曾聊起燕落秋,不过是说谢夫人时一带而过,实则和琬还有不少燕落秋的料要爆,奈何盟王不准八卦只得作罢,如今倒好,主动问及,她可算如释重负,恨不得一吐而尽。
然而,和琬把燕落秋的美貌才华描述得天花乱坠,奇闻轶事叙说了足足一个时辰,有效情报却实在不多。林阡大概掌握到,约莫三年之前,燕落秋就已染上重病,原先围绕她身边的风流才子、达官贵族,渐渐地与她疏远或者说被她疏远。她这场病似乎不能见到阳光,因此被迫与世隔绝,自然和从前的风流妩媚形成了强烈反差。
燕落秋虽然淡出人世,她的姓名,却依然会出现在那些对她神交已久的人口中,也从来都被思念她的才子佳人魂牵梦绕。不曾想去年春夏,一场由五岳掀起的河东大乱,彻底打破了吕梁的宁静与风雅,燕落秋的家宅惨遭打击、几乎倾覆。对于林阡而言这等同于一种线索销毁,他原想了解这位赫赫有名的燕落秋到底是什么身世渊源,可现在对方家里一个亲人都没剩下
“现在我才知她之所以淡出,原来是被强掳到了五岳、家人不敢说真话便借病隐瞒,可是,她怎可能任由谢清发去将她的家宅毁灭”沙溪清与和琬掌握得不离十,联系现实觉得不可思议。
“应是谢清发为了胁迫她故意为之,却不曾得到她的低头就范,因此导致他夫妻二人至今貌合神离。”林阡推测。
而对于谢清发的为人,沙溪清的见解与冯天羽、和琬等人大体一致“谢清发生性暴戾凶残,尤其对年轻貌美的女子。自从其父病逝后主宰五岳,便打着反金廷的旗号为非作歹、作乱民间,所作所为和胡闹无异。我与他少时曾有交手,只知他武功比我还高,大约从两年前他开始不停闭关,我认为他是为了修炼武功。”
“武功比你还高”林阡心念一动,谢清发与盟军接触过短,武功水平未有流露,如今被沙溪清这一衡量,总算令林阡有些新的掌握,“我也曾想过,以他这等暴戾,能够使五岳服服帖帖,除了信仰凝聚以外,必有武功威慑,却想不到会是这般水准。”不过,想到燕落秋那种武功也受其控制,谢清发武功自然不低得很。
兴许他是又一个独孤清绝,为了追求天下第一孜孜不倦、精益求精,但拿他来类比独孤,似乎又玷污了独孤大侠
因惧怕林阡的不怒而威,和琬不敢逗留帅帐太久,讲完燕落秋的事便准备开溜,不料林阡拦着她又问了一些碛口的风味小吃,诸如此类和战事无关的东西,问得极是详细,连做法都不曾放过。
此时,谁最懂谢清发和扶澜倾城的在乎和信仰,谁便有可能对五岳一击即中,因此不止盟军,金军也在探究。
在获悉束乾坤和楚风月节外生枝、无功而返之后,金军生怕谢清发是故意躲避招安、借夫人向林阡示好,完颜永琏身边的谋士提出见解“赵西风只是傀儡,扶澜倾城才是代寨主,此外,谢清发可能对洗刷父辈耻辱未必看得多重,王爷需要对他二人重新、深入地做一番考量。”
因此凌大杰为完颜永琏将吕梁当地的文官武将召见来一一问询,其中也包括黑虎军前来增援的武将、来自郢王府的高手卿旭瑭。集思广益,终于得到一个和林阡所知相差无几的谢清发,对扶澜倾城的了解却还少一个燕落秋。
将所知所闻呈报王爷,却看王爷的面色很不好“林匪从前不知联合五岳,是因其初来乍到、不熟悉吕梁人情,情有可原;你们在此地这般久,明知有招抚这条路却懒怠不肯行动,生生将交涉先机让给了林匪不谈,更还任由着五岳祸害民间”
“曹王息怒。”卿旭瑭毕竟武夫,实话实说,“因五岳是叛军之后,不可轻言招安,否则郢王他名节受损,只怕政敌会算计、圣上要多心”
王爷和他身边谋士一下全都面色铁青,那谋士冷道“怕惹火烧身,就放任祸害郢王爷何时连这点魄力都没有”
“你是何人我与王爷交谈,容得下你插嘴”卿旭瑭一心护主,不卑不亢,当即驳斥。
“罢了,先下去吧。”完颜永琏叹了一声。
“去年春夏河东大乱,王爷便想过要清除这些祸害,可惜,这终究是郢王的管辖”目送卿旭瑭远去,凌大杰了解地说。
“终究是暂时是,罢了。”谋士一笑,凌大杰一怔,赶紧看完颜永琏,王爷的神色却不见半点改变。
三日,碛口相安无事。
不仅扶澜倾城、赵西风未与金宋任意一方联合,就连先前隔三差五袭扰盟军的金军也如一潭死水,三天三夜一起战事都没发生,真是方便了盟军休整。
这一晚,越风在灯下翻阅着来自寿春的战报,同时等着抚今鞭被送回来,忽然觉得头有些痛,便不自觉地伏案睡着。不刻殷柔进得帐来,见他睡得正好,不忍将他扰醒,便将抚今鞭放下往外走。一阵山风吹入,似乎有些清凉,殷柔想想不放心又折回,把一旁披风盖到他的身上,恰好阑珊端药掀帘,正好看见这一幕,于是让到了一边去,直到殷柔走了才进。
轻轻坐到他身旁“你怎么睡着了”看越风没醒,确定他睡熟,她安静一笑“沉夕哥,曾经你问我,想做一个人的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压低声音“我想在他的人生里,做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沉夕哥,我一直等你,从她的故事里走出来,不去打扰,却也绝不走开。到那时,我可就谁都不让了。”想去握住越风的手,突然帐帘被冲开,同时帐外一片“盟主”之声。
阑珊一惊,转头见吟儿兴冲冲地闯进“越风”她走路带风,竟直接将灯熄灭。
“何事”昏暗之中,也不知越风何时醒的。
阑珊赶紧取出火折子点灯,营帐内骤然亮起。
吟儿一脸高兴“别怪我毛手毛脚,哈哈。越风,你道是这三天为何这般安谧束乾坤大病了一场,据说和沈大少一样,醉生梦死去了,楚风月也中了自己的毒,难怪金军蔫成这般而且,五岳居然神通广大得不知从何处拿到了束乾坤的兵符,调动了一批金军去柳林打薛焕”
“应该是谢夫人对三当家敲山震虎,警告他勿再背主妄为。”越风剖析,“如此说来,五岳岂非得罪了金军我们再加把劲,完全可以将他们争取。”
“是啊。”吟儿点头,幽叹一声,“胜南要是知道了,不知会怎样高兴。”
“怎么,他还没知道”越风一愣。
“和琬去告诉他了,我不想同他讲话。”吟儿又生气。
“”越风无语。
待越风睡下,阑珊与吟儿一同离开,先还说越风病情暂时无碍,不知怎地扯到各自感情。
“盟主,莫再和盟王冷战了。”阑珊说。
“阑珊,我不是完人。”吟儿看着阑珊,难掩忧心,“那女子手段实在高明,便连胜南这样的人,到她面前都能忘记初衷、睡了一夜毫无意识”
“那便更不是生他气的时候,而是该清醒地守在他身边,帮他留心注意着,莫被有心人坑骗。”阑珊提醒。
吟儿一愣,忽然想起云烟姐姐也曾和自己说过类似的话,要让胜南心安,要让胜南幸福阑珊和云烟的温柔体贴实在相像,只是要比云烟文静得多。
“阑珊,你呢,你怎样了”吟儿关切地问,“除了越风,没有别人能入眼吧”
“盟主。”阑珊停下脚步,说,“其实在我心里,他只是一个,不小心走进了旁人故事的我的男人。我会等他,他会转身、看见我。”
吟儿一愣,没想到阑珊会是这种心境
“我相信我的判断没错,就算有万一的可能,我错了,那也无所谓,到老的时候我可能才后悔这一生白等,但之前都是满足的,也顶多有几个旁人笑,与我何干”阑珊微笑。
“阑珊,我有个义女,和你一样的名字,她明明是个乐观倔强的丫头,临死却还不太确定她的感情。我曾怕你重蹈她的悲剧,此刻才发现你外表柔弱、性情恬静,内心却比她还笃定、自信。我打心底里为你高兴、为越风庆幸,他真有福气。”吟儿释然,泪中带笑,越风犹疑,阑珊坚定,最后一定是坚定的人赢。
夤夜,楚风月还在营帐内运功祛毒,那寒毒是她自己的,原本要打向林阡,未想真的被谢夫人反击到自己身上,当时她还逞强不相信,隔了一夜才发现,再服解药为时已晚,只能凭内力一点点地驱除,亏得不是火毒,否则内力都没办法
那日完颜永琏为了算计林阡,刻意将凌大杰和束乾坤的分工调换,这虽是声东击西,其实也是铤而走险。
要骗林阡,真不容易,风险巨大,最终告败。
是铤而走险,也是磨练。想起出发前王爷的告诫,楚风月真觉得辜负他的期许。无功而返,她一回营便撇开束乾坤认下了所有的罪,这担当还是得有,谢夫人确实是她为渊驱鱼。
“师妹。”这时束乾坤从外而来,这几天他病得糊涂,到今日方才酒醒。
“大师兄,你还记得山东之战,梁晋抓蓝玉泽和柳闻因威胁天骄吗。”楚风月问,束乾坤一怔“记得怎么”每次楚风月提到天骄,他们都惊弓之鸟、小心翼翼。
“我明明鄙视梁晋那种人,今次却也做了那种人立功心切,不择手段。”楚风月难掩失落,“不曾想,我就因这手段而失去到手的战功。”苦笑自嘲,“不爱干的事情还是别干,一干就遭到报应。”
“扶澜倾城清楚得很,当时你不是真想杀她。她之所以惩罚你我,其实是别处触怒了她,比如师妹的招安,比如我的垂涎”束乾坤这时倒是心如明镜。
“大师兄何意”楚风月一愣,“我的招安,有何不妥。”
“午后王爷召见我时,提起扶澜倾城本意不愿被任何人招安,所以无论劝降者是金是宋,都会被她拒之门外,对你下毒只是明志谁若逼急,便会受惩。”束乾坤说。
“呵,她怎就不对林阡下毒来明志”楚风月冷笑。
“因为林阡单枪匹马,明显当时只是探路,不是劝降。”束乾坤说。
“探路,还不是为了劝降那女子,明显是对林阡有企图”楚风月狠狠说,忽然一怔,注意措辞,“大师兄,勿再对她留恋,她不是好人”
“我,我懂。”束乾坤涨红了脸,“出了兵符这么大的事,我怎还能”
“对了,王爷还说了什么”楚风月看出他窘迫,连忙转移话题。
“王爷说,控弦庄探出谢清发出关。”束乾坤压低声音,“应该是临时出关,连扶澜倾城和赵西风都很意外,林阡等人就更加不得而知。”
“谢清发出来了所以,王爷让控弦庄的庄主针对贼首,投其所好”楚风月猜出一二分来,这次,真是王爷占尽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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