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项云才再次想这件事。看小说网 m.kanxiaoshuo.net
先前事发突然,女侯揭开面容,短短一两句话,就下令进攻。
他假作去攻打齐山,用两败俱伤之计,都没有让女侯,不,李明楼坐山观虎斗,她下令进攻没有半点迟缓。
接下来是便是凶猛的厮杀,迎战,分兵,退营,守营,营破,他没有一口气喘息。
“都督,楚军在东边与东南道兵马混战。”身边的亲兵道,“剑南道的兵马在围堵设防,我们已经突围出来了。”
“再向前方有我们的第三道营地。”另一个亲兵道,“接应的兵马也正赶来。”
项云嗯了声,稍微松口气,还好他一向稳健,除了进攻,后退也布好了。
女侯是李明楼,对于这一点,项云没有丝毫的质疑,看到女侯的脸,甚至说只听到女侯说话的声音不看脸,他都能认出来
想到这里又恍然,怪不得入京宣旨的时候,女侯前来迎接,会让一个门客替她说话,那根本不是什么矜持倨傲是知道一开口就会被他认出来
可恨,项云扼腕,那时候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怎么能想到呢,项云看向前方又一声叹息,他一直以为李明楼躲在剑南道。
那明明是个骄横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怎么会变成女侯
在成为女侯前她先是淮南道主楚国夫人,她有强兵,有神仙之名,有韩旭等等情夫相护,她援沂州,杀世家大族凶名赫赫
这怎么会是李明楼
这大概是李奉安
项云长叹一声,疏忽了。
女侯是李明楼,这样一想,就是李明楼在去太原府路上跑了之后就开始了,关于女侯的种种也就解惑了。
窦县发家,光州府扬威,养兵练兵的娴熟,济世救民的豪富,这一路走来的所作所为,分明只有剑南道能做到。
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关键问题只有一个,她有身份,武鸦儿的家眷。
剑南道什么时候跟武鸦儿牵扯了
梁振说武鸦儿的亲事是他保媒,梁振倒是跟剑南道有牵扯,但保媒
怎么可能
一点消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剑南道人人知道的事他都知道,剑南道人不知道的事他也知道,他连李奉安不是李家的孩子都知道,李奉安的孩子由梁振保媒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项云百思不得其解,他一直以为所有事都在掌控中,但现在看来到底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项云重重的吐口气,握紧了缰绳。
既然想不明白就先不想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保住性命。
他再次回头,看向安东所在,安东城项氏是逃不了的,不是死在齐氏手里,就是剑南道手里。
项云双眼含泪,只要他活着,就一定能为族人报仇,项氏也不会消逝。
还有项南,已经安排他不要参与这件事,留在浙西威胁齐山的后方,那边还兵强马壮,再占据东南道,就算这里战败,女侯,剑南道也不能将他们项氏全灭。
有他和项南在,项氏就能不算败。
“退回三营后,不要停留。”他对亲兵吩咐道,“立刻分兵向陇右退去。”
亲兵应声是“都督放心,沿途我们也都有留守。”
只要能安全回到陇右,甚至不用回到陇右,只要能逃离这边的追杀,想要他项云的命就没那么容易
女侯是李明楼,这件事对这次围攻来说是致命的打击,但对宣告天下女侯之罪没有影响,反而更能定罪。
剑南道大小姐隐瞒身份勾结振武军,弑君窃国,与安康山又有什么分别
寒风吹在项云脸上,带走了先前的慌乱,他的精神越来越冷静,忽的马儿一声嘶鸣扬蹄
这匹跟随他多年的战马极其敏锐。
那个刺客项云身心俱麻,几乎是同时本能的向后翻去,一道剑光从地面上带着土石枝叶飞起穿过他没来得及后撤的大腿
项云一声痛呼从马背翻倒在地上,人喊马嘶一片混乱,刀剑遮盖在他的上方前后左右,与滚地刺客的相撞,火花四溅。
在亲卫的围护下项云拖着腿向路边退避,看着混战中只有一人的刺客。
就算他现在是在逃亡,身边也还是有五六百兵将,这个刺客想要趁人之危也没那么容易
锵的一声一柄长剑从地下冒出来,穿透了项云另一条大腿。
项云再次痛呼,身边亲卫抬起他,刀枪向地面上砍去
土石飞舞,一人从中跃出。
那边围攻刺客的兵马也向这边扑来,相比于刺客,项云的性命更重要。
这新的刺客已经到了他们面前来,身形如风摆柳越过,将地上的刺客抓起来。
“蠢才,你看到没有,就要按我说的,在路边设伏,不能只考虑人,还要考虑牲畜,人有时候不能察觉隐藏的危险,牲畜敏锐会察觉。”
“你看看,我在路边轻而易举就能刺中他。”
“如果你按照我说的做,你适才就能刺中他的咽喉或者胸口,一击命中。”
“哪像现在这样,又白费了功夫,还被围困,失去了良机。”
站在地上的向虬髯觉得有些头晕,一边挡开卫兵袭来的刀剑“我说大叔,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在做很严肃的事”
“严肃吗”李敏嗤笑,翻身避开是个卫兵的长刀,“你这也太不严肃了,根本就是胡闹。”
混战中项云的喊声响起“敏敏儿”
被卫兵们围攻的李敏抬袖子掩住脸,但又放下骂向虬髯“都怪你让我暴露了行踪。”又叹气,“我这般风姿,就算遮住脸,谁又认不出来呢。”
项云看着血流不止的双腿,再看被围攻中熟悉的人,心中绝望又悲愤,原来,一直都是剑南道
剑南道,一直在害他一直都在害他
“杀了他们”项云喝道,“杀了他们”
众兵将如狂风暴雨一般扑过去。
但项云很清楚没有人能杀了李敏,他要的也只是能缠住阻拦李敏,好争取逃生的机会。
“快走,快走。”他嘶声忍痛,顾不得包扎伤口,只催促,“快走。”
他这两条腿算是废了,但没关系,只要他的命在,他依旧能掌控兵马。
“都督”卫兵忽的欢喜大喊,“是白袍军白袍军来了”
被搀扶伏在马背上的项云向前看去,见远处果然一群人马奔腾,铠甲外的白袍先闯入视线。
项南来了
虽然项南没有按照自己的安排留在浙西,但此时此刻看到他,对项云来说无疑是从天而降的救兵
足足有数千人。
足够了,杀不死李敏,也能让自己顺利逃出了。
他奋力催马,要立刻汇入项南的队伍,结成铁桶般的军阵,只要有了军阵,就算是再悍勇的刺客,也休想靠近。
“你完了,你不仅没有杀死项云,还要被围杀了。”李敏幸灾乐祸,“都怪你不听我的话”
在围攻中厮杀如同麦田滚浪的向虬髯没有丝毫畏惧“不过一死尔。”
李敏冷笑,拍飞刺向身边的两个卫兵的大刀“要杀的人没死自己先死了真是丢人。”
向虬髯喊道“大叔,你看别人杀人自己被杀死了岂不是更丢人。”
说完这句话冲开围攻向后方跑去。
李敏紧随其后“真是笑话,谁能杀我”
在他们奔走的同时,项云也到了白袍军中,项南跳下马看着其血流不止的双腿。
“六叔”他喊道,撕扯随身带的裹伤布。
项云抓住他的手“是剑南道的人,杀了他们。”
项南点头,看向正奔逃的两人“杀了他们”
更多的白袍军呼啸着结阵追去。
项南要将项云扶下马“先包扎伤口。”
项云却摇头拒绝“不会只有两个刺客,剑南道伏兵必在附近,我们速走。”
项南看着项云的双腿,血已经将衣衫湿透“六叔,再不包扎你就没命了”
他的眼圈发红。
“六叔,家里被那齐氏屠杀了半数,六婶她们都”
都死了吗项云神情恍惚,果然不是死在剑南道手里就是死在齐氏手里
“我先给你包扎,否则坚持不到安全的地方。”项南道,不由分说将项云搀下马,旁边的亲兵们卸下项云的甲衣撕开他的衣袍
“不。”项云的面色惨白,眼神已经有些恍惚,但还是坚持抓着项南,“走,快走,快走,要不然就没命了,没命了”
项南握住项云的手“我有时候不知道六叔你是怕死还是不怕死。”
话音未落察觉地面的震动,更大的喧嚣从四面八方传来,项南抬起头看到向那两人追击的白袍军突然调转了马头。
“卫率”一个白袍兵从后方疾驰而来,“不好了,我们四面被围住了。”
项南已经看到了,四周有黑压压的军阵如乌云般而来,乌云中红色墨色的旗帜飞扬,第一侯三字如血鲜红刺目。
项云说得对,剑南道兵马就在附近,再不走就走不了。
其实,原本从一开始就走不了的。
“退守,结阵。”他道,“放弃,进攻。”
数千白袍军结阵外方内圆,可攻可守,纹丝不动,恍若棋盘。
他们没有进攻,围拢的兵马便也停下,马蹄踏踏,地面颤抖,恍若搭在弦上的箭,一触即发。
项南从棋盘中走出来,仰头大声喊“李明楼”
年轻人的声音高亢清亮冲向天空撕裂阴沉的乌云。
对面的军阵分开,一人一马走出来,她穿着一身白衣,像穿透乌云的光落在大地上。
她的头发夜色一样黑,她的脸雪一样白,她的嘴唇血一样红,她的双眼像星辰,她脖颈修长,她手足细长,她有削肩,有细腰,她骑在马上,像冰块雕成晶莹剔透闪闪发亮。
没有人能直视她,但也没有人能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项南屏住了呼吸,似乎怕呼吸吹化了她
就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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