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不见的世界中,心神沉入一片黑海,注意力都导向听觉、嗅觉甚至触觉等等感官,一切微小的声响都收在耳中。
当听到幽静的梵音时,卓藏锋同时嗅到了香烛的味道。
这里应该是一处佛寺。听到有人低声说了句“到了!”轿子就停放在地上。
有人走过来引领他们进入一间清净的房屋,然后关上门退下。
听着公主细微的呼吸,面对这个陌生的地方,他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门口有粗重的喘息音,一定是这位叫那须弥的和尚怕他们逃走,留下几头玄冥狼看守。
想起身上还有两颗晶石,卓藏锋暗暗为这个英明的决定感到庆幸。
当时埋藏“仙玉神匣”时,想到晶石可以帮助恢复元气,提升修行境界,就留了下来。
如今他不知道公主懂不懂修行,只是出于本能觉得公主不像是那种只懂吟弄风月的豪门闺阁,看她临危不惧,镇定从容,想来修行境界并不低,联想起奉命寻找天道神潭,难道公主也是为了修行?
思来想去,心中认定公主必然懂得炼化晶石的方法,只要能稍微恢复点元气,那么再寻机逃出此地。
屋内两人都沉默不语,公主可能觉得有些不适应,或者是想到了什么,娇美的脸上忽然泛起一丝凄婉的微笑。
“我不能多言,多说一句话,我的元气就会失去一些,请勿怪罪!”
彬彬有礼之中显示出她一派光明的心胸。
一位高高在上的公主能对一个普通少年这样的态度,令卓藏锋心中感到一种异样的温暖。他想起气焰熏天将军府,同样在辉煌壮阔的长安城,为何区别就这么大。
这固然是由于自己拼了命换来的。
但如果面对的是一个秉性高傲的公主,她一定会认为自己做的这些都是理所当然,是一个军人应尽的职责。
“不知道公主可否知道晶石的作用?”
卓藏锋听到除了玄冥狼的呼吸音,四周并无人声,小心翼翼问道。
“嗯……我知道。”
“好了,你不用说了,免得浪费元气,你只管听我说。”卓藏锋阻止公主说下去。
“这些焉知国人胆敢掳掠公主,其中原因不得而知,我想焉知国根本没有胆量侵犯我大唐,定然是某些人出于自身目的。我估计他们的国君都不知道公主此事。”
公主点头道:“你说的极对。”
卓藏锋仔细倾听门外动静,一边将心中的想法仔细说了出来。
“当初杀死破镜之时,我得到两枚晶石,一红一蓝,我不知道公主适合炼化那一枚,如果我们能炼化晶石,你就能够稍稍恢复点元气,我们就有希望逃出此地。”
说到这里,他忽然住口。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几名女乐跨进屋内,将手中衣物放下,一名正当妙龄的女子轻轻关上门,望着身处逆境依旧风姿绰约的公主,她瞪大眼睛,表情有些夸张,似乎不相信世间有这般美丽的女子。
一名二十七八岁左右的女乐轻声禀道:“我等奉国师之命侍奉大唐公主,请公主殿下随我们沐浴更衣。”
卓藏锋佯装怒道:“你们焉知国好没廉耻,难道我堂堂男儿身也要随你们沐浴?”
那名女乐望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故意挑刺,轻移莲步走到公主跟前,说道:“这里是佛门圣地,你自然有我铁御浮屠的师兄招待,真是……怎么如此轻薄?”
铁御浮屠,卓藏锋立刻记住了这个名字,毫不理会她的嘲讽。
眼下看来并无危险,卓藏锋略微放心,听着公主殿下在女乐的带领下去后不久,又响起一阵沉重的足音,想道这些人应该就是这个铁御浮屠中的僧人了,该想办法套他们一些秘密。
他猜想的果然没有,两名年岁不大的僧人带着他左拐右转,来到一处冒着热气的水池边,然后放下一套新衣,垂首站立一旁。
卓藏锋伸手试试水温,生怕晶石被他们发现,衣服都没脱就跳入池中,两名僧人笑着摇头,并不去管他。
“两位大师,此地离固仑城多远?”
“此地就是固仑呀。”
一名僧人回答了他的问题,想起师傅交代过,无论他们问什么问题都推脱不知,于是其后无论卓藏锋再怎么问,他们只是闭口不答。
看来已经到了固仑城,焉知国的王都,若能得到国君接见,就说明两国邦交正常,若是不见焉知国官方人员迎驾,那么问题就复杂了,很可能这次行动就是在那须弥的授意之下。
公主殿下沉鱼落雁也就罢了,还有被掳掠的价值,若是其貌不扬,再每天小心伺候着,却不知道这些人的目的何在。
洗完澡他都没有得出答案,在两名僧人催促他换上新衣时,他以大唐使者岂可着蛮族衣衫为由拒绝。
然而巧合的是公主也没有换上新衣,还是原来那套衣衫。
虽然在澡堂多待了好长时间,身上衣服也并未完全干透,他只是口渴,一口气喝了几壶温茶,才等到公主。
那好闻的体香,频率分明的呼吸,他都是极为熟悉,等公主端坐在木椅上,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饭菜倒还丰盛,只是味道跟长安的酒家差的太远,完全不是一个档次。想起焉知国民风彪悍,能够一下整出这么几十道菜也算是够为难了。
用过饭后也不见有焉知国官方人员出现,仿佛他们的到来就像是打了一个极大的哑谜。来者不知何来,东道主更不知道如何招待客人。
卓藏锋知道公主心里的疑惑不比他小,于是拿出使者的派头,开始颐指气使。
“你过来给公主捶腿!”
“你过来给公主揉肩!”
然后面向着年龄最长的那名女乐问道:“那须弥把我们扔这里就不管了,这就是焉知国待客之道?”
那女乐名叫灵秀,听了使者问话一时沉默不语。
她身边另一位极有姿色的女乐也是呆呆望着公主。
她这次临时被召来服侍公主,原本不把大唐的公主放在眼里,及至一见之后惊为天人,再也不敢以姿容自夸。
她们并不知道国师的意思,更加不敢过问。
此时听卓藏锋问起,无法回答,但对方以大唐使者的身份施压,又不能不回答。
这位原本自恃美貌的年轻女乐想了想说道:“国师吩咐好好招待你们,何况我们焉知国最为好客,一定是在商议以更隆重的礼节欢迎公主殿下和大唐使者。”
这一番话倒是滴水不漏,还表露出焉知国乃是礼仪之邦,并不敢怠慢盛唐客人。
其实她用的方法跟那须弥一般,无非是拖延。
卓藏锋听了,想起一路上差点命丧狼口,冷笑道:“这可真是隆重的欢迎礼节!”
晚上就寝时依旧没有焉知国的特使过来,公主拒绝他们把卓藏锋住在另一处的请求,要求她们将使者安排在与她的寝处紧挨的东厢房,以便随时召唤。
灵秀显得颇为为难,期期艾艾说道:“公主殿下,两侧厢房是我们几人居住,怎么可以让一个男人住在这里,与礼仪不合。”
公主沉吟。
本来她并不想多说话,以保存元气,但此时似乎被那个女乐暗暗嘲笑了,她有些懊悔,想了半天,片刻后嘴角忽然一翘,竟然给她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你们不必惊慌,他是太监。”
“啊!”
灵秀等人情不自禁惊呼,想着对方眼睛失明,索性很放肆的看盯着卓藏锋看,目光更是在他某处一直停留。
卓藏锋苦笑,在这一天之内,他从侍卫变成使者,又从使者变成太监。
虽然对男女之事并不怎么清楚,但太监是什么,他当然很明白。
突然被人说成太监,他真是哭笑不得。
灵秀看了半天,实在想不通太监怎么还能长出胡须?
她看卓藏锋年岁不大,嘴唇上已经显示出一圈淡淡的黑晕,难道那不是胡须?
房间内很静,卓藏锋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为了不被引起怀疑只好顺水推舟,说道:“公主殿下所言不错,咱家在宫内人称黑须小卓子,实则唇上并非胡须,那只是淡青色的胎记。”
灵秀终究是不怎么相信,于是吩咐那名年龄更小的女乐道:“你去揣揣,看是不是太监?”
年轻女乐满面通红,摆手道:“我可试不了。”
灵秀又命令另一名女乐,谁知她更是害羞,竟然撒腿跑到外面。
灵秀有些生气,想起这两个姐妹与年轻后生眉来眼去的时候一点也不知道羞耻,现在却使不动她们,下次再也不会给她们保守秘密了。
这些女乐最擅长逢场作戏?正是如花妙龄,谁能耐得住寂寞?一枝红杏尚且出墙来,何况拥有大好青春的女子?
灵秀眼看她们都不敢上前,狠下心说道:“你们不去,我去。”
听着她轻盈的脚步向自己走过来,卓藏锋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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