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梦这番言语一出,整个宴厅登时寂静下来,就是根绣花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关于方才灵梦提到的灵光暴毙一事,且不说周少白等一干年轻弟子自然未曾听闻,就是澄玉这一辈也只是寥寥数人听说过些只言片语而已。这件事一直为门派大忌,也无人敢出言询问。
没想到却在这个时候,有人又提了起来。
一阵沉寂之后,大厅里除了灯烛爆开灯花的“毕拨”之声外,仍是无人言语。
灵虚往后靠坐在椅背里,面容恬淡,看不出是怒是悲,他身旁的灵寂喟然长叹一声:“师姐,多年前的事情,你又何必偏要这时提起。”
灵寂的样貌在灵字辈中看起来是最老的,皓首苍髯,满面沟壑,如今却称呼看起来只有二十左右的灵梦为师姐,虽然此时宴厅内气氛紧张严肃,但是周少白依然很想笑。
灵梦主持冷哼一声:“你们只顾得这什么九脉论道,却可曾记得,今日是他的忌日!”
“师妹……你且稍安勿躁,这么多小辈在此,我们这些老不死的,还是要顾忌几分颜面不是。”灵石也忍不住开口说道,他还想再说什么,灵虚举手打断了他。
灵梦看着灵虚,又哼一声。
灵虚缓缓开口道:“师妹,你教训的是。近日为这九脉论道一事忙乱不已,竟然忘了师兄的忌日,错实在本座,本座真是愧疚万分,无言以对。”
他站了起来,手擎玉杯,身形微微颤抖,满脸哀伤,悲声大作:“灵光师兄,一别已是五十年!五十年弹指一挥,当初溪云山前懵懂少年,你看——如今俱成风烛老人!”
灵寂灵石听了掌门所言,想起当初几人年少时初见的时光,不禁感怀万千,眼中星星点点,似有泪光闪动。
灵虚走到大厅中间,望着远处厅门之外飞雪纷纷,出神地说道:“灵光师兄,彼时你曾发下宏愿,要像祖师爷那样,修得无上至道,霞举飞升,位列仙班,让溪云威名,长存世间,千年不坠……奈何世事无常,苍天不遂人愿,竟然英年早逝……”
说到这里,灵虚苍凉的声音也哽咽起来,眼中含泪,宴厅内众人不禁为之触动。
灵梦痴痴望着墙上烛火,早已回想起当初年少岁月。
“……灵光师兄,可叹可惜……不过你在天之灵若能看到如今的溪云——”灵虚大手一挥,指向厅内众人,“这纷纷涌现的青年才俊,如雨后春笋大江后浪一般,他们日后定是我溪云中流砥柱。师兄,你看到他们,心中应该甚是安慰吧……”
灵虚说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灵石灵寂也是黯然无语。
忽然,灵虚将手中玉杯一翻,将琼浆尽数洒于地上:“师兄!我忘记你的忌日,这是我的过错!这杯酒是我向你赔个不是!待人散后,我自会去你墓前,与你痛饮到天明!”
说罢,灵虚掩面颤抖,澄玉赶紧站起来过去扶住他,劝慰道:“掌门师叔,人死不可复生,切莫过分悲伤感怀。”
澄观也放下酒杯,与其余人一起劝慰,灵梦颓然坐于椅中,不再言语,慕凝之看了师父一眼,抬眼望向众人,正巧周少白也望过来,二人目光交汇。
周少白只瞧见一泓秋水,但却毫无涟漪,慕凝之视若无物,径直收回目光。
他心中暗叹,看来这其中是非曲折,是难以解开了。
此时掌门依然是悲痛难以自已,众人劝慰多时,终于渐渐平复,然而这庆功晚宴终究是不欢而散。
众人纷纷告辞离去,澄观见自己苦心多日却最终草草收场,很是不满,要不是碍着主持的身份,就恨不得朝灵梦的背影吐上几口口水了。
周少白也与李元康张笑风等人别过,几人也都知道这只是小别,再过几日就可以重聚一起下山了。
想起下山之后便或许有机会前往水川寻找秦紫苓,周少白之前的郁结之气一扫而光,少年之心早对山下花花世界充满向往。
当夜,师徒二人回到玉屏峰,此番首次出战,周少白便进入次轮,澄玉很是开心,玉屏峰早就得到消息,更是早就备下酒菜,待二人回来后,大肆庆祝了一番。周少白自得师父亲授门派上乘功法之后,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尽情欢乐,被师兄弟们灌得酩酊大醉,足足睡到第二天午时才醒。
但是澄玉不会再给他偷懒的机会了,趁着离下山还有几日,更是根据此次比武中周少白的不足之处,详加指点,恨不得将毕生所学尽数传授。每日周少白无不是披星戴月,在师父的严厉督查下于竹林中挥汗如雨,短短数日,便有了新的领悟,进境更上一层楼。
这天,一弯残月悬于天际,竹林中清风阵阵,白天的暑热早已消退,玉屏峰一派清凉夜
色。
然而竹林中,周少白却依然在修炼。
“少白,你修为虽然日有精进,但是毕竟根基尚浅,所以你若强练清风落叶步这等道门,不仅无益,反而有害。不过为师将清风落叶步删繁就简,依据你的修为,增补若干,创出一套逍遥七曜步。你用心记好,为师现在演练一遍。”澄玉说到这里,暗暗运气,脚下生风,将那逍遥七曜步精义之处悉数展现出来。
周少白瞧见月色下师父的身影飘逸潇洒,步法灵动多变,细细品来,才发觉这步法忽慢忽快,动静难测,可攻可守,竟是一套不输清风落叶步的上乘功法。
澄玉演示完,抱拳收势,足不沾尘,呼吸均匀,一如平常。周少白忍不住大声赞叹道:“师父真是溪云奇才!”
“小子,少拍为师马屁。为师且问你,你看出了些什么门道?”
周少白细细回味,想了想说道:“师父这套新步法虽然脱胎于清风落叶步,但是隐约之中,气度凛然,进退有道,似乎……似乎个中暗藏某种数理。”
澄玉惊讶道:“好小子!为师只做了一遍你就有这种体悟!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紧接着又问道:“那你再把这两套步法比较一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必拘谨。”
周少白答道:“是,师父,那我就斗胆胡说了。方才师父说这套步法脱胎于清风落叶步,但是却更适修为不深的我潜心修习,我看了以后,也有此感。那清风落叶步,乍看之下,只觉平平无奇,但细细想来,其中变化之莫测,几非人智所能及也。所以此套步法入门看似容易,艰辛全在后面。而这套逍遥七曜步,进退有道,法度森严,变化多端,乍看之下复杂无比,但是细究之下,便发觉其中定然有迹可循。有迹可循,自然就会有破绽,而清风落叶步,真如清风拂叶,叶随风飘,不知其踪,完全无迹可寻。那么自然也就破绽难寻了。”
澄玉仰天大笑:“少白,为师果然没有错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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