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武侯. 205.第205章

    午门后为奉天门, 奉天门内为正殿奉天殿,殿前左右为文楼, 武楼。

    洪武帝策问贡生, 便是在于此。

    奉天殿坐三层汉台阶之上, 面阔九间,进深五间。寻常百姓哪里见得到这样的气派?贡生们都绷紧了身子, 大气不敢出,就连打量也只敢匆匆一瞥, 便低下头去表示恭谨,哪里还有客栈中天之骄子般的傲气模样?

    侍卫们把守着殿门。

    门内还有宫人、主考官、甚至还有大臣在。

    他们站定了, 连头也不敢抬。

    对于他们来说, 能得见天子, 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一件事, 心中的敬畏惧怕压过了来到金殿中的喜悦。

    而对于陆长亭来说,就全然不一样了。不过是在又一个场合, 再一次见到洪武帝而已。可上次北伐归来,他连朝堂都上了, 还会畏惧此刻吗?陆长亭大大方方地抬起了头来, 全然没有什么不敢直视天颜的规矩。

    抬起头来以后,陆长亭也就察觉到了洪武帝的视线。

    洪武帝正在看他,当然面色稍有柔和。

    ……

    位居后列的何子友也微微抬起了头。他很想看一看, 皇帝陛下究竟是什么模样, 该是何等威仪!但他也知道, 在殿前是万万不能失仪的。就在他正暗自纠结的时候……他突地发现, 站在最前面的陆长亭,他抬起了头!

    何子友屏住了呼吸,心底好一阵暗爽。

    在殿前这样大胆,待会儿该够他喝一壶的了!

    果然如他想的那样,这陆长亭性子过傲,哪怕到了皇帝跟前,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惜了,站在殿前,岂是谁都能放肆的?何子友心底弥漫开了幸灾乐祸的情绪。

    是头名会元又如何呢?

    何子友静静地等待着洪武帝对陆长亭发难。

    只是他等了一会儿,又一会儿……却始终不见那位世间最尊贵的人发声。何子友想要抬起头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却又不敢抬头。

    焦灼环绕在他的心头,这让何子友觉得难受极了。

    而就在这时,洪武帝开口了:“诸位都是大明将来的栋梁之才,且都抬起头来,让朕仔细瞧一瞧诸位的模样。”

    众人闻言,心下欢喜不已,个个都小心翼翼地试着抬起头来。

    何子友一愣,这……这样一来的话,那陆长亭岂不是便不算作殿前失仪了吗?何子友心底涌起了浓浓的失望。

    不过能看一看皇帝陛下的面孔也是好的。

    众人纷纷都抬起了头。

    他们一眼就看见了端坐在座位上的洪武帝,明明是慈和的五官,但却无端叫人畏惧。有人当即就忍不住渗出了冷汗来。而何子友此时额上的冷汗更多。

    那是谁!

    何子友心底疯狂地叫嚣着。

    他竟然看见洪武帝的身旁,站了个穿着红色衣袍的男子,这男子不正是那日,跟陆长亭一同坐在马车上的人吗?他不是陆长亭的哥哥?他竟然能站在洪武帝身侧!何子友意识到自己似乎弄错了什么。但男子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何子友隐隐有些不敢想下去。

    而注意到这一点的,也并不止何子友一人。之前和何子友一同讽刺陆长亭那几人,此时也呆住了……还有一些其他的人,在放榜的时候也曾注意到陆长亭,和他身旁的男子。此时自然同样震惊不已。

    能进到这里来的都不是什么傻子,他们都能根据站位和打扮,隐约推断出男子的身份。只是越作推断,便越觉得心惊。

    &不错,都是我大明的有识之士。”洪武帝赞赏道。

    只有陆长亭这会儿才能看出来,洪武帝的赞赏分明是浮于表面的,这批贡士之中,怕是没多少能被洪武帝看在眼中的。

    众人可不知道,哪怕洪武帝的言辞简短,但他们仍旧从中听出了对自己浓浓的赞赏之情,个个都红了眼眶,激动得脖子都粗了,恨不得赶紧冲上前去,与陛下表一通为朝廷鞠躬尽瘁的心意。

    陆长亭眨了眨眼,心道,这大概是上位者天生所具有的优势了。

    三言两语,便总能换来臣下者一腔热血。

    陆长亭转头扫了一眼何子友……哦,这里大概还有个一腔血冷的。能不血冷吗?陆长亭观他脸色,这何子友应当是刚才便指着自己出丑、得责骂,哪里知道,自己什么斥责也没得到,何子友这是失望了。

    待会儿只怕还有更失望的时候呢。

    陆长亭缓缓转过了头,没再看那何子友。

    很快,策问便开始了。

    这么多的贡士,自然不会每人都到皇帝跟前来,询问一番,瞧一瞧你究竟有何等的本事。而是皇帝出了策问的题目,众人都写与纸上,再交到皇帝的跟前去。其中特别优秀出众者,才能得皇帝更为详尽的询问。否则,贡士达百人,洪武帝若是一个个都听过去,怕累也累死了。

    只是在金殿中,难免有人因紧张而出纰漏。

    陆长亭便注意到有人因为过于激动,而难以握紧手中的笔。

    不过身旁的吴观玄倒是镇静得很,他已然研墨提笔写了起来,丝毫不作停顿,看上去,这策问的题目丝毫难不住他。

    陆长亭也慢吞吞地研好了墨,提笔开始写……

    恰巧,洪武帝出的策问,正是道衍曾与他提到过的一题。光是道衍传授给他的那些,便已然足够用了,若是再加上一些后世的见解,自然不愁脱颖而出。陆长亭沉下心来,静静落笔书写。

    当人一旦入了神,对周围的反应也就变得极为迟钝了。

    陆长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当他放下笔抬起头时,还有贡生一边抬手擦着额上的汗,一边拼了命地写着纸上的内容。

    陆长亭垂手坐好,慢慢审阅过卷面。

    到这时,陆长亭都不得不感叹一声,道衍本事当真不小。他曾与自己说过的,考试中还当真都运用到了。难怪道衍总冲着自己忽悠,无形中夸耀他的本事。也难怪,这道衍和尚能成为奠定明成祖帝路上的一块坚硬的石头。

    待到陆长亭审阅完卷面,还在心底感慨了一番道衍的本事……都还有不少人未答完。

    这一等又是许久。

    殿中安静极了,旁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实在是没甚趣味。要不是朱标和洪武帝还在上面盯着,陆长亭早忍不住露出不耐的神色来了。

    &笔!”当这声在耳边响起的时候,陆长亭登时松了一口气。

    而其余贡生中,却有人发出了遗憾的叹息声,和极低的哭号声……看来淘去不少人了。

    陆长亭转头看了一眼何子友,何子友脸色有些发白,不过比起周围的人还算是沉得住气。看来答得也不理想啊……这何子友指望着他在金殿上出丑,怕是没想到更先方寸大乱的竟然是自己吧。

    卷子很快都呈到了洪武帝的跟前。

    旁边有太监将卷子一一铺陈开来。

    众贡生再度屏息,连额上都渗出了冷汗来。

    贡生们看着洪武帝拿出了一些卷子来,冲身边的男子招了招手道:“太子,你也来瞧一瞧。”

    朱标躬身应了,大步走了上前。

    这句话落在何子友等人的心中,无疑是一记晴天霹雳,更甚至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心底的那点儿侥幸,彻底地没了……

    是太子!

    他真的是太子!

    陆长亭究竟有何本事,竟然能与太子相交!

    想到那日自己口中的讽刺和奚落,他们就觉得一阵阵腿软。幸好当日他们没有到陆长亭跟前去,不然便是以坏印象被太子殿下记在心中了。那,那还了得?一个得罪了储君的人,还能有什么将来可言吗?

    这些人一阵阵后怕,看向陆长亭的目光充满了畏惧。

    而何子友僵在了那里,他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向陆长亭的方向露出嫉恨的目光,毕竟此时皇上和太子正在座上,而殿中还另有文官……谁在这时候露了不该有的神色,那就当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何子友勉强定了定心。

    或许……或许陆长亭是真有本事的。但还有一个施显呢……

    施显会试时,尚且排在他之后呢……殿试上,说不定施显那样的土包子表现得更为惊慌,想来答得也不如何。

    何子友又一次在自我安慰中放下了心。

    这一段时间是漫长而难熬的……因为皇帝和太子正在欣赏他们的策论。他们是紧张的,期待的……连目光都不敢偏移半分。

    陆长亭便觉得更加难熬了。

    他大约是真的不适合入朝吧,说不准日后早朝的时候,他也会觉得枯燥乏味。陆长亭在心底叹了口气,目光乱飘了一阵,然后无意中和朱标的视线对上了。朱标揶揄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没做别的动作。

    毕竟大殿中,众目睽睽之下。宫廷礼仪不允许朱标做出更多的动作来。

    陆长亭有些不大好意思,他忙定住了目光,不再乱看。

    但这一幕,旁人或许没注意,但何子友等人却是注意到了的。包括那些早早在放榜日注意到朱标的人,他们也都留意到了这一幕。毕竟从踏入殿中来,他们就在见到朱标后充满了震惊,自然忍不住频频去关注朱标……这一关注,自然也就留意到了。

    越是留意,他们就越觉得心惊。

    那日陆长亭身边跟着的是太子啊!!!

    瞧这模样,陆长亭与太子的关系甚好啊!!!

    那些曾和何子友为伍的人,这会儿都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如此,他们就不应该和何子友扎在一堆。

    何子友这厢也觉得腿肚子有些发软。

    陆长亭会怎么对付他?

    不,不能急。再等等,陆长亭会试中能取得好成绩,那么殿试中呢?

    何子友咬了咬牙,静静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终于,洪武帝抬起了头,道:“唐震,任亨泰,吴观玄,吴谦……出来让朕瞧瞧。”

    何子友一听到吴观玄的名字,就知道这是洪武帝要夸奖这几人了。何子友差点笑出声来,太好了!里头可没有陆长亭的名字哈哈哈……饶他再得意,在殿试中却只没得什么名次,那也是无用的!

    这会儿陆长亭自己也有些疑惑。毕竟人才济济,他不说拿个第一,但也不至于太差吧……

    道衍的满腹学识可都强行塞他肚子里去了。

    陆长亭的心跳都不自觉地快了起来,仿佛到了上辈子等高考放榜的时候一样。

    陆长亭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手指,以克制自己的心绪。

    此时洪武帝正在对出列的几人进行夸奖,将他们的文章挨个点评而过。那几人中不乏年纪大的,就一个吴观玄显得极为年轻,颇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其余几人都有些动容,在洪武帝的褒扬之下纷纷热泪盈眶。吴观玄只是眼眶微红,露出了微微激动的神色,但却没有太过失态。陆长亭猜测,他这般模样应当更能给洪武帝留下好印象。

    一个年轻的贤才,更得洪武帝这类雄伟帝王的赏识。

    就在这时候,洪武帝突然道:“陆长亭。”

    因为单单念了陆长亭一个人的名字,语气又更重,众人都是一愣。

    何子友则是骤然升起了狂喜之心。难道说洪武帝是要责备于他?

    不过下一刻,何子友的心便重重落了回去。

    他们只听得洪武帝开怀大笑道:“长亭果真未叫朕失望!太子多次说让燕王为你请个好老师,如今看来,这老师着实没有请错!好好好!果然是好!”

    众人的心骤然沉了下去,个个面上都掩不住震惊。

    刚才吴观玄等人是得了夸,但那时候洪武帝的情绪都极为克制,而轮到陆长亭的时候,却是毫不掩饰地释放出了赞扬欣慰之意,且口吻总让人觉得似乎亲近了几分……

    若说他们如同天子门生,那么这陆长亭算什么?

    他就像是洪武帝的子侄一辈一般!

    难道说这陆长亭的父兄乃是什么王公贵族,在洪武帝跟前都极能说得上话?

    陆长亭其实这会儿也有些懵,他没想到洪武帝会用如此愉悦和亲近的口吻和他说话。不过陆长亭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拜道:“老师是秦王请的。该夸秦王才是。”

    这话一出来,别的人自又是惊讶不已。

    这陆长亭竟与秦王也有交情?再联系到之前客栈中有人说,这姓陆的乃是出自燕王府……他们彻底地呆愣无语了。也不知道这陆长亭究竟有何本事,竟能与太子、王爷论交,还能得洪武帝如此青睐……

    他们又是嫉恨,又觉得自己运道不好,竟刚刚撞上这么个神人!

    回想之前在客栈中对人家的嘲笑,实在是太过肤浅了啊……

    洪武帝笑了:“你倒是有本事,称他一声‘兄长’,便将他请的老师都给带回到燕王府去了。”

    陆长亭隐隐察觉到,洪武帝这才在光明正大地抬举自己。之前他立下不少功,但他出身低下,没有功名傍身,总是欠缺几分的。那时洪武帝少了给他的赞誉,似乎都全赶在今日补上了。

    陆长亭抿唇一笑,极为配合地道:“这样的事儿也不是头一次干了……”

    朱标笑道:“正是,我那里的手札都给了他……”

    洪武帝笑了:“那老四又如何被你剥削了?”

    陆长亭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朱棣如何被他剥削了?大抵是他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吧。陆长亭低声道:“也没别的,就是四哥有把好剑,我就拿了我做的和他换了。”

    等说完,陆长亭才骤然意识到,自己不自觉间,竟然直接唤了朱棣为“四哥”。他抬头看了洪武帝,却见洪武帝脸上并无不悦之色。

    陆长亭心道,洪武帝这大概是要在他身上牢牢钉上皇家的标签吧。

    陆长亭还在这边感慨,那边众人都快恨不得从陆长亭身上盯出个洞来了。谁人不嫉妒啊!能与洪武帝畅谈,那是他们做梦也想要的事啊!

    洪武帝渐渐收敛起了脸上的神色,道:“来人,取陆长亭的试卷与众人传阅。”

    众人面面相觑,不大明白洪武帝这是要如何。

    陆长亭却神色微微复杂了起来。他大约猜到了洪武帝的做法是为了什么。

    洪武帝想要给他一个好的名次,为了叫众贡生觉得心下敬服肯定,便特地将他试卷发下传阅。洪武帝刚才一番表现,也正是为了向众人说明,他与皇家关系深厚,若是想要做官总也能做的,而这功名却是他自己考的。

    不过……只怕有些人反倒将这视为他科举舞弊的证据——既与皇家熟识,那名列前茅岂不是很容易?

    众人很快将陆长亭的试卷传阅了下去。

    当然,有震惊者,有不屑者,更有嫉妒者……

    这些都落入了陆长亭的眼中,陆长亭相信同样会落入洪武帝的眼中。

    总裁站出列道:“陛下,臣以为这篇策论字字珠玑,实乃真知灼见!实大有可施展的余地。”

    陆长亭写了什么呢?

    洪武帝给出的策论题目其实非常宽泛,他问众贡士,如今大明可有疏漏不足之处,该当如何处之?

    大部分人都不敢说大明有何处不妥,国家政策就更不敢妄议了,生怕一句说错,落榜便罢了,招来更大的祸患那就可怕了。还有部分人,自认为不惧权威,敢于言真。于是他们就洋洋洒洒是数百字,批判大明……

    而陆长亭只是给了个关于明后期通货膨胀的推测与分析,顺便给了点儿道衍提供并由他加工丰富后的建议。

    明后期通货膨胀严重,宝钞全然不值什么价。通货膨胀往往就代表着经济崩溃,经济崩溃,民生必然受到影响。

    陆长亭写的正是这个。


    此时正值明初,宝钞刚刚发行不久,不管他们去唱衰什么,也不会有人来唱衰宝钞。陆长亭自然就显得独特而新颖了。当然,陆长亭估摸着洪武帝第一眼刚看见的时候,肯定是怒从心起的。没哪个帝王喜欢自己施行的新政被批判。不过像洪武帝这样的雄伟帝王,胸襟自然没那样狭隘,初时的怒火之后,他就会意识到这东西的意义所在。

    策论传阅完毕。

    识货的人看见之后,自然会觉得陆长亭的策论着实惊艳。不识货的就觉得陆长亭写得文采还不如自己。当然还有嫉妒的,本能地排斥去深度陆长亭的策论……

    陆长亭这纸策论,就这样将不少老贡士比了下去。

    陆长亭倒也不觉得脸红。虽然其中许多分析的手法都是道衍教给他的,但能记住这些东西,能化为己用,那便就是他的本事,谁也无从置噱。

    洪武帝此时开口了:“长亭年少,却已立下不少功劳。”

    无数贡生并不识得陆长亭,毕竟这时代,并不是你做了好事大事,便马上有新闻给你传播出去的。因而他们闻言,心中多少有些不在意。

    就陆长亭这样的,年纪轻轻,看上去细皮嫩肉、吃不了苦,能立下什么功劳?

    此时洪武帝接着道:“你出身虽贫寒,但在中都时能襄助百姓,后来到应天,又为太子解决了一桩烦忧。其后随秦王至西安,又助秦王拿下白莲教反贼。更在北平立功无数,助燕王一举捣毁白莲教多处分坛。拿山匪,战残元……长亭不过弱冠之龄,却能有此文武双全的成就。可见我大明多出少年英才!你在乡试、会试中皆得头名,今日朕便也点你为头名,与你凑个三元可好?”

    众人都傻了眼。

    何子友也呆住了,几乎无法言语。

    怎么可能?

    这些功绩,是他能完成的吗?简直……简直可笑!这不可能……

    三元!

    三元啊!

    何子友脑子里不断闪过这三个字。

    难道皇上真的决定要让他在殿试中也得头名?

    何子友忽然觉得嗓子干涩极了,嘴里更是弥漫开了一股苦味儿。怎么会这样呢?陆长亭到底是何处出众?因为……因为有一张好脸吗?

    &附议。”文臣和总裁都躬身道。

    洪武帝点了头,道:“备笔墨。”

    身旁马上有太监放上了纸墨笔砚。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更不敢说话了。他们知道,洪武帝将亲手在上面定下他们的名次……

    过了会儿功夫,洪武帝收了笔。一旁的太监将红纸小心翼翼地拿了过去,当场唱道:“戊辰科殿试金榜,第一甲赐进士及第三名。”那太监顿了顿,众人的心却都跟着吊了上去。第一名虽然已没有悬念了,但有二三名啊……

    他们的未来,全都系在那一张纸上了。

    &长亭,第一甲头名赐进士及第。任亨泰,第一甲二名赐进士及第。唐震,第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

    &二甲赐进士出身十四名。”

    &观玄,第二甲头名赐进士出身……”

    听到这里,陆长亭忍不住往吴观玄的方向看了一眼。除了他这个本不该存在于历史上的人物占据了第一甲头名以外,其他名列前茅的,兴许都会成为大明朝将来的重臣要员……

    像吴观玄这样年轻的,未来肯定更有发展前途。

    “……第二甲四名……”

    &名……”

    何子友渐渐慌乱了起来。没有他,前面没有他的名字……陆长亭都得状元了,但他呢?他什么都没有!

    而就在这时候,太监唱道:“施显,第二甲九名赐进士出身。”

    何子友彻底呆住了,他的心底疯狂地叫嚣了起来:不可能!施显怎么可能列第九?不可能不可能!

    其他人也都呆住了,忍不住纷纷朝陆长亭看了过去。

    那日陆长亭在客栈中说的话,仿佛还响在耳边。……祝你一举得魁。

    魁首是没了……但这也等同夺魁了啊!第二甲啊!赐进士出身啊!施显走的究竟是何等狗屎运!

    陆长亭这头也微微诧异。没想到施显还真能跻身前列……陆长亭并不觉得这就是自己的本事了。一个人的学识是不可改变的,说明施显本就有此才学,为何在会试中反倒名次不前,兴许只是擅长有所不同而已。他所能给施显做的,就是让他多一点运道,不出任何影响答题的意外罢了。不然,若是风水当真能让个蠢货考上第一,那谁都去求风水好了,也莫去学东西了。

    ……

    只是陆长亭这样想,其他人却不见得这样想。

    何子友恨不得立刻大喊出来,这是陆长亭的手笔!是他改了风水,那施显才能得这个名次!兴许那陆长亭还给自己改过运道!何子友涨红了脸,憋得难受极了。

    他还有尚存的理智在,他知道自己若是这时候不管不顾地大喊出来,肯定会立即被驱逐出去,也许会丢了小命也说不定……

    只是越往下听,何子友越听不见自己的名字……

    没有他……

    当真没有他!

    何子友的心渐渐坠入了谷底。怎么会?明明、明明会试时,成绩尚可。为何会如此?且不说进士出身……竟然连同进士出身的名录上,也没有他的一席之地!足足七十八名啊!却无他的位置。

    殿中已经有人身形微微摇晃了起来。

    何子友则是僵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落榜了……他落榜了……他没能中得了进士!思及之前嘲讽陆长亭连进士也中不了的模样,何子友便觉得心口仿佛被大石头重重压下去了一般,让他喘不过气来。昔日家人亲友邻里的夸耀,在此时都化作了寒冷的利剑,扎得何子友胸口一阵刺痛。他如何回去?

    何子友一时间茫然极了。

    待到名次唱完,洪武帝又说了几句宽和的话。然后就打发他们出宫去了。

    之后便是赐官了,自会有圣旨下来。

    但这些都和他何子友无关了……何子友浑浑噩噩地出了奉天殿。

    这厢吴观玄主动走到了陆长亭的身侧:“恭喜沅茝。”

    &喜。”陆长亭淡淡笑道。

    何子友在不远处一看,登时觉得心头那把嫉恨的火焰烧得更旺了。他阴着脸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其余贡生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但谁也不敢去拦。这还在奉天门内呢,何子友是疯了吧?他疯了,他们可不敢跟着疯,万一不小心沾上了,那可就是要命的大麻烦了。

    吴观玄察觉到不对,他转过身来,看了一眼何子友,直接一个错步挡在了他的面前:“你干什么?”吴观玄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中的冰冷却丝毫没有压制。

    何子友撞上吴观玄冰冷的目光,顿时打了个激灵,这才骤然冷静了下来,讷讷道:“吴兄……”

    &去吧。”吴观玄道。

    何子友咬了咬牙:“吴兄为何与这般人相交?他为何会得此名次,难道不是因为那风水……”

    &了便是输了,找恁多借口做什么?”吴观玄脸色更冷:“这里是午门内。你待如何?中不了进士,便要撒泼吗?”

    陆长亭在旁边眨了眨眼。看不出来啊,何子友竟然还这般畏惧吴观玄。

    何子友的愤慨又硬生生地压了下去:“是……是,这里、这里是午门内。”最后一句话,何子友像是对自己说的。

    不过他好歹是压制下了情绪。

    吴观玄见状松了一口气,这才转身来看向陆长亭道:“沅茝,走吧。”

    陆长亭总觉得那瞬间,何子友的面色似乎又扭曲了些。

    陆长亭的脸色有些怪异。这何子友……不会是因着吴观玄,才这般嫉恨他吧?

    陆长亭低声道:“你们先走吧。”

    吴观玄一怔:“可是还有事?”

    陆长亭摇了摇头:“突然有些累了,想慢些走。”

    吴观玄笑道:“那我陪你便是。”

    陆长亭:……

    果不其然,陆长亭发现那何子友的脸色更不大好看了。

    陆长亭伸手点了点何子友的方向:“叫上他一同吧。”

    吴观玄也知道不能让何子友在这里胡来,当即点了点头,问何子友:“一同出去?”

    何子友咬着牙点了点头,一脸忍辱负重的表情。

    陆长亭看了只觉得好笑。会有今日,不是他自找的吗?不过吴观玄会落榜,确实也超出了他的预料。这吴观玄敢如此乖张,应当也是有两分本事的,怎么连个三甲都没能留住?

    因为有何子友在的缘故,一时间气氛尤其的僵硬,谁都说不出话来。陆长亭倒是挺喜欢的,乐得清静。

    等出去以后,便立即有马车前来接他们了。

    吴观玄道:“今日大喜,还是由我请沅茝一饮吧?”

    陆长亭摆了摆手:“我来做东吧。”

    吴观玄也不推辞,当即欢喜地应下。

    何子友当即忍无可忍地道:“陆长亭,你凭风水手段得了今日头名,便觉得得意了吗?”

    陆长亭淡淡道:“我还不曾得意呢,不如改日我得意给你看?”

    何子友当场被哽住,险些怄出血来。

    &若是我将此事……”

    &知谁?总裁?今日他也看我的策论,他是如何说的,当时你没听清吗?”

    &

    &告给谁?皇上?皇上今日何等欣赏我,你没看见?”

    &

    陆长亭淡淡道:“我若满腹稻草,哪怕是使再大的力气,也不会登得金榜。那木牌究竟是如何得来的,给你这东西的人,怀的什么心思,你难道不知晓?若真要论风水,你得小心将自己牵连进去。”

    何子友脸色白了,讷讷张嘴说不出话来。

    而他也的确不是陆长亭的对手。

    一时间陆长亭觉得还挺寂寞的,这连动个嘴皮子功夫,都没对手了……

    此时吴观玄才淡淡出声:“沅茝说得不错,何兄,你本也才华满腹,为何会如此?不过再等两年……待你心性更坚时,想必能得更好的名次。”

    何子友顿在了那里,讷讷无言。

    陆长亭看了看何子友。这人在吴观玄的跟前,还真的跟鹌鹑差不多。也是稀奇了。不过吴观玄若能劝得住他,也是一件好事。陆长亭虽然厌烦此人,但他意图坑害施显,反倒将自己坑了。这便算作是报应了,没必要与他来个你死我活。

    &吧,便去那日的酒楼。”陆长亭道。

    吴观玄微笑着点了点头,同陆长亭一起朝前行去。

    何子友顿在了原地,之前还与他一起编排陆长亭的几人,这会儿见了他都面无人色地跑了。何子友愣了愣,气得大骂了一句:“都是些没骨头的货!”

    至少……至少他还敢与陆长亭争执。

    而那些人在不知道陆长亭与太子有私交前,便同他一起唾骂陆长亭,而在知道了之后,又立即装作和他不认识似的。

    何子友冷笑,个个可真会装!

    不过那些人如何,金榜上的名录很快便传了下去。谁人得了殿试第一甲头名,立即便在应天府传开来了。

    陆长亭?是个未曾如何听过的名字。民间百姓对这个名字起了兴趣。

    但明朝诸位大臣,甚至王公贵族们却都知道这陆长亭是何人。他们听闻之后,也不由得感叹一声。这人着实好运。先前便干了不少大事,如今金榜题名,自然前途似锦了!难怪从前一直不见陛下封他为官……连个军功都没给算。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那些功劳若是积攒到一处,这陆长亭的官职怕是有些不能小觑……

    ·

    陆长亭与吴观玄踏入酒楼中,便立即有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是何意?”陆长亭问吴观玄。

    吴观玄低声道:“怕是消息已经传出来了。”

    &么快?”

    &金榜,如何能不快?”吴观玄笑了笑,道:“这些人怕是好奇得很,金榜状元乃是何等模样……”

    陆长亭扫了他们一眼,淡定地往楼上走去。

    原来这些人只是好奇打量啊。那便没什么可在意的了。

    待到落座以后,两人点了菜。

    吴观玄低声道:“沅茝,有一事,我须得提醒你。”

    &事?”陆长亭有些惊讶,吴观玄能有什么事需要提醒他?

    &子友或许不会再说那些昏话,但别的人呢?长亭,风水之名……若是有心人心下嫉妒,故意诬陷与你,那该如何?”吴观玄担忧的口吻倒是真挚得很。

    陆长亭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吴兄难道不会疑心我真用了风水手段吗?”

    吴观玄笑道:“世上哪有这样捡便宜的事?若是如此,岂不是只要请个风水师在家中,便能为所欲为了吗?”

    陆长亭勾了勾唇:“正是这个道理。”

    &有些输家总愿意以此为借口,来掩盖自己的失败。”吴观玄道。

    陆长亭点了点头:“此事我记下了。”不是他心宽,而是此事对他真造成不了什么影响。顶多就是洪武帝将他叫去问一问。他记得这时候锦衣卫还未撤制吧,想要在天子脚下胡话,那不仅得是有点胆量,还得有点本事才行。

    那些风言风语,只怕传不出多远……

    &过吴兄与我相交,就不怕他们也误会吴兄吗?”陆长亭问。

    吴观玄满不在乎地道:“君子坦荡,自然不在意这等事。”

    陆长亭心道,这可跟坦荡不坦荡没关系,吴观玄能说出这句话来,可见背后也是有着极大依仗的。

    但陆长亭并没问及这些。毕竟相交甚浅,探人家家底算怎么回事?

    两人吃完饭后,便回了客栈。

    而这时的确有人动了诬告的心思……有人找到了何子友的门外。

    何子友却拒不相见,那几人气得不行,以为何子友要揽首告之功。

    就在这时候,陆长亭的那纸策论,包括之前会试时的文章也都悄然流传了出来……当陆长亭第二日知晓的时候,都不得不叹一声。

    洪武帝还知道给他搞个广告,炒作一波身价地位啊!



205.第2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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