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盛夏,这会儿东方的天大约能看见微光了。但年还没过,只有漫天星辰无力地闪烁着,闪烁着。
一行人在向低洼的方向走,这是先前都没人来过的地方。它比墓园的方向走的更远,一般人不会朝这边走下去。而且也没有路,只有更多的杂草,它走起来比之前任何山路都要困难。席煜拨开面前的树枝,看了看山沟下面,心里揣测着距离。
“还要走多久?”黛鸾有些累了。
“要不了多久吧”席煜有些急了,“我记得差不多就是走这么远。”
“到现在也没见到你说有什么山洞,连崖壁也没有看到。你说的是真是假,究竟有没有这么一个地方?还是说你该不会在骗我们?”
慕琬的追问步步紧逼,音调越来越高,显然是打了怀疑的念头。其他人的脚步放慢了一点,大概也有些狐疑。席煜有点急了,她转过身辩解着:
“我说给你们带路怎么会反悔呢?我就是来的少,记不太清楚是什么地方了。但我明明记得就是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不会错的。你们信我啊?!”
池梨微微叹气:“你又如何让我们相信”
“且慢。”叶月君说道,“我猜那个地方是藏在结界之中的。佘氿那样狡猾的人,不会让重要的地点直接暴露在光天化日下。”
“我觉得也是我看那墓地的选址,虽颇有讲究,但风水上有些不合常理的地方。若说是选址的人并不知情说不过去,毕竟雪砚谷至少有半数以上的阴阳师,不会不懂。现在想来,应该是刻意为之。”
山海说完略微朝南走了几步,四下张望了一番。附近有流水声,但比较小,不知在何处。别人也没大意,都四下留心着。黛鸾又说道:
“我们应小心。我还记得,皋月君和他手下的人都喜欢摆弄五行的把戏。”
山海和默凉四处看了看。山海指了一个方向,对席煜说:
“你看,是那里吗?”
“这我看不出来。但我感觉这时候应该到了。”
“他们带着你的时候,可有谁有什么小动作?那大概是在施术解结界了。”
“不、不记得了诶”席煜老实地讲。
众人叹息,看来指望不上这个不靠谱的丫头了。山海抖出一张符来,试着搜寻具体方位并解开结界的封锁。默凉拉了拉他的衣角,轻声说:
“退后我来试试看。”
“你有办法?也可以。”
于是他往默凉身后挪了两步。叶月君一直看着他,心里也想知道这小孩子能使出多大的本事。默凉沉下一口气,突然向前疾跑,同时狠狠地抡出一道白金色的剑光。光线呼啸而过在草原上疾驰,突然凭空打在看不见的罩子上。一阵清脆的嗡鸣从前方传来,光芒也突然消失了。他们沉默了一会,等了等,却再无事情发生了。
山海微微叹气,准备走上前用别的方法破解。这时候,又有些奇异的声音传过来了。像是烧制瓷器失败时会出现的开裂声,持续了一阵,随后是琉璃散落般哗啦啦的声音,但并不吵闹,像远方打碎了一个花瓶。
突然,他们看到了一小块截然不同的景色——结界被打出了一个口子。
“这”
他们都看了一眼默凉。尤其是叶月君,她微微张开嘴,像是想说什么,但还是作罢。他们顺着结界被打破的洞钻进去,看到的景色依然是青山绿水,夹杂着未融化的积雪。那些山水布局大概还是参照雪砚谷设计,但的确缺乏某种灵气,他们感觉得到。
“这是一种渐进性的结界”叶月君回头看了一眼,“大概是用气体类的药物,让人体吸入才会慢慢融入这片天地,景色的过度如果过于突兀,小姑娘应该也会察觉。这种结界虽然稀薄,却很厚,所以”
“刚才那一剑将的剑气将结界压缩了。”慕琬皱着眉,和叶月君一道看向他的剑。
面前就有山体的模样出现了,的确与刚才的草林格格不入。但前方的天空黑压压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盘旋。
“我们来晚了吗”池梨喃喃道。
黛鸾盯着瞧了半天,有些看不出:“那是什么?鸟群?燕子吗?还是”
“是蝙蝠”
“这、这怎么办?不管是什么,它们都被放出来了”
慕琬又开始焦虑了。遇到大事时,她总沉不住气。她希望这点能够改掉,但现实总不给她反应的时间,麻烦接踵而至。
“这、这洞怎么办?!”黛鸾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要让它们给飞出去”
席煜跟着揪心。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问道:“那能不能能不能再将这种结界打散,重新散开,或许是能补上这个洞的。”
“能是能,但这群蝙蝠一定吸过出去的解药,拦不住的。”
叶月君迎着黑压压的云冲上去了。岩壁上方的确有一个大洞,还有蝙蝠源源不断地飞出来。岩壁上还有潺潺的流水,或许这就是他们听到的声音。旁边有小径可以绕行到山洞里,现在过去是已经来不及了。
叶月君还是三步并作两步,直接跃上了岩壁的凸起,不断地向上走,潮湿与坎坷的地形对她仿佛没有影响。到一块相对比较平稳的地方时,她再次拿出了那张熟悉的符咒,并穿透了箭头,向天空上方拉弓。
“啊”
默凉在下面昂起头,微张开嘴。
“怎么了?”黛鸾问。
“那个符咒”他指着叶月君,“那是默家的画法,很老了习弓术的人少了,我爷爷辈的人还会用些。”
山海不做声,心想大概是他祖先传下来的。
她换箭的速度很快,那些离弦的箭在高空的某一点突然炸开,烟火似的,纷纷刺中天空上的蝙蝠。中箭的纷纷落下来,很快化作粉尘。这符对这样的咒术依然是有作用的,奈何数量太多,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要是天狗在这儿,都给它们咬死。”黛鸾愤愤地说。
“我还怕它染上什么蛊病呢,杀也是靠其他办法。只是现在”
她以咒令唤出了三位式神,它们明白她的意思。黛鸾动了动耳朵,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有些焦虑:
“你们看岩壁上的流水它们的走势是不是变了?”
几人看过去,那几处水流果真像珠帘似的,被看不见的力量拢在了一起。它们融为一体后的样子像是一棵倒着的、被连根拔起的树。这画儿一样的水树突然动了,它缓缓从岩壁上站起来,就好像被挑起来的瀑布。它抬起头,蜿蜒着躯体,看上去十分庞大,攀附着崖壁伫立在叶月君的面前。
仿佛一条水做的蛇。
叶月君的箭射出去,它探过头挡住。箭被水吞没了,没有穿透,也没有炸开。
洞里走出两个人来,都是大家的老相识了。
“哟,佘师爷。”慕琬嘲弄着,“我们以为您把他当弃子抛下就跑了呢。”
“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佘氿故意将手放在耳边,站在崖边装作听不清的样子。她更来气了。池梨抬起剑指着他骂,这种人就该拽下来打。那动作与慕琬几乎如出一辙,也不知是何时学会的。
山海迅速思考着:“他们不一定下来,上面安逸得很。我们需要加固结界,又要阻拦蛊毒,还要对付那两个难缠的人。我们人手有限,怕是安排不开。”
“逼他们两人停手不现实。”
慕琬望着两人的方向。叶月君试图靠近他们,但不论怎样努力,那讨厌的水蛇都会干扰她的行动。水花迸溅,她全身都给浇透了。虽然她大概并不冷,但下面的人看着心里真不是滋味。池梨说:
“若加固结界,还需要想办法将蛊毒与害虫同时解决。倘若能在短时间内收拾掉这两个大麻烦,结界保不住也无妨。”
“你的思路是对的,我们人看上去多,若全方面顾虑一定没办法。”山海看着池梨说,“你唔,不如你随慕琬支援叶月君,对付他们。你们的剑技与伞技都适合近距离作战,我和默凉在别的地方想办法,试以阴阳术破解蛊术。”
“道长,你不必照顾我们。”池梨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您大概觉得,若我们不亲自与仇人对峙会心存不甘。您也清楚,就算阴阳之术这天上地下的高度也并不好说。”
“我的确有这层意思,倒也并非完全这么考虑,所以”
慕琬的手虽然攥住了伞,但听着他们说话,暂时还未轻举妄动。池梨打断了他说:
“您与梁丘长期配合,我和小凉也知道彼此的路数,相互合作更有效率些。我和他去帮叶月君吧,默凉与那妖怪交过手,知道些套路。梁丘有不少式神,在阻拦那些小怪物上应该大有帮助。能真正消灭它们的,或许只能指望叶月君,我们千万要保护她。”
“我也可以的。”默凉认真地说,“我真的可”
“这样做没关系吗?”黛鸾看了一眼慕琬,“她说的也有道理,你同意这样吗?不和邬远归做一个了断,只最快地解决问题。”
“当然是先把要紧的事办了。”慕琬说道,“他邬远归算个什么东西?”
“那就这样办。”山海拍了板。
“等等!”
池梨拉着默凉刚跑了几步,慕琬突然召回寒水姬,将她变回咒令交给默凉。
“你知道怎么用”
“好。”
如此嘱托之后,这里只剩下三个人了。山海轻叹一声:“若法器充足,能请来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消灭它们好办得多。算了,多说无益”
山海挥着拂尘念着黛鸾或听过、或不曾听过的咒文,黄色与白色的符纸飘在空中,纷纷变成利刃,刺向黑压压的天空。
“你真能请?”
慕琬说着撑开了伞。白荻轻盈地跳上伞面,迎着夜空向上飞。轻飘飘白花花的绒毛四散开来,仅有一些能沾染到那些蝙蝠。它们被绒毛缠住以后,突然就无法利落地扇动双翼,接二连三地坠落了。寻会冲上去用尾刃将它们斩断。但这还远远不够。
“能啊,我说过他能的!”
黛鸾插了句嘴,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些蝙蝠群。坠落的很少,九牛一毛,她心里干着急。失去了桃木剑,她知道自己只能干看着。黛鸾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一小块通往外面的景色变得稀薄,或许是结界开始稀释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结界。
之前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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