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花笺的欣荣长公主是何种心情,顾妍大概能够想象。
她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公主,生来地位尊崇,一生顺风顺水。
而本以为对自己一心一意的丈夫,事实上却是背着自己与他人有着首尾,无论是出于自身理智情感或是骄傲自尊,通通没有办法接受。
可是能怎么办呢,萧祺已经“死了”啊!
人死如灯灭,这些事都已经带进了坟墓里,她难道还要去追究事情的原委,大张旗鼓让人死后亦不得安宁吗?
含恨咽下罢了。
欣荣长公主确实这般做了,找出来的信笺被她丢进火盆里烧成灰烬,除了近身伺候的一两个丫鬟,根本没人知道萧祺这档子风.流韵事。
可是,这件事在心里扎了刺,埋了根,每每想起都觉如鲠在喉,心中郁郁不得纾解……何况长公主那时本就体弱多病,久而久之便郁卒而终。
那年的国公府真是凄惨啊,前有萧家儿郎战死沙场、镇国公不知所踪,后有镇国公夫人和长公主相继而逝……
长公主的死因,在外界看来,便是悲思过度,谁会去猜测另一番隐情。
秦嬷嬷仔细瞧着顾妍细致娟秀的眉眼问道:“夫人可知,那个与将军互通书信的人是谁?”
是谁……也总不至于会是小郑氏吧?
算一算时间,那时候的小郑氏,不过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啊……
秦嬷嬷叹了口气,“奴婢没有看到花笺上都写了什么,只是在长公主烧信的时候,偶然瞥见上头的落款——仪娘。”
小郑氏,单名一个仪。
顾妍脑中似有灵光闪现,很多事像是串了起来,又像仍还是一团乱麻。
萧祺在欣荣长公主死后回了京都,为母为妻守制三年,后来才娶了小郑氏。小郑氏在郑家一直留到了十八九岁才出嫁,给萧祺做了继室,而长公主坐月子期间,也是小郑氏透露给她有关萧祺阵亡的消息。以至于长公主落下了病根……
太巧合了,巧合地不可思议。
且难以置信。
最匪夷所思的一点,当年的萧祺战死沙场,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萧祺本人也是在那场大战两年后才回京的。此事曾在京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当年的小郑氏,怎么可能会知道萧祺其实并没有死?
但如果她不知情,又何必要多此一举,大费周章地去和欣荣长公主说那些事,故意让长公主忧心伤神?
莫不是,还能是因为和萧祺情比金坚,所以哪怕在人家死后,自己悲痛欲绝,也不想让萧祺的原配好过,甚至想为萧祺终身不嫁。成全这份真爱?
呵呵,依顾妍这些日子的留心观察,小郑氏和萧祺之间,可并未见多么浓厚的情谊……
顾妍顿感头痛。
秦嬷嬷轻叹了一声:“知道这些事的人,差不多都已经进棺材了,奴婢也想带着进棺材的……如夫人所言,无论当年如何,三少爷心智不全,兴许就是她的报应,但三少爷自身却是无辜的。老奴本也是心有不甘。”
退一万步讲。即便这些事通通没有发生过,作为原配身边的人,觉得是继室夺走了原本属于主子的一切,因而对继室恐怕也无法热心相待。
她定定地看着顾妍道:“有些事。世子不好说,奴婢也只能给夫人提个醒,您大可将今日所闻悉数抛之脑后。”
顾妍不由微鄂:“世子他……”
“世子当时尚小,但已经开始记事,或许,他心中是有猜测。不过未去求证罢了。”
顾妍想到自己问他有关萧祺之事时,他微僵的身子和一瞬的沉默,觉得他是大概知道的。
不过这些事,到底无凭无据,要他如何来说?
顾妍想着萧沥幼时是怎样面对母亲过世的?在萧祺平安回来后,却在他要续弦那一年独身去了西北大营,那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
越是如此想,越是心疼起来。
到了晚间就寝时,便只顾环紧他的腰,埋在他的胸口,反倒弄得萧沥不自在,连声问她出了何事。
顾妍摇了摇头,侧过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腔子里蓬勃的心跳,渐渐心安。
胸口被她拱得热热的,娇小的人儿缩在他怀里,就像一只慵懒的波斯猫。
萧沥不由失笑,捉住她的手轻吻了一下,又放回被子小心地捂起来。
她畏寒,尤其到了冬日便手脚冰凉,以前就放个汤婆子捂着,或者干脆便去炕上睡,而现在自有他处处照顾……
有时候顾妍总是会想,为何上辈子偏偏错过了他。
腊八过后,便真正开始忙了起来,冬衣一早便发了下去,因着镇国公世子新婚,今年的冬衣新增了一套,赏钱也比从前多了三成,皆是顾妍从自己嫁妆里贴的。
西德王府从不缺钱,配瑛县主的嫁妆亦是十分丰盛,她出手大方,至少比小郑氏干脆爽快地多,国公府的下人无不夸赞世子夫人的好。
小郑氏听后便冷笑了两声:“就她会做人!用钱堆起来算得了什么?多厚的家底都能给她败光!”
丝毫不知自己这语气中有多么浓重的酸味。
镇国公的腿疾已有十多年了,一到湿冷天便会钻心地疼,尤其是冬日,更加难耐,犹如万蚁蚀心般煎熬。
顾妍拿了柳昱送来的药酒给镇国公,看他虚软无力地半靠在炕上,一时有些感慨。
这是曾让蛮夷闻风丧胆的大夏战神,光辉战绩足以媲美昆都伦汗,现在却也垂垂老矣形同废人。
顾妍挑拣着府里的一些事跟镇国公说了,镇国公慈眉善目地挥挥手,“既然将内院交给你打理,这些你拿主意就好了,有不会的可以问问萧管家。”
对顾妍这些日子的安排打理,镇国公是十分满意的。
顾妍便说起萧澈的事:“澈儿年纪不小了,不能总呆在内院,既然文不成,不如就让他去演武堂习武。也不求多了不得,能强身健体便不错。”
“他身边伺候的,除了嬷嬷便是丫鬟,澈儿若跟着学。将来难免沾染些女气……孙媳的意思,不如让澈儿去前院,找几个机灵能干的小厮伺候,也能在生活上有所照拂。”
镇国公觉得顾妍可行,点了点头便教萧管家去办。欣慰地看着她道:“你能有这个心,已经十分难得了。”
顾妍淡淡一笑。
裴嬷嬷呆在萧澈身边肯定是不成的,小郑氏将气撒在萧澈身上,她又不能坐视不理,暂且,便如此吧……
坐了一会儿,顾妍便要告辞,镇国公突然问她:“我记得你和袁家九娘是闺中好友?”
顾妍微怔,点了点头,“九娘还是我笄礼的赞者。来年开春,九娘便要和杨家二郎成亲了。”
镇国公默然了一瞬,点点头道:“送一份厚重的礼去,袁将军不仅是令先的恩师,如今更还在边关保家卫国。”
自昆都伦汗在建州称帝,大金铁骑便屡犯边关。
先是辽沈被克,继而广宁失守,如今大金还企图进攻山海关,一连串紧锣密鼓,让朝中上下大哗。慌乱不已。
袁将军于众将士面前刺血为书,誓与宁远共存亡,现今两方仍然相持不下……然而敌众我寡,大夏已经隐隐处在劣势。
顾妍顿了顿说:“袁将军有勇有谋。定然能逢凶化吉。”
镇国公叹道:“但愿如此。”
对方却是斛律可赤,那个人……镇国公却是不好评判。
镇国公看起来忧心不已,顾妍不再多说。
她知道,这场仗,是昆都伦汗人生之中最大的败笔。
驰骋沙场二十五载,无一败绩。最后却在宁远被袁将军击退。
顾妍想起在辽东时见过的那个人,桀骜霸气,气势可吞天地……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都是注定了的。
宁远之战如火如荼,却并不影响燕京城年节的喜庆热闹。
成定四年正月二十四,大金发动攻城,袁将军破釜沉舟,将红衣大炮架于城上,雷石、炮火齐发,大金难以发挥骑兵之长。至二十七日,被迫撤退。
捷报传来,举国欢庆,袁将军立下大功,彼时袁九娘出嫁在即,满城皆为其添妆,成定帝更赐下凤冠霞帔,恭贺袁九娘新婚之喜。
欢声笑语里,顾妍状似不经意地问起身旁的萧若伊:“九娘也成亲了,你年纪不小了,打算何时嫁人?”
萧若伊忽的全身一震,双眼瞪圆不可思议地看向顾妍。
顾妍微微一笑,“别瞪我,我说的是事实,你大哥前几日还念叨过呢!”
萧若伊立即双手合十央求道:“我的好嫂嫂,你快千万别操心这些事了,我可没这个心思。”
“你还打算这辈子不嫁人了?”
萧若伊不由瘪了瘪嘴。
她好像真的一点都不急……可要是就真这样找个门当户对、才貌双全的人嫁了,又总觉得不对劲,心里一时间都空落落的。
有些烦躁地小声说:“嫁不嫁人又不是我说了算的……”
可到底是谁说了算,萧若伊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顾妍看她这没开窍的样子,着实无奈得紧。倘若仅仅是伊人一个人不开窍就算了,可偏偏,连带着顾衡之那小子,也是个榆木脑袋!
萧若伊拉着她笑道:“嫂嫂还是别操心我的事了,若琳也有十七了,这不还没定亲呢?”
说起来倒也确实。
顾妍到了国公府,和萧若琳的关系也就平平淡淡,既不亲热也不冷疏。若说伊人是不想嫁,那萧若琳却是无人问津。
可奇就奇在,金氏似乎对此一点都不着急,好像心中已经有数了。和金氏的关系寻常,顾妍也不好主动去和她说起这些。
上世萧若琳嫁的人是安云和。
上世此时,安云和早已成了魏都的左膀右臂,然而今生,代替他位置的人是王嘉……虽说现在安云和也是阉党的一份子,可离上世却差得太远了!
顾妍不再多心去想这些。
不久听闻了一个好消息,顾衡之顺利通过童试考中了秀才,即可再去参加乡试,顾妍备了礼去府上恭贺,柳氏正乐得眉开眼笑。
顾衡之现在生得俊俏修长,五官眉眼比顾妍都要深邃硬朗许多,只是看起来太过清瘦。
和顾妍说了会儿话,他便又回到书房去读书,顾妍可从没见他这般勤奋过,柳氏便笑道:“这孩子说要早日挣得功名,再晚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顾妍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见柳氏抿唇微笑,意味深长,旋即便恍然大悟。
伊人都有十八了,再不嫁人,确实有些来不及了……顾衡之虽说是西德王小世子,日后吃穿不愁,可这到底靠的还是祖荫啊,又不是他个人得来的。
急哄哄地却是想证明自己呢!
顾妍哭笑不得,却也觉得欣慰,至少衡之还是开窍了,否则跟这两人磨能头疼死。
回了国公府,却发现萧沥居然回来了,坐在宁古堂的书房里,脸色出奇地难看,薄唇紧抿,面色似是褪去了血色雪白雪白,目光冷摄足足能将人冻死。
没有人敢上前打扰,青禾小声与她说:“世子回来便坐这,已经有一会儿了。”
“发生什么事了?”
青禾摇摇头,“奴婢也不晓得,只知道世子刚从外院国公爷那儿回来。”
顾妍微微颔首,将人都赶了出去,走到他身边。
见他眉毛拧在了一起,不由伸出手轻抚他的眉心,微凉的手指划过他眼眶,萧沥忽的将她抱坐在膝上,紧紧搂着她。
原先慑人的气势一瞬瓦解,虚软无力,梗在腰间的手臂收紧再收紧,就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
顾妍只得攀住他的肩膀,像哄小孩子那般拍着他的背心。
“阿妍。”
声音嘶哑如裂帛,隐含无力。
揽着她的身子微微有些发抖,顾妍直起身子与他额头相抵,看到他黑眸深处波涛汹涌翻滚不休的情绪起伏。
他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轻抚着顾妍的面颊,神情亦变得十分自嘲。
“祖父将才与我说,要给我纳妾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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