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手
“这不可能,你从哪里听來的鬼话,”妥欢帖木儿打了个哆嗦,长身而起,心中的所有火焰全部熄灭殆尽,“脱脱再蠢,也不可能跟朱屠户去勾结,那姓朱的可是去年刚刚发过什么高邮檄文,誓言要把我大元君臣全都赶回漠北,脱脱再怎么说也是个蒙古人,怎么可能跟他划河而治,”
话虽然说得极为理性,然而妥欢帖木儿的脸色,却是瞬息万变,在他即位之前,大元朝已经有两代皇帝被权臣玩弄于股掌之上;他的母亲八不沙,也是死于权臣燕帖木儿之手;他登基之后很长时间内受另外一个权臣伯颜控制,寝食难安,这世界上,可以说沒有第二个人,比他还明白权臣的可怕,而脱脱和也先帖木儿兄弟,此刻却是一个在外领军,一个在内主政,门生党羽遍布朝野......
“皇后听谁说的,脱脱跟朱屠户勾结,有证据么,如果沒有,以后谁跟你说这些话,你就直接下令杀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慌乱,妥欢帖木儿继续说道,
这不是掩耳盗铃,而是为了不将君臣之间的猜忌暴露在明处,毕竟前方激战正酣,有超过三十万大军归脱脱统辖,沿途还有五十余万民壮随时听候调遣,接力运送粮草辎重,如果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前线去,动摇了军心不说,万一逼得脱脱走投无路,谁知道此人会做出什么莽撞事情來,那可就不只是黄袍加身的事情了,弄不好,大元朝瞬间就要亡国灭种,
“是雪雪的妹妹敖墩今晚进宫來偷偷跟妾身说的,仓促之间,妾身当然拿不出任何证据,”奇皇后想了想,低着头回应,
妥欢帖木儿眼前立刻出现一个风风火火的影子,忍不住苦笑着摇头,“她的话,你居然也敢听,她哪一次做事情,不是见风就下雨,”
敖墩是中书右丞哈麻的幼妹,而她的母亲巴雅尔,则是妥欢帖木儿的弟弟,宁宗皇帝懿璘质班的乳母,
宁宗七岁登基,在位五十三天早夭,然后妥欢帖木儿才被流放地接回來,做了大元朝的皇帝,
当时朝中大权,被太皇太后弘吉剌·卜答失里和权臣燕帖木儿两人瓜分,皇帝实际上傀儡,而妥欢帖木儿和父亲,明宗和世瓎,母亲八不沙,全都是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妥欢帖木儿一直认为,自己的弟弟懿璘质班也是死于谋杀,至于太皇太后弘吉剌·卜答失里和权臣燕帖木儿两人为什么会对才七岁懿璘质班下手,则是因为懿璘质班不听话,被杀之后,还有自己这个看起來更听话的哥哥可以成为他的替代品,
故而妥欢帖木儿内心深处,始终对自家早夭的弟弟,存着一份愧疚,所以对弟弟当年的乳母一家,就爱屋及乌,真正掌权之后,对于哈麻、雪雪、敖墩三个,大加怜惜,给了他们兄妹随意出入皇宫的权力,彼此之间像朋友一般亲密无间,
作为大元朝的二皇后,奇氏当然知道在自家丈夫心目中,敖墩是直心肠大嘴巴的傻姑娘一个,说出來的话沒有丝毫说服力,但她却坚持认为,越是这种直心眼的女人,才越沒有私心,想到这儿,她忍不住低声反驳道:“敖墩的话,当然未必完全属实,可传言都到了她耳朵里,陛下却什么都沒听说,这难道还不足够奇怪么,”
“群臣都是稳重人,谁会像敖墩一样,什么都敢跟你说,”妥欢帖木儿又笑了笑,继续摇头,
“群臣是怕遭到报复,不敢说吧,”奇氏也笑了笑,撇着嘴摇头,
妥欢帖木儿无言以对,只能报以一声长叹,
有些话,敖墩能说,但他的两个哥哥哈麻和雪雪却不能说,话从敖墩嘴里说出來,是女人家嚼舌头根子,即便错了,也不好深究,可从中书右丞哈麻和御史大夫雪雪两人嘴里说出來,却会立刻遭到脱脱一系人马的反击,弄不好就要落个蓄意诬陷当朝重臣的罪名,将全家流放到岭南都不够,
所以,他这个皇帝,有时候就是个聋子和瞎子,脱脱想架空他,也先帖木儿想糊弄他,而另外一系臣子,眼下看起來忠心耿耿,谁知道要让他们取代了脱脱之后,会不会比后者做得还要过分,这朝堂上啊,看起來一团和气,实际上每天都是刀光剑影,丝毫不比两军阵前來得差,
“无论如何,陛下都要多加小心,”奇氏知道妥欢帖木儿心里的矛盾之处,想了想,将语气放缓了一些,柔声劝谏,“马上就到八月了,脱脱四月份出征,五月初水淹睢徐,六月兵临淮安呈现,随后整整三个月,毫无寸进.....”
“朱屠户要是那么好灭,先前就不会打得月阔察儿等人望风而逃了,”妥欢帖木儿忽然大怒,甩了下衣袖,厉声回应,“你不要说了,朕不会因为外边的风言风语,就犯临阵换将的大忌,那只会便宜了红巾贼,绝不会给朝廷带來丝毫益处,”
“妾捕风捉影,离间君臣,死罪,死罪,”奇皇后脸一红,立刻盈盈下拜,垂泪欲滴,
与其他朝代不同,大元朝的皇后,有提拔外臣之权,中书平章政事月阔察儿一直走的就是她的门路,而妥欢帖木儿为了分脱脱的权,也默许了奇氏在朝堂中安插党羽,只是月阔察儿这厮实在不争气,当年连黄河都沒过,就被赵君用一把火烧回來了,导致奇氏听丈夫一提起此人的名字,就觉得心虚气短,
“你是为了我,这我知道,”妥欢帖木儿最见不得奇氏的眼泪,叹了口气,走过去,双手将后者拉起來,抱入怀中,“但有些事情,实在急不得,也先帖木儿阻塞言路,脱脱专权跋扈,朕其实心里像镜子一般清楚,但,但比起剿灭朱屠户來说,这,这其实都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即便当初伯颜那样权倾天下又是如何,到最后,朕不照样收拾了他,”
“陛下是天纵之才,”感觉到妥欢帖木儿怀里的温度,奇氏抽了抽鼻子,幽幽地回应,“是妾身胆小,妾身至今半夜做噩梦,依旧是咱们小时候在高丽那会儿,连个小小侍卫,都敢问都不问,就当着妾身的面儿,把妾身的婢女一刀两断,”
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给妥欢帖木儿心里,也留下了极重的阴影,他又叹了口气,幽幽地回应,“你放心,正因为朕经历过,所以朕才不会重复父皇的老路,朕的眼睛,这些天也在一直盯着南方,脱脱一举一动,朕掌握得不比外边那些人少,”
“那么说,陛下早就听见过外边的流言了,”奇氏仰起头,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追问,
“沒,”妥欢帖木儿脸色发红,笑着摇头,“这话,还真沒传到这儿,想必是底下人,觉得过于耸人听闻吧,”
“哦,”奇氏做恍然大悟状,然后笑了笑,继续问道,“那陛下可曾知道更耸人听闻的事情,两个多月前,脱脱在芒砀山下,吃了一场大败仗,”
“两个多月前,怎么可能,”妥欢帖木儿将奇氏放下,站起身,烦躁地來回走动,“两个多月前,他不刚刚水淹了芝麻李的十万大军么,怎么可能还在芒砀山那儿吃败仗,”
“臣妾听闻,当时芝麻李被逼进了芒砀山中,已经束手待毙了,”奇氏站起來,目光紧紧追随妥欢帖木儿的背影,“结果,脱脱轻敌大意,主力按兵不动,让察罕贴木儿带了毛葫芦兵去打,谁料察罕贴木儿派了一万大军过去,最后只有不到一百人逃了回來,”
“嗯,”妥欢帖木儿眉头一跳,双目之中立刻闪起两道寒光,“你这又是听谁说得,察罕贴木儿不是月阔察儿的人么,月阔察儿怎么沒有上报,”
消息是月阔察儿提供的,已经雪雪私下证实过,绝对可靠,但是,奇氏却不能向自家丈夫坦诚消息來源,想了想,低声回应,“妾身是听朴不花说的,他,他,陛下您也知道,淮安那边现在产一种罐玉镜子,深得大都城中命妇们的追捧,朴不花的族人就想去买一面來,进献给妾身,结果在淮安那边,刚好看着朱屠户押送俘虏入城,”
“嗯,,,”妥欢帖木儿气得浑身发抖,玻璃镜子,巴掌大一块儿在大都城内,就能卖到万贯以上,朴不花等人此举,不是资敌,又算什么,
然而,他却无法将朴不花抓了治罪,因为眼下不但是两个皇后手里都有玻璃镜子,大都城内,是个掌权的臣子之家,都买了不止一块,如果认真计较的话,他即便是把整个朝堂清空了,恐怕都不够大都城内镜子总数的十分之一,
奇氏却早已摸透了妥欢帖木儿的脾气,笑了笑,继续补充,“然后妾身就暗中留了神,让朴不花派人去详查,结果一查才知道,察罕贴木儿之所以不上报此事,是因为脱脱怕动摇军心,不准他上报,而脱脱先前之所以能顺利收复徐州、睢宁等地,也是因为朱重九主动放弃了这些地方,带着大军和百姓自行撤回了淮河以东,”
“能逼迫朱屠户主动退避,也是一桩大功,”妥欢帖木儿强压住心中火气,咬牙切齿地点评,他能听出來,奇氏在蓄意攻击脱脱,他同样能听出來,奇氏话基本属实,脱脱先前,的确在虚报战功,掩饰败绩,但脱脱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把自己这个皇帝也蒙在鼓里,难道就是怕自己不肯给他全力的支持么,他把自己这个皇帝当成什么了,当成一个老糊涂,还是一个刚刚即位,沒有半点执政经验的生瓜蛋子,
正气得两眼发黑之际,却又听见奇氏叹了口气,幽幽的补充,“臣妾还曾听闻,脱脱和朱屠户两个人,曾经在淮河上,隔着河水,走船换将,他用被俘的红巾贼头傅友德、刘聚、王国定等贼,换回了察罕麾下的蔡子英、扩廓帖木儿和脱因帖木儿,还有他麾下的奈曼不花、白音不花、李大眼等,双方被换回來的人,都毫发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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