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南国?”
水无君神色惊异地望着面前的人,半晌说不出话。她不明白面前这位不知多久才有机会见上一面的老朋友,为什么要做出这个令她匪夷所思的决定。
“我从香炉的烟幕里看到了一些影像一些不吉的影像。”
施无弃端起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莫名晃了一圈,像是想要比划什么。他真的很喜欢茶,还嘱托许多走无常朋友有时间帮他带些。不过那是他在蚀光阙中所做的委托,如今他自己也行踪不定,很少再能碰到什么熟人。两人中间除了一盏烛灯,一个茶壶,还有一个银色的小香炉。明晃晃的烛光给它镀上一层暖光。
“我确实听过,香炉作为法器,好像有许多特别的用途。可所谓的预测未来未免有些难以置信。现在许多阴阳师能做到的,也不过是让占卜的结果接近事实,再出名的大师也难免有失误的时候。”
“香炉可不一样。烟幕所展现的结果,最为清晰,也最为直观。”施无弃摇头道,“我也试过一些方子,目前最准确的一种,还是从香神乾闼婆那里流传下来的,我也只是稍加改动。大多数时候在炉里点香,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可每次有什么大事,它还当真能显现出真实的影像,让我窥探到未来的一角。”
水无君似懂非懂地点头,问道:“那你根据指引,前往南国,是因为想改变什么吗?你说你看到不好的东西”
施无弃疲惫地笑了笑,说:“我什么也无法改变。我所能看到的,都是将来必然会发生的事,不论做怎样的努力都不会对那一幕产生任何影响。当然,也许有时候我会误解那个片段的意思,结局的走向与它让我理解的内容有所出入,但画面终归不会骗人。”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水无君问。
“抱歉,我不知该不该说。”
“这有什么不该说的?”水无君仍不理解,“你不是说,那些是既定的事,无法改变吗?那你在担心什么?因为‘天机不可泄露’,你说出来难道会遭到法器的诅咒?”
“倒也没什么诅咒。若是有这样强的反噬,阎罗魔恐怕也不会任由它们流落人间。但关于那些画面,我当真是有些怕了。过去我也看到一些可怕的事,我试图做出改变,但最终都是无济于事。甚至有时候,事件的发生恰恰是因为我选择了干预——你能明白吗?”
水无君面露难色,手中的茶水在空中僵了半天:“我不太明白”
施无弃欲言又止,肘关节架在桌上,半只手臂又在试图比划什么。水无君已经发现,他在遇到自己无法快速用语言解释的问题,就会下意识地做出些动作。尽管他最后还是能把事说明白的,只是手上歇不下来。水无君之所以现在才发现,是因为无弃的表达能力在大多数时候都很不错,仅仅在他真的难以用通俗的语言解释时,才会出现这种状况。这不怪他,他很好心地想让听者理解。
“有一次,正是因为我说出了预言的结果,那一幕才会出现在烟幕里,这是我也没有料到的。就像倘若我不告诉你,你的杯子里有只飞虫淹死了,你是不会看杯子的。”
水无君一愣,立刻低头看向她握着的僵在半空的水杯。但杯子里干干净净,漂浮着的仅有几枚茶叶渣罢了,没什么飞虫。她这才放心地将水杯凑到嘴边,同时将疑惑的眼神投向施无弃。他笑起来,对她说:
“你看,但你还是看杯子了不是吗?”
“这”水无君似乎明白了什么。
“所以我不告诉别人,是因为我不确定事件最后如此发生,究竟与我泄露了‘天机’有没有关系。我是说出口才会导致那一幕呢,还是不说才会?我无法确定,只能将所有可能性变得有限,变得我能掌控——因此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才是最好的。过去,我曾经将看到的景象直接告诉当事人,并且极力希望事情不要那么发生。但这没有作用,最终,那一幕还是会出现。在先前的画面里,我看到那人在向某人道歉,而身处画面当中的那一刻,我才知道,那声抱歉是对我说。是他想告诉我,他仍然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对我的忠告表达歉意——尽管他不需要这么做。我也试过旁敲侧击,当然都没有用处。所以我慢慢意识到,这些预言都只是既定的结果,而不是什么来得及拯救的悲剧。”
“可这也太痛苦了。”水无君放下杯子,面露犹豫,“你知道悲剧一定会发生,却无可奈何,做什么都是徒劳,这也太太折磨人了。”
施无弃却像是看淡了。他平静地说:“我一开始也会因为自己无能为力而垂头丧气。但到了后来,我慢慢明白,这也没什么关系。虽然场景一定会出现,但结果不一定是坏的。而且反正都知道那件事要发生,那就意味着我做什么都无关紧要——那么我做什么都没有关系。所以,兴许我力挽狂澜地做些什么,争取些什么,还有希望得到一个不错的结果。”
“你这样想倒也不错。虽然我听不太懂,但你有主意就好。只是我还真想不明白,你到底是看到了什么,才想着要去那样的地方。”
“必要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
“唉,南国啊”水无君晃着茶杯,不像是在品茶,更像是要喝酒。她喃喃着,一口闷下这杯茶,又对施无弃说道:
“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南国还是个相对保守的地方。那里不算朝廷管辖的地域,他们自己之前也很分散,每个所谓的国家,最大不过和我们的一个省相同。最初,他们因为长期被人带领,没有谁站出来将大家统一起来,朝廷便派人去。他们是被奴役惯了,若是让他们自主地做什么,还很困难呢,必须给他们方向,给他们任务才行。还有一部分人是比较开明的,他们吃过亏,受过苦,不愿再被谁领导,便吵嚷着不要人来管教,朝廷便不再让人过去了。毕竟南国又穷又远,当官的过去都跟被贬了似的,没谁愿意好好干。于是直到今天,那些聚落仍是群龙无首,各自为营罢了。你到了那里,千万要小心。”
“听说弑神之战后,被压迫的人们很快对妖怪反攻倒算,尤其妖鸟一族,因迦楼罗的阶级划分方针被害得不轻。人与妖怪水火不容的境地,过了百年才有所缓和。现在,他们应当也能和平共处了。我有这样一个东西,便是南国妖鸟的后人给我的”
说罢,施无弃伸出手,轻轻敲击中央的银色香炉。香炉冒出一阵袅袅的烟,钻进他的手里。他攥紧了烟,如攥住了什么实体。他再一扬手,一柄折扇便出现在他的手中。这扇子比他自己的要大一圈。将扇子张开,上面二十一个孔雀眼斑熠熠生辉,生动无比。
“看上去是很贵重的东西呢。”
“嗯。他让我帮他做事,给我这样东西做报酬。”
两人又续了杯茶,聊了一阵其他的事。他们这次相遇只是巧合,遇上了而已,也不能在一起聚太久。他们所能说的,无非是最近经历的事,还有过去认识的人。
“你们近来一定都很忙吧,”无弃说,“说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莺月君了。过去我只能在蚀光阙中与她相遇,我不再回去,也不再见到她了。”
说到这儿,水无君的脸色沉了一下,施无弃注意到这一幕,暂时没说话。她酝酿一番,将剩下一点茶水涮杯子似的快速转圈,显得有些不安。
“我近来得知一件事,关于莺月君——她打伤了卯月君。”
“什么?这这我倒是不知道。”
施无弃坐端正了些,不如之前放松了。水无君解释说:
“我不是在负责追捕淫之恶使的事吗?有次我与她交手,并将她重创。但还是让她给跑了。之后我再没找到她的消息。后来我才知道,她专门在灵脉间与我周旋,挑选附近的小型村落下手,将整个村子都包裹在她制造的幻术里,汲取人的灵气休养生息。如此一来,消息便不容易传出来。”
“真是行事隐秘啊”
接下来,便是她尚未找到陶逐时发生的事。卯月君与泷邈在那里寻找睦月君的踪迹,却被两位恶使相继袭击。泷邈那边倒是能算平手,可卯月君那边却并不能算得上一场公平的对战,因为在关键的时刻,莺月君插手了。
“卯月君恢复元气后,告诉泷邈究竟发生了什么。据我们猜测,她应该是与霂达成了某种约定,换来一个可以使用的实体。现在,我们都无法与莺月君取得联系。那位大人对我们尚没有指示,大约事态还不够严重。但若是真到了那一步怕是晚了。”
施无弃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不再说话。他望着天上明亮的月亮,似乎还有千言万语,但给他再多的时间也无法一一陈述。最终,他问水无君说:
“那姓陶的恶使,身边还带着那具尸体吗?”
“是。令我不安的是,他好像越来越接近人类了。我是说,活人。”
“那是假象,是灵力包装的结果。他内里已完全腐烂,不过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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