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君曰:受诸罪者,在世之时,不敬三光,欺负神理,十恶五逆,不忠不仁,不慈不孝,毁伤物命,杀害众生,福尽寿终,当受斯苦。笔神阁 bishenge.com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一心专志,入静持斋,焚香行道,六时转念是经,吾当随愿,保佑其人,使宿世冤仇,乘福超度。幽魂苦爽,各获超升……”
船泊在一处郊岸,岸上设了一个简单的香案,一位道士手舞桃木剑,正在超度亡灵。
船头站着许多旅客,面有戚色。
船老大虔诚地双手合什,闭着双眼,念念有词:“教谕老爷,您是读书人,明得事理,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我等苦哈哈,行船赚个营生度日,与教谕老爷之死,实无半分干系,教谕老爷开恩,可莫找我等麻烦……”
陶景然连连摇头:“这船怎就招惹来那般有神通的人物?也不晓得这一路下去,还要发生什么。”
杨瀚道:“下一站便是湖州,陶兄不如下船去,或走陆路,或另寻船只,避开这条船就是了。”
陶景然一听,又是连连摇头:“不可不可,我与杭州客人早约好了时间,万一耽误了行程,一桩好买卖便做不得了。”
杨瀚调侃道:“陶兄如此这般,可谓舍命不舍财了。”
陶景然正色道:“这又不然,做生意要讲的就是一个信字。信用这道招牌若是砸了,那还如何取信于人?这门生意,我便再也做不下去了。”
杨瀚向许宣递个眼色,许宣便咳嗽一声,上前道:“这位陶兄,此去临安,是要买什么珍玩,还是要卖什么珍玩啊?”
陶景然道:“是那边有人要出手几件古玩,又不敢长途跋涉往建康来……”
趁他与许宣说着话,杨瀚便悄悄退开,消失在观望的人群后边。
岸上那道士焚一道符,双手高举,高唱起来:“伟哉大道君,常普无量功。舟楫生死海,济度超罗丰。罪对不复遇,福报与冥通。用神安可测,赞之焉能穷……”
在这诵经声中,杨瀚已经潜入了陶景然的船舱。
杨瀚思量再三,还是把他对陶景然的怀疑告诉了李捕头,李公甫听了便有了此刻这番计较,趁那船主做法事,客人大都聚在甲板上观望的机会,搜索他的船舱,看看有无发现。
李公甫和三个捕快是走不开的,他们是六扇门的人,刚刚发生命案,很多人都会自然而然注意他们的行踪,杨瀚就成了最佳人选。
杨瀚趁许宣牵制住陶景然,迅速潜至他的船舱,用事先从船老大那儿要来的备用钥匙开了锁,立即冲进房去,顺手拉上了门。
船舱里很简单,旅行的客船,本来也没什么复杂的家具,杨瀚把床铺细细搜索了一遍,利落地恢复原样,然后又打开陶景然的箱子,一箱子是佐料,另一口箱子加了锁,好在杨瀚在那街道司常跟一班城狐社鼠混在一起,学了些旁门左道的本事,忙取出事先备好的一截铁丝,撬了几撬,“咔”在一声开了锁
箱子里有些银两,还有些衣物,杨瀚仔细翻找一番,依旧没什么发现,他把箱子还原,在舱中四下打量半晌,突地两眼一亮。这船舱就挨着船的一侧,窗外就是船舷,船上的人无法从这里来回走动,会不会……
杨瀚立刻抢过去,一把拉开舱上窗帘,探头出去四下看了看,可惜,并没有什么东西悬挂在舷窗外,杨瀚咬了咬牙,忙把窗帘重新拉好,再次环顾室中,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这才溜出了房去。
法事做完了,船老大送了道士离开,便再度启程,旅客们各自散去,少不得长吁短叹一番。
李公甫见杨瀚走来,向他以目示意了一下,杨瀚轻轻摇头。李公甫眉头一皱,转身扶栏,看向悠悠的河水。杨瀚慢慢走到了他身边,也双手扶栏站定,凝望着河水。
半晌,李公甫道:“瀚哥儿,你怀疑的这人,只怕与这案子,并无关联吧?”
杨瀚道:“李捕头的意思是?”
杨瀚道:“那鬼面人逃了,许多人当面看见的。我想,先前那人应该一直藏在船上,这些事都是那人自己做的,也不无可能。”
杨瀚道:“确实有这个可能。不过……”
李公甫道:“怎么?”
杨瀚道:“有一处解释不通!”
李公甫道:“何处解释不通?”
杨瀚道:“那鬼面人暗中行事,一直没有人察觉她的存在。可是为什么,她会在光天化日之下,从船侧冉冉升上来,以至于被令甥许郎中和那教谕撞个正着?”
李公甫双手一拍扶栏,说道:“对啊!终日打雁,险些被雁啄了眼睛!瀚哥儿好机敏的心思!”
李公甫转向杨瀚,兴奋地道:“只有一个解释,她是故意暴露!这样,之前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怀疑是这人所为,之后再度发生什么,我们也会认定了是她又潜上船来。”
杨瀚道:“不错!她在暗,却只是为了吸引我们的注意力罢了!而那个在明处的人,才是真正隐藏在暗处的人!”
李公甫道:“陶景然!”
杨瀚点点头:“我怀疑,就是他!”
李公甫目中煞气一现,道:“你查不到什么,便交给我罢!我去拿了他……”
杨瀚急忙道:“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李公甫冷冷一笑,道:“李某毕竟是个老公门,哪会干出打草惊蛇的蠢事。只是,我总不能再坐视有人被害,以人命为饵,去引他暴露吧?你放心,任他如何了得,只要落在李某手上,哼哼!”
李公甫自得地道:“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李公甫很自傲,他也有这个自信。人体对痛苦的承受程度是有限的,为了避免那种无尽的难以忍耐的折磨,就不怕那人不说实话。这世间常有人自杀,不晓其中厉害的人常会疑惑,这人连死都不怕了,又有什么磨难能逼得他自尽?实因这世上比死更叫人无法忍受的事情太多太多。
李公甫做了二十多年的捕快,做为一个老公门,见过太多阴暗面的东西。而这个时代,执法者破案子,都是做有罪推定的,我判断你有罪,就可以把你当成犯人往死里折磨,逼你说真话。
可是,这种刑罚之下得到的究竟是不是真话,可就不好说了。之前建康府捕快想拿杨瀚当替罪羊,就是因为有这种自信,只要把他抓进牢里用上大刑,就不怕他不招!
对李公甫来说,只要破了这桩人命案子,还抓到了真凶之一,他就立了一桩大功,可杨瀚不然。就算抓住陶景然,也逼他说了实话,自己自然是可以解脱罪名了,然而杀死悠歌小娘子的凶手呢?如何缉捕她归案?
就连杨瀚想逃,官府都没有办法抓住他,官府有本事抓住那个其技如妖的奇人么?杨瀚想替无辜的悠歌姑娘报仇,这是一份道义!同时,他还有一份私心,他想知道,自己的家传至宝,究竟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处。
也不知道传了多少代的东西,祖祖辈辈传下话来,都说这东西有莫大用处,可既当不得吃,也当不得穿,就连想卖掉,都换不来几两银子,杨瀚对这所谓的祖传宝物早就绝望了。
可是现在,有人不惜犯下迹同造反的杀官大罪,也要夺取那怪如意,究竟是为什么?而这人居然拥有近乎于妖的能力,一个拥有近妖能力的人,却想得到他的祖传宝物,那就说明,这件祖传之物确实应该有着极其重大的作用。
想通了这些,杨瀚自然不想李公甫用简单粗暴的方法了结此案。陶景然房中没有那柄“怪如意”,也就是说,那怪如意如今应该在那个“鬼面人”手上,只抓一个陶景然,对李公甫而言,案子破了!对他而言,却是仇也未报,祖传的宝物也未寻回,他自然不愿。
杨瀚忙道:“我自然相信李捕头的问供手段,可是,既然明知这陶景然可疑,何不用他为饵,钓那鬼面人出来。如今看来,幕后主使,必是那会妖术的鬼面人,陶景然不过是她麾下一个喽罗。
抓住幕后主使,才能让案情真相大白。这歹人杀的可是堂堂一方通判,五品的朝廷大员,这案子要是破了,李捕头您还怕不能成为临安府的总捕头?若是成了临安府的总捕头,那就等于是我大宋六扇门里的第一人呐!”
李公甫听了顿时动容,犹豫了一下道:“只是……这陶景然不会见机也跑了吧?他若想逃,我们便是日夜盯着,也难免疏忽,到那时可就鸡飞蛋打,一无所获了。”
杨瀚微微一笑,道:“不会,船上一定有他们很在意的东西还没有得手,否则那鬼面人大可带着陶景然溜之大吉,他们还潜伏在船上做什么?鬼面人又何必故意暴露,以掩护另外一个人?”
李公甫“啪”地一拍额头:“有道理!”
他上下打量杨瀚几眼,忍不住招揽道:“瀚哥儿此去临安,是投亲还是访友,可有长居临安的打算?”
杨瀚道:“李捕头这么问,是想……”
李公甫笑道:“实不相瞒,临安府马步快三个捕头,就我手下干员最少,你心思缜密,极是精明,兼又精通武艺,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不知你可愿意入我六扇门儿做事啊?只要你跟着本捕头认真做事,三年之内,我就把你由帮闲转为正式的捕快,从此也算给子子孙孙挣下一份营生。”
捕快胥吏,基本上都是可以父子接班传承的,所以这行当几乎是世袭罔替。之所以有句话叫“任你官清如水,难敌吏滑如油”,不够精明强势的官员常被小吏们牵着鼻子走,实在是因为你是流官,人家可是世世代代在这个岗位上任职的钉子户,关系盘根错节、错综复杂,早就织就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所以社会地位虽然不高,油水其实都大大的。
三年时间,把他从临时工转正式,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杨瀚听得怦然心动。捕快可是油水甚足的职业啊,就算只是个帮闲,也是吃香的喝辣的,比起普通小民优渥的多,若是转为正式……等自己娶了浑家,生了孩子,这职位都可以传下去啦!
杨瀚想到这里,一颗心已是激动的砰砰乱跳。这要是老杨家当年传下那“风如意”的那位老祖宗看到儿孙如此不肖,只怕要活活气死,再气到炸尸,气个死去活来。他家祖上那是何等了不得的人物?现如今居然会为了能去做个协警开心得要死,这可真是一蟹不如一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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