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教导师第三团团长段煨和几十位军官教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五百余名徒手官兵和两千二百多名壮男壮女带到了万年山下的小村旁边。
近三千人打着火把走了一夜的山路,此刻已经筋疲力竭,听到停下休息的号令,有的当即坐下,有的涌进只有几户人家的村子里找水喝,瞬间将整个村子内外填满。
“马戈壁的!早知道这样,老子宁愿当个连长,也不当这个连赤卫队长都不如的破团长。”段煨靠在路边大树下,拿出腰间水壶发起了牢骚。
团政委兼副团长董宗卓同样累了个半死,一路上他嗓子都快喊哑了,一屁股瘫坐在段煨旁边,像个太监似的尖声说道:
“坚持住,等这五百多个孬兵训练出来,日子就好过了,唉!”
段煨恼火不已:“喂喂喂,我说你能不能换句词啊?从离开夏坪开始,一路上就听你喊坚持住、坚持住,你要是真能坚持住,别躺下来啊!”
斜躺在树根下的董宗卓毫不在意,捞起左手袖子,露出那块在武汉时师部统一配发的不锈钢壳罗马表:
“喏,你看看,三千人只用十一个小时就走完二十九公里山路,平均每小时差不多走三公里,成绩是主要的,已经很不错了!”
段煨灌下几大口冰凉的白开水,擦擦嘴没好气地讽刺起来:“这叫不错了?不用跟特务连比,就拿李连山那孙子的一团五个连来比较吧,他们比咱们晚出发两个小时,可人家在两个小时之前就超过咱们了,人家还是全副武装负重行军,咱们呢,两手空空,走到这儿全都累个半死,跟废人有什么两样?”
“没事没事,咱们不用参加战斗,可以一直待在这儿喘口气,按照作战计划估计,咱们至少还有五个小时休息时间,足以缓过劲来。”
董宗卓实在累坏了,动都不想动一下,嘴皮子却还是那么利索,遗憾的是发出的声音忽高忽低,像破锣似的,让人耳朵难受。
要是董宗卓说点别的还没事,竟然说出“咱们不用参加战斗”这样的话,急性子的段煨哪里还受得了?
段煨当即跳起来,大步离开树下,叫来一帮军官教官劈头盖脸就骂,骂得军官教官们灰溜溜分头跑去集合队伍,就连协助段煨维护秩序的覃树明、李彩娟和刘宝库等人,也被吓得远远避开发飙的段煨。
此时此刻,段煨极为羡慕的李连山就在万年山西北仅五公里的小村口,与师长郑毅、副师长韩守仁并肩站在高岗上,举起望远镜细细观察正北方向四点五公里的三岔路口,对正西方向传来的密集交火声充耳不闻,似乎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高岗后方的宽阔草坪上,一团五个连的将士以班为单位坐在一起,有的默默喝水,有的不停擦枪,更多的在整理背包,检查绑腿,没人大声说话,更没人胡乱走动,所有将士都非常镇静从容,唯一走动的两个人,都是背着急救药箱的义务兵。
“龙源口传来的枪声已经有二十分钟,估计一师第一团潜行到位了。”韩守仁低声提醒道。
郑毅收起望远镜,掏出怀表打开看了一眼,顺手盖上放回原处:
“一团行动再慢也该到位了,以路程计算,从龙源口骑马赶往城里请救兵的乡丁一个小时前抵达,以滇军的反应计算,大约一个半个小时左右即可抵达北面三岔路口!连山,下面看你的了。”
李连山轻松笑道:“放心吧,哪怕滇军过来一个团,咱们也能全歼他!”
“别大意啊!我和老韩这就赶往东北面的木马山,二团那边什么时候发动攻城战,就看你们这边什么时候开打了。”
郑毅边说边走下高岗,韩守仁和李连山也收起望远镜跟着下去。
上马之前,郑毅忽然转过身来,靠近李连山低声叮嘱:“为慎重起见,最后留两个连做预备队,注意敌人的探路尖兵,只要敌军援兵穿过三岔路口南面的小石桥,就不要再让一个人跑回去。”
李连山立刻明白郑毅担心什么:“你信不过陈浩指挥的一团?”
郑毅笑了笑:“多做一手准备没有错,走啦!”
李连山摸了摸没时间剃掉的胡子,目送郑毅和韩守仁沿东面小道策马而去,脑子里飞快思考起来:
老大到底担心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直到政委严频过来请示,李连山才皱着眉头走向队伍,沉声下达一连串命令。
五个连将士三分钟之内整理好行装,在各自营连长率领下迅速向西出发,仅用五十分钟就悄然翻过两道矮山,再绕过一片荆棘丛生的乱石岗,悄然抵达三岔路口南面八百米的小河南岸,潜伏在一片片一丛丛茂密的野草和竹林之中。
李连山和严频头上戴着插满树叶和衰草的伪装,趴在一道狭长土坡中部凹陷处,举起望远镜,透过衰草间隙默默观察,很快便看到潜伏在道路西面小树林中的友军将士。
细细观察之后,李连山忽然明白郑毅担心什么了,忍不住低声骂起娘来:
“****的陈浩怎么指挥的?连隐蔽伏击的基本常识都不懂,两挺机枪摆那么高干什么?怕敌人看不见吗?”
严频立刻调整观察视角,很快发现安放在两个凸起山包中间的两挺轻机枪,以及机枪后面静静趴着的四位正副机枪手:
“哎呀坏了!太大意了!虽然从北面小石桥过来难以发现,可过了小石桥向南走出百余米,一眼就能看见”
“老李,你别急啊!此地距离他们将近七百五十米,急也没用,又没电话或者电台通知他们,派人跑过去也不行,说不定跑到一半,敌人派出的探路尖兵就到了。”
李连山气得够呛,再次端起望远镜仔细观察:“陈浩这孙子怎么说也是黄埔一期出来的,按理说不应该出现这种低级的错误啊!难道是他手下营连长布置的?”
“有可能。”
严频随口回答了一句,忽然想起师长郑毅给营连级军官上课时,对黄埔毕业生作出的一番评论,觉得郑毅真是观察细致,明察秋毫,感慨之余不由得低声问道:“还记得师长给我们讲课时,对黄埔前三期学员的评价吗?”
李连山情不自禁回想起来,点头道:“师长的评价是,黄埔前三期学员学到一定的革命思想,初步树立革命信念,因此在两次东征和北伐战争中,展现出远超中国旧军队的牺牲精神和誓死决战的勇气。”
“这其中,共产党学员最为坚决,往往起到模范带头作用,但由于前三期学员在军校只有短短半年学习时间,其间还要参加这样那样的运动,经常被拉出去执行这样那样的任务,导致军事理论和军事训练方面的知识非常欠缺,除了死记硬背典范令之外,其他军事知识和战术训练没学到,未来如何,只能依靠个人的勤奋和悟性。”
“现在看来,师长的话实在是一针见血啊!”
“深有同感!我时常在想,能够遇到师长这样的将领,无疑是我们军人的幸运,我教导师之所以拥有超过其他各军的强大战斗力和凝聚力,师长居功至伟!”严频深有感触地说道。
李连山嘿嘿一笑:“这话你千万别在他面前说,否则有你好受的,嘿嘿哎呀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得去警通连说一声,万一发生意外,也好尽快弥补……嗨,这算什么事儿,****的陈浩,打个小小的伏击战也不让老子安心。”
李连山一面骂娘,一面小心翼翼地缩回头去,从侧后滑到山包背面,绕过水草茂盛的小水潭,抵达密林里的预备队所在地,叫来警通连长和二营三连连长一阵低语。
两位连长立即退了下去,带领麾下两个排的精锐将士悄悄摸到北面的树林边沿,再次匍匐在一片随风摇曳的衰草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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