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宝看清楚妖气中跌落了斧子软倒在地的看门人,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叟,胡须茂盛,精神饱满得紧。
“莫大声,俺不伤人!”
被妖气笼罩,周围一片漆黑,作为看门人的老叟已完全看不清周边,但他也知道是什么东西进了村子,现在喊谁来都只是送死,待妖气撤回些去可以开口,便心惊肉跳着,软绵绵小声道:“妖怪,吃我们凡人没啥用处,就算你吃绝我坡脚村村民,过两日就有巡查的来,修士老爷知道有妖怪进村伤人,循着人魂紧追不饶,定要将你开肠破肚、熬汤煮肉!”
初次接触这个世界的人类,陆宝本还想与老叟好好聊一聊,听到他没甚力气却又充满威胁的话语,才想通对于人类来说,自家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异类,两者间隔着万丈天堑,不可能再有过多交集,还能聊什么话题?
这个小小的人类村落,在自家妖怪生涯中最多只能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只要还想活得自在,就不可能再深入到人类社会中去。
按下心中苦涩,陆宝恫吓着转问起此行目的:“老头,老实告诉俺村里谁识字,俺不伤人;否则,全村一个个吃着问!”
摸进村子找识字的?妖怪的奇怪理由,老叟难以置信,可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判断不出真假,面对凡俗难敌的妖怪,此时此刻也只有姑且信之,看门人吃力道:“还望你这妖怪守信,人类为万灵之首,我们坡脚村里人都识些字!不用再找别人,我就会,我们到门房那说话就成!”
这世界文化普及率高啊!想着要把稳些,陆宝再问:“学问最好的是哪家?”
自荐识字妖怪不理,居然还要找学问高的?看门人只觉得稀奇,想将妖怪引到门房失败,不知妖怪性子又不敢不答:“张四郎学问好些!村里娃儿都在他家学字,就是东向那瓦房,外间竹篱笆院子,门口种了梅花的,父女两个住着。”
“你带俺去!”
“我...我没力气。”
陆宝便将妖气全收回,再对他恐吓道:“你莫乱喊引人来,不然俺都吃了!”
老叟好半天才慢悠悠爬起来,不敢张望陆宝模样,往前面低头引路。
这般小的村子,走到张四郎家门口不过几分钟时间,果然院子竖着竹编的两尺高篱笆,门口还有株梅树。
“你去敲门,好好与他说,俺寻他学些字就走!”
陆宝在后面吩咐着,看门人只得暗祈祷着上去敲窗沿,低声喊:“老四!老四!”
屋里有老者被惊醒,不耐烦地问:“谁啊?”
“老四,是我,看柴门的王六!”
“王大胆?深更半夜干啥?你小声些,莫吵到我家梅姑!”
“那你出来说话!”
王六不说清来意,屋里的老者有些不耐烦,又怕他继续喊叫吵醒女儿,只得披上衣物,摸索到堂屋门边,拔开门闩。
前脚刚跨出门槛,张四郎借着些月色,一眼见到看门人王大胆身后站着的半人半鹿高大妖怪,后脚在门槛上一绊,“扑通”摔趴在地:“哎呦,妈呀!”
一声惊叫后,张四郎顾不得刚摔得老膝盖老腰生疼,急起身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外间动静大了些,张四郎的女儿也有听到,在屋里问:“阿爹,王六伯寻你有事?”
张四郎大急,忙回头大声喊:“梅姑别出来!”
喊完又转回身,磕头频率更快了:“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张四郎的女儿满心疑惑,放心不下,并没有听从老父的话,在里面摸索着穿起衣衫,也出门来看。
陆宝听见张四郎女儿穿衣的声音,就一直没发话,等她出门。
这位张梅姑是典型的村姑装扮,短衣襟,胡乱用头巾扎着发,不过容貌清秀,身段也甚好,出门来看见朦朦胧胧的半人半鹿高大怪物,大吃惊吓,张嘴就要破声尖叫,陆宝急将妖气笼罩过去。
看见自家女儿软绵绵倒地,生怕她被妖怪吃了,又或掳走,张四郎把头磕得更快:“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陆宝这才开口解释:“张四郎,听说坡脚村里你学问最好,俺便寻你学些字体,不伤人命,若你女儿不乱叫唤,俺就放她起来!”
妖怪入村学字,张四郎虽是破天荒听说这般荒唐事,但妖怪既说了不要人命,他好歹得安心些,哆嗦着爬起来,先交待女儿:“梅姑莫叫唤,大王不伤人,只与我学字!不伤人,只与我学字!”
张梅姑被妖气笼罩着,全身酸软,口里难言,但耳还能听,她老父反复交待一会,才丢掉惶恐,待感应到妖气减少恢复些力气,艰难应道:“知道了,阿爹,我…我不叫!”
得了张梅姑保证,陆宝才收回妖气,说:“俺们到你家里说话!”
坡脚村教授先生张四郎、看柴门的王六王大胆、张梅姑三个都知道就算惊醒全村人过来,一众凡人也不够这妖怪打杀的,听了吩咐,只得全心惊肉跳进到屋里。
鹿妖最后进门,将房门合上,又别上门闩。
妖怪进屋,房门别上,更是逃无所逃,张四郎只能期盼这小妖说话算数,待心神稍定,想到对方要学字,不敢耽误了,开口吩咐女儿:“梅姑,掌灯来!”
村姑中,梅姑平日也不算胆小,只是今晚面对妖怪这么近,实在超出了正常范畴,生平第一遭,才止不住恐惧,浑身发抖脑子发僵,听老父亲要掌灯,是平日极习惯的对话之一,纯粹未经思考就条件反射地反驳:“阿爹,灯油可贵哩!”
陆宝听得直翻白眼,掌灯也只是给你们三个用,俺老鹿只要有点月光就行。
亲自把妖怪带到张四郎家,千万不要给他家惹来灭门之祸,看柴门的王六甚是愧疚,他不愧外号大胆的,此时见梅姑晕了头,忙叫道:“梅姑先去掌灯,我取柴来生起火,就不用灯了!”
先前的话刚出口,梅姑已知说错了,忙转身摸黑去寻家里的油灯、火石,听到王六的话,回道:“王六伯,我家柴禾都在屋外!”
她的意思是门已被妖怪别上,不知那妖怪可允许出去取柴。
“你去取柴来,不过别想着跑,又或叫人!”
不想妖怪一声吩咐后,又亲自打开门让王六出去。
再快能跑过妖怪?且现在跑出去叫人来也只是妄送命,还要多搭进去几条,王六能担任村子看柴门之责,除了胆大,见识也有几分的,这妖怪既然能越过柴墙进村,定有特别之处,在他还没有现恶意之前,听话不惹怒对方才是最好的选择,果然乖乖抱了捆柴回来。
梅姑今夜恐慌得厉害,平时尽熟悉的自家屋里也出错几次,膝盖碰到里屋的床角生疼,又到处摸不到火石。
王六搬柴禾进堂屋,妖怪重新将门别上,她都还没寻到油灯,心慌意乱,越急越寻不到,生怕妖怪等不得脾气发作,眼泪都急出来。
突然间,手里被塞入什么东西:“你打火,俺不会!”
听声音就在身边,妖怪原来不知何时已经进了里屋,梅姑又全身绷紧不敢动弹,直到对方等不及,不耐烦再次催问:“怎还不打火?”
梅姑才惊醒回来,捏捏手中物事,可不就是打火的火石?
两手颤抖着,“嗒嗒”好几下,火石火花直冒,却就是不肯燃起。
再好一会后,“嚓”地一声后,蚕豆大的火种终于点燃,旁边递过来油灯,张梅姑借着这点火光,才看清旁边递油灯的妖怪脸颊很长,看着就满脸邪气,吓人得紧。
獐头鼠目本就不是什么好词,陆宝鹿头化形出来虽与獐不同,到底科属相差不大,脸相近似。
待油灯点燃,妖怪捧着转身回了堂屋,张梅姑才稍回了神,看着一拐一拐出去的两个大肥鹿后臀,心底才暗啐:“呸,原来是个鹿妖!”
陆宝回到堂屋,将油灯放到桌上,便请张四郎过来,又提来水桶,向他请教起文字。
淬体法上不识的字陆宝都熟记在心,沾水在桌上逐一写出,让张四郎教他,中间又夹杂几个认识的防止老头弄假。
待认识了四五十字,梅姑已帮着王六将柴火引燃,她心疼灯油,壮着胆过去得了妖怪允许,就将柴火移过去,又吹灭了灯。
再过一会,淬体法上不认识的字陆宝全部学完,学字机会难得,确定不会忘记后,便问张四郎家中可有学字的书本。
张四郎就是村里教读书的,家中自有藏书,听了妖怪要求,让梅姑去他卧室寻了本启蒙书本出来。
这书是为孩童启蒙用的,除了涉及的朝代和人物,内容与地球上的千字文大体相同,文字不难,而且上面好些字陆宝已经认识,对照着学起来很轻松。
启蒙读物一句句背诵方便记忆,若有书本在手,连着认识的字为参照,隔些天遗忘也不容易。
妖怪摸进村里,只是求学文字而已,并不涉及多少深奥学问,柴火照明虽省油,烟雾却大多了,惹得张四郎咳嗽不止,看柴门的王六见着不难,过来替换开张四郎,教妖怪学字。
没过多久,启蒙读本又学完,陆宝尚心痒难耐,将启蒙书籍按在手下,开口再求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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