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武士一怔,一齐躬身,道:“是!咱们奉旨差遗,对大王无礼,大王莫怪!”要知文仲为大王虽是时日无多,但威望著于北地,将士对他十分敬服。看小说网 www.kanxiaoshuo.net在人群之中,大家随声附和,大叫“反贼文仲”,一到和他面面相对,自然生出敬畏之心,不敢稍有无礼了。
文仲扶著瑶雪的肩头,挣扎著站起身来,五脏六腑,却痛得犹如互在扭打咬噬一股,众兵士站在丈许之外,还刀入鞘,眼看他一步步从石级走下城头。众将士一见文仲下来,不由自主的都翻身下马,城内城外将士逾万,霎时间鸦雀无声。
文仲在火光下见到这些诚朴而恭敬的脸色,胸口蓦地感到一丝温暖:“我若南征,这里万余将士,只怕未必有半数能回归北国。倘若我真能救得这许许多多生灵,皇上纵然将我处死,那也是死而无恨。就只怕皇上杀了我后,又另派别人领军南征。”想到这里,胸口又是一阵剧痛,身子摇摇欲坠,一名将军牵过自己的坐骑,扶著文仲上马。瑶雪也乘了匹马,跟随在后。一行人前呼后拥,南归王府。众将士虽是拿到文仲,算是立了功劳,却均无欢欣之意。但听得铁甲锵锵,再加上数万只铁蹄击在石板街上,响成一片。一行人行完北门大街,来到白马桥边,文仲纵马上桥顶,瑶雪突然飞身而起,双足在鞍上一蹬,嗤的一声轻响,没入了河中。
文仲见此意外,不由得一惊,但随即心下喜欢,想起最初与这顽皮姑娘相见之时,她沉在东海湖底诈死,水性之佳,实是少见,连杨轩夫妇都被瞒过,这时她从水中遁走,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只是从此怕再无相见之日,心头却又怅怅,大声道:“雪儿,你何苦自寻短见?皇上又不会难为你,何必投河自尽?”众将士听文仲如此喊,又见瑶雪沉入河中之后不再冒起,只道她真是寻了短见。皇帝下旨只拿文仲一人,瑶雪是寻死也好,逃走也好,大家也不放在心上,在桥头稍立片刻,又都随著文仲前行。
到得王府之中,阿玉奇不和文仲相见,下令由御营都指挥使扣押,那都指挥使心想这文仲大王天生神力,寻常监牢如何监他得住?当下心生一计,命人取过最大最重的铁链铁铐,锁了手脚,再将他囚在一只大铁笼中。这只大铁笼,便是当年瑶雪玩狮时囚禁猛狮之用,笼子的每根钢条都是粗如儿臂。
铁笼之外,又派一百名御营亲兵,各执长矛,一层层的围了四圈,文仲在铁笼中若是稍有异动,众亲兵便能将长矛刺入笼中。任他气力再大,也无法在刹那之间崩脱铁锁铁铐,破笼而出。
王府之外,更是一队亲兵严密守卫。
阿玉奇将原来驻守南京的将士都调出了二尚城外,以防他们忠于文仲,作乱图救。
文仲靠在铁笼的栏干之下,只是咬牙忍著体内的剧痛,也无余暇多想,直过了十二个时辰,到第二日晚间,剧痛才减,毒药的药性慢慢消失。
文仲力气渐键,但处此情境,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却又加何能够脱困?他心想烦恼也是无益,这一生再凶险的危难也经历过不少,难道我文仲一世豪杰,就真会困死于这铁笼之中?好在众亲兵敬他英雄,看守虽是绝不松懈,平日酒饭管待,礼数不缺。
文仲放怀痛饮,铁笼旁酒坛堆积,数日之间,便堆得高与人齐。
阿玉奇始终不来瞧他,却派了几名能言善辩之士,苦苦相劝,说道皇上宽洪大度,顾念昔日的情义,不忍加刑,要文仲悔罪求饶。
文仲是个铁铮铮的硬汉子,怎肯低头求饶,对这些说客正眼也不瞧上一眼,自管自的斟酒而饮。
如此过了将近一月,那些说客竟是毫不厌烦,每日价将一些陈词滥调,翻来覆去的说过不停,说什么“皇上待文大王恩德如山,你只有听皇上的话,才有生路”,什么“皇上神武,明见万里之外,远瞩百代之后,他圣天子的宸断,那是万万不会错的,你务须遵照皇上所指的路走”等等,等等。说到后来,这些说客明知决计劝不转文仲,却仍是无穷无尽的喋喋不休。一日文仲猛地起疑:“皇上又不是胡涂人,怎会如此婆婆妈妈的派人前来劝我?其中定有蹊跷!”他低头沉思,突然想起:“是了,皇上早已调兵遣将,大举南征,却派了些没相干的人,将我稳住在这里。可是我明明已无反抗之力,他随时可以杀我,何必费这般心思?”
文仲再一思索,已明其理:“皇上自逞英雄,定要我口服心服,他亲自提兵南下,取了大宋的江山,然后再来问我,在我面前炫耀一番。他生恐我性子刚强,一怒之下,绝食自尽,是以派了这些猥琐小人来和我胡说八道。”他既困于笼中,无计可以脱身,也就没放在心上,早将一己的生死安危,置之度外。他虽不愿督军南征,却也不是以天下之忧为忧的仁人志士,想到阿玉奇既已发兵,大劫无可挽回,除了长叹一声,痛饮十碗之外,也就不去多想了。只听那四名说客仍絮絮不已,文仲突然说道:“咱们大军,已渡过黄河了吧?”那些说客愕然相顾,不知如何回答。一名说客道:“大王此言甚是,咱们大军克日便发,黄河虽未渡过,却也是指顾间的事。”
文仲点头道:“原来大军尚未出发,不知哪日是黄道吉日?”四名说客互使眼色,均想此种机密大事,不能向他吐露。
一个道:“咱们是小吏下僚,不能与闻军情。”
另一个道:“只须大王回心转意,皇上亲自便会来与大王商议军国大事。”
文仲哼了一声,便不再问,心想:“皇上若是势如破竹,取了大宋,便会解我去应天府相见。但若是败军而归,没面目见我,第一个便会杀我。到底我盼他取了大宋呢,还是盼他败阵?嘿嘿,文仲啊文仲,只怕你自己也是不易回答吧!”次日黄昏时分,四名说客又摇摇摆摆的进来,看守文仲的众亲兵老是听他们的滥调,也都听得腻了,一见四人来到,不禁皱了眉头,走开几步。第一名说客咳嗽一声道:“大王,皇上有旨,要你接旨,你若拒不奉命,那便是罪大恶极。”这些话文仲也不知听过几百遍了,可是这一次听得这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古怪,似是害了喉病,不禁向他瞧了一眼,一看之下,登时大奇。
只见这说客挤眉弄眼,脸上作出种种怪样,文仲定眼一看,却见此人相貌与先前不同,再凝神瞧时,不由得又惊又喜,只见这人稀稀落落的胡子都是黏上去的,脸上搽了一片淡墨,黑黝黝的甚是难看,但杏眼樱口,俏丽之态,从焦黄的胡子下透了出来,正是瑶雪,只听她压低嗓子,含含糊糊的说道:“皇上的话,那是永远不会错的,你只须遵照皇上的话做,定有你的好处。喏,这是咱们皇帝的圣谕,你恭恭敬敬的读上几遍吧。”说著大袖取出一张纸来,对著文仲。其时天色已渐昏暗,几名亲兵正在点亮大厅四周的灯笼烛火。文仲借著烛光,向那纸上瞧去,只见上面写著八个细字:“大援己到,今晚脱险。”
文仲哼的一声,摇了摇头。
瑶雪道:“咱们这次发兵,军马可真不少,兵强马壮,自然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你休得担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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