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位“桥姬”究竟是徘徊桥边悲恋爱人的女神,还是桥下凶恶的女鬼,源冬柿就不得而知了,她抬眼望去,献灯参道下一条蜿蜒林间的小路,曲曲折折向山下而去,而这条小路将延伸至大道上,汇入四通八达的平安京。
这条小路的尽头,便是那条横贯于贵船山与平安京之间的河流。
源冬柿顿悟,道:“藤原优子小姐从贵船神社祈福之后,便是从这条路离开,经过那座桥,回到家中之后,便一病不起。”
晴明点点头,道:“姬君猜得不错。”
&贵船神社中祈福之人何止上千,为何这桥姬却只害藤原优子小姐,与我那位朋友?”源冬柿问道。
他脚步轻缓地自献灯参道上走下,就算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也依旧姿态优雅,不见狼狈,他将手中蝙蝠扇收起,回头看向源冬柿,笑道:“宇治桥姬在恋人离宫八幡神离去之时,总会使得宇治川浪涛汹涌。”
源冬柿抽了抽嘴角:“晴明先生的意思是说……那位桥姬因爱生恨?”
&死即魂消,盘桓世间大多还是因为有心结未解,这位姬君又是投水而亡,令在下不得不叹息一声呀。”晴明摇了摇头>
源冬柿想了想,若这位桥姬因爱生恨,将怨念附在了紫姬身上的话,那么……难道她生前与源氏有过一腿?那么,那位一病不起的藤原优子小姐……
以源氏的花心程度,很可能是跟这两位都有一腿。
源冬柿表示不想说话并向源氏扔了一条单身狗。
两人谈话间,便已经走到了那条桥头,深夜里桥上并无任何照明,只能听见桥下河水潺潺流淌,冲刷桥柱的声音。经过之前晴明对于桥姬的一番介绍,源冬柿对这位盘桓桥下的女鬼更加好奇了,她借着灯笼鬼的光亮朝前探头探脑。
晴明见状笑了一声,道:“柿子小姐这么想见这位姬君?”
源冬柿扭头看他,断然否定:“并没有。”
&晴明笑笑,手中蝙蝠扇指朝一个方向,“她来了。”
源冬柿顺着晴明所指的方向看去,之间那处桥栏下冒出一团滚滚浓烟,那团烟雾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一般,倏地往他们这边的方向蹿了过来,源冬柿后背发毛,她正要抽出符咒召唤式神,却见晴明面上含笑,朝她摇了摇头,她动作一顿,那团黑烟已经嗖一下钻到了晴明的颈侧。
&明先生!”源冬柿皱着眉道,>
晴明面上并无任何异样,他笑笑,道:“看来在下终于是比较能吸引这位姬君了呢。”
源冬柿面无表情:“不是很懂你们阴阳师。”
晴明笑着拉开自己里衣的衣领,借着灯笼鬼的灯光,源冬柿只能看见他白皙的颈侧有一道黑印,与紫姬颈侧那道如出一辙。
源冬柿再抬眼看晴明,晴明眼中含笑望她,她一脸的不可置信,一手捂着张大的嘴,一手指着晴明:“原来晴明先生你……居然也跟源氏公子……”
晴明:“……”
源冬柿一拍大腿,已经对那位本家兄弟恨铁不成钢:“面对美色竟然如此没有定力!兄弟啊,你让本家我很是失望啊。”
晴明理了理衣领,道:“感谢柿子小姐赞誉,只是在下并不知为何此事又与名冠京中的光华公子扯上关系。”
源冬柿正要将自己的猜想告诉晴明时,却听见桥头远远传来一声高呼。
&柿小姐!”
源冬柿扭过头去,只看见几个人牵着一辆牛车远远走了过来,当先一人持着火把,她仔细看去,发现此人正是源光随身侍从惟光。
惟光见到桥上有人,提了衣摆小跑上前,瞧见源冬柿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道:“公子见冬柿小姐久久未归,便差了我们来接冬柿小姐。”说着,他瞧见站在源冬柿身后的晴明,愣了一愣,“这不是晴明先生吗……”
源冬柿唯恐他脑洞出一部孤女夜会知名阴阳师的伦理大戏,急忙道:“这便是我之前所说的那名旧友,安倍晴明,晴明先生!”
晴明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笑,源冬柿也回以微笑:“我那点浅薄的阴阳术,也是晴明先生所授。”
惟光点点头,想必是想到初见源冬柿时,她一身奇怪打扮以及顺手就丢出桔梗印咒符召唤式神的事情了。既然与安倍晴明是旧相识,那么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了。
晴明笑着听源冬柿胡编乱造,也不点破,只是在源冬柿收回式神灯笼鬼,转身上牛车之时,忽然道:“若柿子小姐对此事还有些兴趣的话,便请到在下居所来寻找在下吧。”
源冬柿掀开车帘正要钻进去,闻言转过头来,没好气地说:“去找你的话,准没好事儿。”
晴明挑了挑眉,笑而不语。
待源冬柿随着惟光回到二条院的时候,已经过了平时就寝的时间,院中一片寂静,大多女房仆从都已经睡下,只有廊檐下的灯笼还亮着微弱的光,风一吹便摇摇晃晃的。
源冬柿顺着曲曲折折的回廊往自己所住的屋子,然而还未走到住处,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有谁匆匆忙忙地跑来过来。源冬柿摘下市女笠回过头去,身后回廊下的一连串灯笼下面,源光正急匆匆朝她跑过来,她看见源光便想问之前请源光给她留的夜宵还在不在,却见他身上只传了白色的里衣,鬓发有些乱糟糟的,平时儒雅温柔的脸上带着几分焦急。
源冬柿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源光,便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朝前迎了上去,问:“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源光跑到她身前,喘着气道:“冬柿……冬柿小姐,紫姬她……”
源光一开口,源冬柿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随着源光到了紫姬住处,那处屋子除了廊檐下的灯笼光,屋里也还亮着烛光。源冬柿掀开竹帘走入紫姬的纱笼内,只见弁君正在挑这屋内烛台的灯芯,烛光忽地亮了起来,将躺在榻榻米上的紫姬紧皱的眉与紧闭的眼照得更加明显,少纳言一边抹着泪,一边用手中手帕轻轻地为紫姬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源冬柿走到紫姬身边坐下,用手探了探紫姬的头,只觉得入手一片滚烫,她缩回手,又轻轻挑开了紫姬的衣领,看见紫姬颈侧那道黑印面积又扩大了些许,她想了想,问少纳言:“紫姬可是回来之后便病倒的?”
少纳言含泪点了点头:“是的,估计是在山中着了凉吧。”
源冬柿低头想了想,之前水祭时紫姬曾上贵船神社去做过水占卜,还拿到了>
拿到了>
源冬柿猛地抬起头来,她想到晴明第一次经过那座桥时,桥姬非但没有现身加害于他,反而是立马逃走,而在晴明从贵船神社下来之后,桥姬却一改之前对晴明畏惧万分的模样,立即将怨念附着在了晴明的身上。而当时晴明则是笑得神秘莫测,说道“终于能吸引桥姬了”。
那怎样才能吸引桥姬?
紫姬在水占卜中拿到了吉,而她与晴明在弥真大师手中拿到的纸符上写的也是“吉”,那纸符上的名字虽是假的,但那血,却实实在在是晴明的。
所以,那位桥姬并不是冲着源氏的情人而来,而是冲着水占卜上拿到“吉”的人而来?
少纳言一边抹泪,一边道:“冬柿小姐,你可有什么法子救救紫姬大人?”
源冬柿将紫姬的衣领打理整齐,朝随侍在旁的少纳言以及弁君说:“两位还请先休息吧,紫姬无碍,明日我会寻访一位旧友,他有法子。”
既然是安倍晴明,那一定会有法子的。
源冬柿从紫姬的屋里走出来,刚掀开竹帘,便瞧见廊檐下的走廊上跪坐着一个人,他面朝着庭院,夏风将廊檐上的灯笼吹得微微摇晃,带起了他略显凌乱的鬓发,以及院中盛放的白玉簪花的馨香。
他听见脚步声,转过头,眼帘微垂,一双平时看着风流多情的眼中带着一种浓浓的自哀。
源冬柿叹了口气,道:“兄弟,别担心,紫姬只是跟藤原中纳言的四女公子一样,被怨念缠身而已。”
&姬尚且年幼,天真烂漫,怎会被那东西缠身。”源光沉沉说道,“怕是我为她招来不幸。”
源冬柿也不安慰他,只是走到他身后,看着他虽略显憔悴但依旧挺拔俊秀的背影。
源光自幼相貌出众,且才华斐然,惹得平安京一众贵女对他倾心不已,他自然也是习惯了那样风流而多情的生活的,只是这其中滋生了诸多令人不寒而栗的嫉妒与诅咒。
那位因为“自家篱笆上的葫芦花开得清纯不做作跟外面的妖艳贱货一点都不一样”而与源光结缘的夕颜小姐,便是死于苦恋源光的六条御息所夫人的生魂咒杀,而源光身怀六甲的发妻葵姬,也是在分娩是遭遇六条御息所夫人生魂怨念缠身,难产而死。
源冬柿叹了口气,拍了拍源光:“兄弟,我的宵夜呢?”
源光眼中哀伤更浓:“紫姬在为冬柿小姐准备好宵夜之后就……”
&姬还活得好好的,别哀伤了。”源冬柿正色道,“没有什么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于是从不吃宵夜的光华公子源光破天荒吃了宵夜,第二天拉了肚子,缠绵茅房无法出行,请了假没去清凉殿应卯。
而神清气爽的源冬柿则乘了牛车前往晴明宅邸。
惟光牵着牛,在车辇外叹道:“这还是公子第一次没有去清凉殿应卯呢。”
源冬柿摇摇头,恨铁不成:“我这兄弟实在是太过娇弱了。”
&明是冬柿小姐用膳时间太晚了,害了公子。”惟□□哼哼地说。
源冬柿摊手:“好好好,我的锅。”
惟光哼了一声,然后道:“冬柿小姐您找晴明先生,为什么不去阴阳寮,反而要去他的住所呢?”
源冬柿翻了个白眼,道:“一月三十天,能在阴阳寮里找到晴明的日子大约不超过七天。”
她这么说着,便感觉到车辇有些倾斜,她掀开车帘子往外看去,只见入目一片荒凉,似乎不是贵族聚居之地,牛车正驶上一座木桥,桥本并不长,只是桥头长满了及人高的野草,风一吹便摇摇晃晃的。
而桥对面,便是一条狭窄的小道,道边一排低矮的围墙,墙砖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印满了渍痕,墙缝中则长出了绿幽幽的青苔。而那围墙中间的褐色院门似乎是年久失修了,勉勉强强地挂在了门框上,风一吹便发出扎耳的吱嘎声,然而源冬柿却一眼便看见门上白色的五芒星桔梗印。
看来这就是晴明的宅邸了。
惟光朝前绕着院门走了两圈,然后挠了挠后脑勺,困惑道:“晴明先生好歹也是京中鼎鼎有名的大阴阳师,怎么住所如此粗陋?”
源冬柿从牛车上下来,径直朝前,推开了那扇破旧的大门,故作神秘地说:“惟光,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呀。”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院中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向来柿子小姐倒真是极为了解在下呀。”
源冬柿循着声音望去,只能在一片及人高的野草缝隙之间望见院中屋檐廊柱下靠坐着一个人,白色狩衣,黑色立乌帽,正是晴明。几名女子身着颜色艳丽的女房小挂,或姿态优雅地跪坐在晴明身边,或正捧着诗集念诗,一个还留着额发的小姑娘手中放了些谷子,撒在院中喂那些停落的鸟雀。
她们听见院门被人推开,便都朝这边望了过来,那正在喂鸟的小姑娘看了源冬柿一会儿,然后朝扭头朝那些廊檐下的女子们脆生生地说:“打赌你们输了,来的人不是博雅。”
那几名坐在晴明身边的女子都是抱怨着说道:“明明平时这个时间都是博雅三位来的,可恶呀,居然猜错了。”
几名女子叽叽喳喳,但声音却极为动听,就如同春日的黄莺,怎么鸣叫都不惹人厌。
站在源冬柿身后的惟光吞了吞口水,郑重地说:“冬柿小姐,我理解你那句话了。”
源冬柿正色道:“朋友,你想学阴阳术吗?”她指着那些巧笑倩兮的女子,“学会了,那些都属于你了。”
惟光正要重重点头,却见靠坐在廊下的晴明笑道:“众位姬君莫要失望,你们期待的博雅三位已经来了。”
源冬柿闻言扭头往院外看去,还未看见有人过来,便听见一声几乎震破她耳膜的怒吼:“安倍晴明!你要让我给你送这些鱼送到什么时候!现在清凉殿上已经有人说我成了鸭川上的渔夫!”
晴明笑着摇了摇手中的蝙蝠扇,道:“这可是博雅三位你说的,在下替左近少将解决此时,你替在下送一个月鸭川香鱼。”
源冬柿看着那个提着几条鱼冲进院子里来的青年,心情沉重。
前一晚在贵船神社晴明左扯右扯就不是不肯告诉她,为什么如此有原则的他,会接受左近少将的请求,前去调查藤原优子一病不起的原因。
现在,她似乎已经找到了答案。
非参议从三位皇后宫权大夫源博雅上门送一个月的鸭川香鱼。
嗯,晴明先生果然是很有原则呢。
科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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