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绣, 穿成这样可还习惯?”季和替檀绣理了理帽子问。
檀绣拉平了下摆的褶皱,抬头朝他笑笑, “有些奇怪, 我还是第一次穿你们的衣裳,倒是感觉比裙裳要轻便许多呢。”
季和打量她两眼, 虽然穿着一身太监的衣裳,但她长得太好,只要认真一看还是会看出来女子身份, 于是他不太放心的说:“待会儿过宫门的时候就跟在我身后,和旁边的兴桂一样低着头,不要说话,知道了么?”
檀绣点点头,表情有些严肃的道:“我知晓了。”
季和心道是不是会吓着她,于是又缓和了语气,添了句:“就是真有什么失误也不大要紧的,我已经打点好了, 那些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也不必太过紧张, 只做寻常样子就可以。”
“奴才明白了, 司公。”檀绣笑吟吟的,故意说了这么一句,还给他打了个千儿,那架势一看就知道是和季严思学的,不太像样。
季和有些欣慰,他见檀绣这样,觉得她心里肯定是很高兴,所以对于做出这个决定,就更加庆幸起来。
今日沐恩节,皇族宗亲以及一些受皇帝重视的大臣家中都会发下赏赐,因为太子在东宫,不在宫外,他那份从来都是徐详送去。而往年季和应当是去定王府中送的,就算定王在边关未曾回来,他也得把东西送到定王府。
可是今年定王才被狠狠责罚,皇帝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给他赐东西,因此季和今年要去的是平王府。
几十个在宫中颇有脸面的大小太监管事,浩浩荡荡跟在季和身后,再后面是一队小心抬着皇帝赏赐的太监,两人一组,手中都拿着漆红的盒子。檀绣没有在这队人中,虽然她手里也拿了个小小的漆红盒子,但她就站在季和身后,和另外一个平时跟着她的太监兴桂,走在同一列。她这个位置就在季和右手边,只要他稍稍一侧头,就能看到她。
檀绣知道季和这是不放心,从出了后宫范围那道门之后,就老老实实低着头保持缄默。她在宫中这些年,能安安稳稳度过,依靠的自然不全是慧静太后的喜爱,她本身也是个厉害人物,一直就没出错过。
这群太监中有不少檀绣都觉得脸熟,似乎是在内府司见过的,而这些人也不愧是在宫中生活的人精,即使认出来了檀绣,也没人表现出异样,顶多是装作不经意的往那边多看了几眼。
他们一群人经过内廷外廷,最后终于来到了最后一道宣武门。那里站立着两排腰垮金刀气质肃杀的卫兵,为首一个见他们一行人远远过来,扶着刀站在门前等着。等走近了,这边站在最前头的季和上前两步,颇熟稔的与那人打了个招呼。
“卫将军,今年又得劳烦您了。”
那胡子拉碴五大三粗的卫将军笑的豪爽大气,手一挥,“季司公说的哪里话,你们才是真辛苦呢,今年也还是老样子?”
“是啊,这每年都是差不多的,这是我们出宫的引子,卫将军看看?”季和将一沓盖了红印的引子递给了卫将军,卫将军随意的接过,随意的瞟了两眼,将那沓引子夹在最后的几张银票一卷收紧了袖子。
然后他将引子还给了季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季司公走好。”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在檀绣面上一掠,笑容更大了,往后退开一步,摆手让人推开了门。
朱红大门吱呀呀的被四个卫兵推开,季和一群人就从中鱼贯而出。檀绣跨过那道宫墙影子的时候,脚步顿了一顿,随即如常的往前走去。在门外已经停了几十架靛青蓬小轿,管事太监们纷纷朝季和拱手,然后钻进了小轿中,托着礼品的两个小太监就跟在慢悠悠的小轿后面走。
檀绣望着脚下的青砖,太阳将她的影子映在了青砖上,直直指向远处的街口。皇宫宫门前这一条宽阔笔直的大街上没有行人和商铺小摊,但隐约能听见转过一个街口传来的热闹人声,充满了令人追忆的市井鲜活气。
她仿佛已经许久未曾听见过这种声音了,明明只是一墙之隔,站在皇宫这道厚重的墙之后,就好像进去了一个隔绝的牢笼,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只有她早已习惯的安静。
“檀绣?”季和见檀绣愣愣的看着远处的街口,不由出声唤她。
檀绣扭头看他,忽然露出一个笑,眼睛在阳光下闪着光,她说:“我真的出来了。”
季和被她看的心里一颤,接过她怀里抱着的小盒子,哄孩子似得说:“这条街上没人,等转过一条街那边是东直街,那里才热闹呢,咱们先上马车,待会儿到了那街上,你再撩开帘子看个仔细。”
檀绣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里就剩下了他们三人,兴桂站在一边假装自己不存在,而季和身后的不是和其他人一样只能坐一人的小轿,却是一辆马车。
“来,我牵你上来。”季和自己先踩了上去,接着转身撩着袍子伸手来牵她,两人坐进了马车里,兴桂嘿嘿笑,自觉不去打扰他们,抱着盒子就和车夫一样坐在了车辕上。
檀绣进了马车车厢,规规矩矩的坐在了左边的软垫上,盒子放在身侧,双手放在膝头。她在慧静太后跟前受了教导,平时都表现的成熟可靠,可现在她比平时多了几分鲜活,眼睛闪烁好奇的打量马车内的种种。
季和好笑,但并不敢笑出声,就压着笑意,替她掀开了帘子,“你看,从这里看很方便,我们今天出来的早,我让车夫赶车慢些,待会儿就能慢慢看。”
他也没说两句话,马车就到了东直街。一进入东直街,瞬间各种叫卖真实的充斥在耳边,那种感觉仿佛有什么在耳边爆破,一瞬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檀绣刚开始还能矜持的好好坐在那,后来就忍不住眼睛越来越亮,整个人几乎都快趴在了车窗上。
她抓着窗框,忽然见着什么东西,扭头看季和,“你看那个!”
季和看了一眼,“那是泥人戏,捏了故事里的泥人,让人控制着演出桥段来,孩子最是喜欢了。”
那搭了个小台子的泥人戏旁,围满了小孩子。檀绣的神情和那些孩子有些像,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马车开过去了,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傻,收回目光来有些懊恼的低声解释,“我记得,我好像是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未入宫时,爹娘曾带着我与妹妹一齐来看过,我和妹妹都很是喜欢。”
泥人演的什么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妹妹吵着要泥人,她也想要,但是没敢像妹妹那样说出来。爹娘看出来了,与那老板商量着买两个泥人,但是老板不肯,最后好说歹说卖了一个,那个泥人最后给了妹妹,檀绣记得自己当时那种羡慕的心情。
接下来一路上,檀绣囫囵看了许多新奇的东西,其实大部分都是她幼时见过的,但时间过去太久,她都记得不太清晰。每每见到一样想起来的,檀绣就下意识去喊季和,让他一同来看。
檀绣觉得这段路程是那么短暂,不一会儿,马车就停在了平王府前。
平王府没有定王府修建的那么气派,但是一走进去就会发现内里精致的很,有种和京中一般官宦人家不太一样的巧秀,这里种的花木,也多是些南国花木,能养活的这么好,显然是花了许多心思。
季和三人在前厅等了一会儿工夫,平王就晃悠过来了。他连正式一些的衣服都没穿,外衣还是披着的,拖拖踏踏懒懒洋洋的提着个画眉鸟笼子走了进来。
“哟,季司公啊,这是来送赏的?别拘束,东西放那就行,来这么早还没吃过吧,不如一起吃点?”
平王一开口,季和就差点把诧异的表情显露在脸上。这位平王,他只在宫中见过,那时候好歹还是穿着正儿八经的王爷正装,除了懒了点不爱说话,也还算守礼,可现在这,也实在是太随意了。他大约是季和去送赏时见过最随意的一个,寻常人不说面对圣恩诚惶诚恐,那也得严肃对待,这位主可好,表现的就好像他是带着人来串门的。
季和还没想到该怎么接这位平王的话,跟在平王身后进来的平王妃就拧了他的腰一下,教训说:“你这懒洋洋的像什么样子!这张嘴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话,你让人家季司公怎么接。”
平王嘶了一声,一手托着鸟笼,一手去扶大着肚子的王妃。“这么大月份了,你别走这么快。”
平王妃朝他翻了个白眼。随即她的目光掠过季和身后的檀绣,忽然笑了,“檀绣姑姑,我们许久未见了,没想到今日能在这儿见到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季和心中一惊,没想到平王妃会忽然注意到檀绣,还和她说话,可是马上他感觉檀绣戳了戳他的腰,好像是让他安心,然后她自己大大方方的站了出来,对着王妃行了一礼,“王妃娘娘,许久未见了,承蒙牵挂,檀绣惶恐。”
平王妃噗嗤一声笑说:“你果然还是这样,好好一个小姑娘弄得这么严肃,我每次去慧静太后那看到你都想,这小姑娘真是可爱。”
檀绣抿唇一笑,抬头看平王妃,“王妃娘娘也还是这样。”
檀绣与平王妃的关系其实说不上多亲近,但两人相处的还不错。作为平王妃,她每年逢年节都要去宫中给太后皇后请安,皇后那儿还好,但慧静太后却不怎么喜欢这个孙媳妇,因为她比平王大了好几岁,平王当年执意娶她,让本就给孙儿找了个好人选的慧静太后心里梗着疙瘩,从此之后对平王妃的态度就说不上多好。
檀绣在慧静太后身边,她又是那么一个性子,曾经有一次平王妃怀着孩子在请安的时候身体不舒服,慧静太后又不顺心,就为难了她一下,檀绣看见她不适,心里不忍,就悄悄照顾着,从那之后平王妃每次来,都会与她说两句话,渐渐的,偶尔檀绣也会给她提示几句,像是太后娘娘今日心情好是不好,该说点什么之类的。
只是毕竟不能常见,两人关系也只能说是一般罢了。上辈子,季和死后,檀绣生了心病,徐详有机会可以让她悄无声息死在后宫,但是因为成为了皇后的平王妃去探望过她一次,徐详没敢对她动手,不然她最后也不会是病死,而是‘意外而死’了。
檀绣偏向平王,固然是因为知晓他最后会继承大统成为皇帝,但多少也有对平王妃这一份感激在。
这边平王见自己的王妃叫出檀绣的名字,也想起自家王妃说过慧静太后身边那个小姑娘,似乎前阵子他还得到消息,这个叫什么绣的,是季司公的对食?
平王嘶了一声,上下把季和一瞧,忽然对他一拱手,“失敬失敬,想不到季司公也是同道中人,你放心,这事本王肯定不会说出去。”偷偷把一个宫女带出宫,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季和也没客气,恢复了镇静,笑吟吟的回了一礼,“那季和就多谢平王殿下体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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