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也注定不是平凡的一夜。
泷邈疾驰在狭窄的山路间。在他前方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的人,是这次行动重要的目标。而目标跑得很快,别看她个头小,却像个小老鼠一样上蹿下跳,稍微眨一下眼就不见踪影。
这场追逐在天还亮着时就已经开始了,持续到现在。先前泷邈没有消耗太多体能,因为他可以利用双翼在空中飞行。但这座山虽然不高,却密集地生长着许多树木,以松树为主。即便经历了一场寒冬,它们的苍翠仍一分不减。在这儿,他不得不落到地上来,凭两条腿去追那家伙。卯月君并不适合直接的追击行动,尤其这次所经过的地形复杂多变,即使是通过灵脉拦截也没个定数,她距泷邈也还很远。
这座小山人迹罕至,没有一条成型的道路。泷邈好不容易追到一处宽阔的地带,目标却不见踪影。他环顾四周,嗅了嗅空气,试图寻找些蛛丝马迹。敌人的气息并未散去,一定就在附近,只要仔细听周围的声音
“你也真够执着的。”
不曾想,目标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他面前。他也没有想到,先前跑得是那样拼命的家伙此时怎么主动现身了?看她的呼吸不像是累了的样子,但泷邈也绝不会这么轻易放弃。那姑娘迎面走过来,气定神闲,就像是在等泷邈追上来的时候还休息了一阵。
“不能让你轻易地逃走。”
“是吗?可两条腿儿还加一对儿翅膀的,也不见跑过连腿儿也没有的呀。”
姑娘嗤嗤地笑起来。她的话,的确有迹可循。泷邈借着月光打量她,终于比今天任何一次都要看得仔细。这丫头成年了吗?大概十四五岁吧。她的长发本是黑色,却在月光下微微散发着近乎蓝绿的冷色偏光。刘海儿虽然整齐,却是斜斜剪下去的,明明距离左眼还挺高,到右眼处却要碰到睫毛。姑娘的穿着倒也普通,只是她的皮肤有些特别。朦胧的微光中,泷邈可以看到她的脸上有些细密的纹路,勾勒出鳞片的形状。不过那也不是鱼鳞,而是更加细小且坚硬的爬行动物的鳞,它完美地与人类的皮肤融合在一起。泷邈还看到,姑娘插在腰间的手臂,其中迎着光的那条裸露在外的手臂的皮肤,也布满了这样的鳞,且更明显。没有光的时候,它们是普通的浅棕褐色,像是人的身上蒙了薄薄一层干枯的土壳。当以一定角度站在光下时,每个鳞片上都会泛出或绿或蓝的光点。单看着美丽,在人的身上却诡异无比。
卯月君说的果然不错,这是与蟒蛇相关的妖怪但那真的是妖怪吗?泷邈觉得很怪,因为他依稀觉得,这丫头分明更接近一个人类——这并非是从外形上判断的,而是妖怪才会有的特有的感官。即使是半妖的泷邈,也能察觉到这点。难道正因为自己是半妖,所以才不能完完全全确定出她的身份吗?可以前的判断从未出错,而且根据消息,这家伙就是妖怪没错。而泷邈觉得奇怪的部分,正是他分明觉得对方还有人类的特质,却和半妖也大不相同。
她究竟是什么?是妖怪这应是不争的事实。可——
“我们来谈谈吧?”那姑娘又开口了。
“我与你没什么好谈的。我现在应该抓住你,然后交差,就这样。”
说罢,泷邈没有犹豫地走上前去。那姑娘后退几步,摊开手,笑着问他:
“你可真够老实的。难道你不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特意停下来等你?难道我是觉得自己命长才特意给你们抓我的机会?”
“我不在乎,大概是你累了。”
“想甩掉你轻而易举,但我没有这么做,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想和你说一些事。你不是六道无常,我感觉出来了,你是个半妖,对不对?”
尽管泷邈不想给她太多说话的机会,但他还是停住了脚步。经历了几百年的历练,他几乎完全掌握了以假乱真的方法。在人的面前,他可以只发出人类的气息;在妖的面前,他也能让对方完全认定自己是同类。当然,这么长的时间里,也不乏一些顶尖的阴阳师,或妖力极强的大妖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判断他真实的身份。不过说到底,这终归只是少数。现在的泷邈很难确定,这丫头究竟是怎么做出判断的?是她真有这么强的感知,还是通过某种途径得知了自己的情报?但这也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所以?”
“没事,这不重要。”她耸了耸肩,“你叫什么名字?”
“我以为你很了解我。”
“还好?那这样吧,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抓一个你连名姓都不知道的人,这说不过去,不是吗?”姑娘将一只手按在胸前,道,“我有人类的名字,但如今人们叫我魉蛇。”
所谓魑魅魍魉,不过是些牛鬼蛇神的统称。不过在很多地方,这也指独立的四种妖物。而所谓的魉,是山川木石化作的精怪,这名字里又有个蛇字。莫非是吸收山川木石之力的蛇妖,或是蛇吸收它们的精气而成了妖么?不,现在不该琢磨这个。
“你是妖怪,我知道这个就够了。”
“你不是吗?好吧,你算半个。哈哈哈”
魉蛇又笑了起来。她张开嘴的时候,泷邈瞥见了她口中的舌,像从管子里伸出来的信子。恐怕那也是有分岔的。好不容易笑完,她才接着说:
“那你就为人类的走无常打工么?你还真是甘心啊。”
泷邈没有回答,他知道对方只是自顾自地嘲笑他罢了。不过有一点,的确是他暂时还没能想通的。阎罗魔为无常鬼分配的所有任务,基本上都考虑了每个无常所适合的特性,或是刻意培养他们所必需的某些能力。但这么多年来,卯月君是鲜少参与追击任务的。不是说寻找或者追查,而是简单的、消耗体力的搜捕。而这一次,卯月君被临时更改了任务,且由卯月君亲口所说:阎罗魔将自己也算作了一份可以使用的力量。泷邈奇怪的是,为何阎罗魔如此轻易地就将自己划分为卯月君的同伴、手下,或是式神什么的,总之将他们捆绑起来了,并非是独立的两个个体。难道卯月君对阎罗魔说了些什么吗?他不清楚,只是觉得,虽然自己和对方的联系密切,但也不是时时刻刻能完美配合的。何况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自己受伤了、放弃了、一开始就拒绝了,这些无限的可能都会打乱阎罗魔原本的安排。照这样的计算方法,卯月君被交付的任务,真的能让她一个人处理好么?自己不是阎罗魔的手下,也从未直接被赋予什么任务和使命,于情于理,他都能无视或违抗。而被阎罗魔从这样的角度所重视,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泷邈不再多想了。他摇摇头,清空了脑子里的念头,默默望着眼前的人。他眼中的敌意不减,毕竟对手就是对手,不可掉以轻心。
“我说啊,你为那个女人这么卖命,不觉得很亏吗?即使是走无常,人类怎么可能真的把你当同类看待呢?归根到底,是你比较好用,你被驯化了。”
“如果你要说的就只是这些,我就要动手了。”
“你怎么总这么急躁?拖延时间对你有好处,那个无常慢慢就追过来了呀。”
“挑拨离间的话,我是不会听信的,你可以闭嘴了。”
魉蛇抬起手:“等一下,再等等——我长话短说。我不是来跟你分析利害关系的。我想与你单独谈话,是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绝对真实的秘密。”
“我的耐心很有限。”
“我问你,你可听好啦,”魉蛇弯下腰,伸出一根手指,慢吞吞地说,“若是有一个人,能知道你内心全部所思所想,你会怎么样呢?”
泷邈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说这种话,更不知这到底和当下的哪个话题有所联系。他觉得这妖怪就是在拖延时间,但为什么?她也没有什么救兵,说这些是想干什么?
可若是卯月君认真地问这种问题,他大概也会认真地回答:分情况吧。若是要对付的敌人那麻烦就大了。不过若是自己人,终归也觉得别扭。毕竟任何人都有不想或不方便让别人知道的事。就算自己身家清白,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被进犯了思想这样隐蔽的个人空间,怎么都是让人不快的。不过,泷邈可不会这么认真地回答这个妖怪。他只是盯着她的眼睛,揣测对方心里在想什么。魉蛇的眼睛不知何时从人类的模样变成了蛇的模样,中央是细长而不规则的黑色瞳仁,底色成了一片枯黄。这瞳孔看上去就像两个钥匙孔一样奇怪。
“你多少会不高兴吧?”她说,“我要说的,是有关卯月君的秘密——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世间没有她看不透的人,没有她看不清的思想,没有她看不明的秘密。再复杂的人,在她面前就像是一张白纸一样,脑内所想的一切都明明白白。你也不例外。”
“你在说什么鬼话!”
泷邈忽然就有些生气了,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或许是她在污蔑卯月君。
“我不会骗你。”魉蛇略微颔首,自下而上地盯着他,“她能有这样的能力,是因为她得到了一件宝贝,并且保管它了很多年。阎罗魔觉得,她是所有六道无常中最适合保管那个宝物的人。你知道来自碧落群岛的七个法器吗?摩睺罗迦的赤真珠,拥有的正是看透人心的力量。虽然它还有很多作用,不过简单地概括为读心术,是最好理解的了。”
泷邈上前两步,就要去抓住她。她一面后退,一面笑着说:
“你可以去问她,我不会骗你——我的体内流淌着蟒神眷属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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