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李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想给皇祖父当老师?”
顾景云默默的看着他,太子觉得儿子太蠢,不忍直视道:“他是想给你当老师。”
“这怎么行,我年纪比你还大呢。”李安想也不想就反对。
“辈分与年龄从来都无关。”
李安张了张嘴道:“可,可你如何知道我一定会当上皇帝?”
“不能保证,但我是秦家的后人。”
李安抿嘴不语。
顾景云是秦家的后人,天生就与太子府绑在了一起,他们赢了,他自然就有可能成为帝师,他们输了,他即便不死也不可能再出仕,自然也没有什么前程可言。
一切皆成虚妄。
但他还是不愿意让顾景云当他的老师,这孩子年纪太小了有木有,他一直把他弟弟一般看的。
顾景云笑道:“云并不是让太孙现在拜我为师,只是希望等我考进前三甲到翰林院任职后太孙能听我讲课。”
“能给皇子皇孙讲课起码要四品的翰林侍讲,即便你考中状元,进翰林也只能是个六品的翰林编修,要熬到四品最少要六年,你父亲当年高中探花,因姿容出色被皇帝破格擢为六品编修,但十六年了,他只往上升了一级。”太子含笑看向他,问道:“你从何而来的自信能早早擢升为侍讲呢?”
“事在人为,”顾景云淡淡的道:“只要到时太孙愿意拜我为师。不只是侍讲与太孙的君臣师生关系。”
那是让李安敬茶拜师了。
李安冲他瞪眼。
太子问:“为了想要做帝师?”
“我需要这个身份。”顾景云叹息道:“为官者被琐事缠身,汲汲营营只为蝇头小利,远没有教书育人来得有趣,我的志向便是教化万民,但我一人之力到底有限,到时少不得要组织些人手,有帝师的身份,我做什么都方便些。”
老师是这世上最让人敬仰的职业之一,而老师的极致便是帝师了。
这二十多天来与李安等人日夜相处,顾景云发现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他对李安没有敬畏之心!
正确的说是——他对皇权没有敬畏之心!即便知道自己对面的人掌握着自己的生死,他依然无法因此而畏惧他,尊敬他。
这不是一件好事,身为臣子,怎能不敬畏君主?
李安待韦英杰等平易近人,礼贤下士,韦英杰等平日待李安也平常,但看细节就能看出其中的尊卑。
这一路逃亡,他们吃住一样,但吃时,不论是在客栈还是在野外,他们总会等李安开动后他们才会吃;住时,他们总会率先帮李安铺好床铺才轮到自己的;甚至行,不论是骑马还是坐车,或是走路,三人总习惯后退李安半步。
即使是在逃亡时也时刻维持的这半步便是顾景云与他们的距离。
顾景云做不到这点,即使在他观察到并领悟到其中的尊卑时,他依然我行我素的按照自己的意念行事。
他会想宝璐连着赶路会不会累到,却不会去思考天之骄子的李安连续赶路会不会吃不消。
他会担心自己和宝璐总吃干粮对肠胃不好,却不会因此去担心李安的身体。
刺客来时,他先想的是如何不做累赘,跟着宝璐逃出去,然后才想如果李安死了,他们的计划会怎样,却不会像韦英杰他们一样拼死也要保住李安……
他不惧怕皇权,也不尊敬它!
这是为官者的大忌。
顾景云想,除非他要做权倾天下的佞臣或直接造反,不然他是当不了一个臣子的。
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安全,也为了李氏皇朝的安全,他们还是不做君臣,尽量做师生吧。
他只要这个名誉,并不会以此干涉李安什么。
有了帝师的名誉,他就能保护自己和宝璐,保护他们在乎的人。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可能告诉太子和李安的,他自觉生命很可贵,还没有活够。
太子和李安听明白了,这孩子不想当官,他就想当老师教书育人,要不是为了给他舅舅平反,他说不定连科举都不想参加(才怪)。
或许之前他还想出仕,满怀抱负,但此时因为知道他们成功后一定会救出秦信芳,这孩子便放下担子开始为自己的将来着想了。
他想凭借帝师的身份去更好的教书育人。
教化万民什么的,太子和李安觉得这孩子好中二。
但看他满脸坚决,深有教育孩子经验的太子知道此时不能强硬的板正他,那只会适得其反。
没办法,他儿子年轻时候也很中二呀。
于是太子满脸笑意的拍了拍他的手道:“要想做太孙的老师只进前三甲是不够的,必须得像你舅舅一样是状元才行。”
李安一呆,“咔擦”一声扭头去看父亲,叫道:“阿爹,你怎么能答应,他只比涵儿大一岁!”竟然给他当老师!
顾景云则沉思了片刻就点头,“一言为定,若我能考中状元,殿下就让太孙拜我为师。”
至于李安的意见,俩人忽略不听。
临走前,顾景云甚至还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脸语重心长的道:“太孙侄儿,虽然我年纪小,但辈分却比你高一辈的。”
黎宝璐站在后面狂点头,“好侄儿,别伤心,我舅舅也比太子殿下小,不也当了殿下的老师吗?”
可也没差那么多呀,秦先生就比他爹小三岁,勉强算同龄人好不好?
顾景云可是整整比他小了八岁,八岁!
李安纵使悲愤,依然记得叫人抬了好几盆花出来给黎宝璐。
黎宝璐一怔,挠着脑袋道:“摘给我一些插瓶就好,怎么送盆栽呢?”
捧着花的人嘴角一抽,解释道:“姑娘,这可都是名贵花种,府里的花匠精心培育而成的。”这些花可是千金难求,花开了精心养着还来不及,谁还会摘下来插瓶?
顾景云撩开车帘瞥了一眼,不在意的道:“给你便接着吧,回头放在屋里熏熏花香也好。”
黎宝璐点头,便指着马车道:“端上去吧。”
下人闻言抽着嘴角往上端。
李安送的盆栽不少,有两盆牡丹,花期已过,此时长得正盛,只要养得好,明年必能开花。
还有三盆菊花,此时都盛开着,一盆绿的,一盆金黄的,还有一盆则是黄渐变红的。
除此外,还有一盆梅,一盆海棠,海棠此时也正盛开着。
太子府专门派了一辆马车给他们运盆栽,那盆黄渐红的菊花捧过顾景云的马车时被他一拦,他从车窗里随意的伸出手来“啪”的一下就把花给折了,转身就插在了黎宝璐的头上,还靠后欣赏了片刻道:“不错,回头再给你簪另一朵看看。”
黎宝璐顶着足有半个脑袋大的花道:“只要不给我带绿色的就行。”
捧着花的下人心中在滴血,这花阖府只有四盆,是花匠好容易培育出来的变种,还想着重阳时将花摆出来显摆,谁知道今日就送出了一盆。
偏接花的人还不懂爱惜。
花要正盛时剪下才好,可这朵菊花还未完全开放就被摘下,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顾景云并不理会下人们的脸色,转头正要叫车夫离开,便见中途有事离开的李安捧着一个盒子匆匆而来。
李安站在车旁,从车窗将盒子递进去,道:“这是燕窝,我常听黎姑娘说你脾胃弱,燕窝养胃,你拿回去早晚一顿,久吃便能将脾胃养回来,等吃完了我再让人给你送。”
李安觉得这孩子也可怜,父族那样,有家不能回,舅舅一家被抄家流放,身上的钱又不多……
一路逃亡,李安可是没少听黎宝璐念着要省钱赚钱。
顾景云也不矫情,直接接过盒子,只对他微微点头便放下车帘。
一旁的下人见状立时收敛脸上的神色,恭恭敬敬地且快速有效的把盆栽都搬到车上,到了地方后不仅帮忙摆放好盆栽,还细心的叮嘱黎宝璐要如何照顾好它们,贴心得不得了。
黎宝璐一一记下,转身就把这些花都交给顾景云,“都给你养了,想养成什么样就养成什么样。”
顾景云闻言嘴角一挑。
舅母和母亲都爱养花养草,但琼州没有什么珍稀物种,便是有他们也买不到,买不起。
所以秦家养的花草都寻常,黎宝璐也爱养花,但她的喜爱更多的表现在给花浇水,然后在花开出来时惊叹的去欣赏它的美姿。
反倒是顾景云为了修身养性曾跟着秦舅母认真的学过一段时间花艺。
但没见过实物的顾景云同样认不出它们的品种。
他伸手摸了摸梅树的花枝,笑道:“好呀,养完这一拨,我们再与太孙要另一拨。”
黎宝璐为太子府的花树默哀。
顾景云见她转身要去做饭,竟不问他其他问题,便不由跟在她身后进厨房,“你怎么不问我为何要跟太子说那些话?”
“咦,你想跟我倾诉吗,那你说吧,我听着呢。”
顾景云:“……”好没有成就感怎么办?
黎宝璐见他呆呆的站着,便一笑道:“不管你将来要做什么,我都要跟着你的呀,其实我觉得当先生比当官好,我不喜欢当官夫人,我喜欢当师娘。”
顾景云一怔,然后低低的笑开,眼中流光溢彩的注视着她,柔声道:“好,你就当师娘。”
黎宝璐洗了手去捂他的眼睛,“犯规,以后可不许拿这眼神去看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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