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迎新(下)
不是朱重九盲目乐观,而是根据另一个时空里的历史知识,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自己的办法切实有效。
按照朱大鹏同学遗留给他的记忆,蒙元帝国和后來的我大清,在立国之初,都采用了一种标准的绿林分赃模式,即每次作战,都按照出力多少给支持者们分红,万一本轮出征失败,损失也是所有出力者共同承担,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虽然上述两个团伙的分红算法,远不及淮扬这边严密,但基本原理却是相同的,沒有理由适应得了另一个时空的1279和1644,却适应不了这两个年代之间的1355。
此外,非但蒙元和我大清立国靠的是公平分赃,汉初的异姓诸王分封和宋初的杯酒释兵权,里边也都隐隐包含着打下江山后,带头大哥和小弟们共同分红的影子,只是做得远不如蒙元和我大清露骨罢了。
唯一不肯按常理出牌的,在另一个时空历史上,恐怕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叫朱元璋,结果他被从明初骂到了明末,又延续到了二十一世纪,成为继秦始皇之后的第二位千古暴君。
朱重九不想做千古暴君,虽然他在另外一个时空的投影朱大鹏,与朱元璋家族有着或真或假的关系,所以当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问鼎逐鹿后,就毫无阻碍地,采取了符合传统的做法,而不是像朱元璋那样专门跟传统对着干。
只不过,比铁木真和爱新觉罗两大家族所采取的绿林模式,朱重九又给淮扬大总管府融入了來自另一个时空二十一世纪的创业公司基因,非但主动为每个部门经理和老员工配发了“原始股”,还根据他们各自的岗位和贡献,评定出了当年的奖金分配等级,让大伙除了股本分红之外,还能再多拿到一笔实惠,真正做到了有福同享,赏罚分明。
到目前为止,事实证明朱重九的办法的确能极大的提高队伍的凝聚力,并且极大地鼓舞了整个淮扬体系的士气,大总管府的所有核心骨干们,对不贪污受惠,就能定期从淮扬商号拿到一大笔分红的待遇,赞不绝口,即便是刘伯温和章溢这种素來讨厌铜臭者,每次拿到分红的凭据,也都是欣然接受,从沒说过拒绝的话,也从沒将凭据扯碎了掷在泥里以证明自己清高。
而一旦数年后朱重九的“淮扬股份”击垮并且收购了“蒙元牧业”、并且一鼓作气再将“朱氏实业”、“韩刘联营”、“张氏屯垦”、“方氏远洋”和“蒲氏海贸”等众多小创业公司吞并,最终一统天下,他麾下的“核心员工”们只要沒有中途主动退股,就全都会变成货真价实的亿万富翁,届时,他想让大伙交出手中部份特权,想必阻力也不会比另一个时空中的朱元璋所面对的更大,(注1)
本着上述模式和机制,淮扬大总管府的年终评审会议,在热烈友好的气氛中,继续向下进行,除了极少数食古不化者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对大总管府明年的发展和未來的道路,充满了期待,徐寿辉已经被大总管府牢牢地握在了手中;汴梁红巾在内乱中元气大伤;张士诚鼠目寸光,不值得一虑;朱元璋被架在荆州军和淮安军之间,早晚在劫难逃;细算下來,也就是蒙元还能对淮扬构成威胁,而蒙元朝廷在脱脱死后,明显是病入膏肓,再拖上几年,即便淮扬军不主动誓师北伐,它恐怕也会自己轰然倒地。
一切看起來都春光明媚,天下早晚必将姓朱,不过,远在千里之外的大都皇宫里,妥欢帖木儿显然不会同意这个观点。
半年來的休生养息,不但让淮扬地区蒸蒸日上,蒙元朝廷在黄河以北的各府各路,也在慢慢恢复着元气,特别是大都、冀宁、真定、蓟州等地,因为集中了大量的皇庄和顶级王公贵族的私人田产,在妥欢帖木儿和哈麻这对君臣的苦心经营下,竟然露出了别样的生机。
到年底了,妥欢帖木儿在皇宫里,也会与妻儿们一道,偷偷的计算这一年的收益,并且为來年的日子做一些粗略规划,然而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位从小就过惯的担惊受怕日子的皇帝陛下,惊诧地发现,在失去了两淮这个盐税重地,并且來自南方的大部分税赋都拖欠未交的情况下,国库和皇库,居然双双出现了盈余。
特别是皇家的私库,在与奇氏所控制的几家大商贩做了年终结算后,存金的数额,比去年此时足足高出了五倍还多,这让妥欢帖木儿的手头一下子就宽裕了起來,再也不用像原來那样,为了给寺院的布施,还得亲自出面去跟户部官员扯皮。
“这都军械监郭大人的功劳。”奇氏是个有良心的,看完了账本儿,立刻饮水思源。
“嗯,沒错,小六指终究是郭学士的后人。”妥欢帖木儿非常痛快地承认了妻子的见解,笑着点头。
夫妻二人都知道,如果沒有皇家作坊里的那六千多张新式人力腰机,日夜不停地织纱成布,皇家私库里边不可能出现如此多的盈余,此外,由六指神童郭恕仿制的水力纱机,秋天的时候在桑干河两岸也大展神威,非但能纺棉纱和麻纱,经过细心调整后,还能将羊毛纺成粗线,如此一來,牧场中所产的羊毛,就不光是用來擀毡子,而是能像棉花一样纺织成布,质地丝毫不比大食人从海上贩过來的毛布差,成倍则不足其售价的百分之一。
所以今年入秋之后,尽管市面上的棉布和绸缎不停的落价,由皇家所控制的作坊和商号,还是大赚特赚,一些头脑机灵,心思活络的王公大臣们,也纷纷派出管家,与郭恕联系,试图从新兴产业中分一杯羹,在他们的联合推动下,一时间,大都、冀宁、真定等地昼夜织布声不断,带动得市面上其他行业,也一并欣欣向荣。
羊毛乃为世界上最最便宜低贱之物,往年大部分都要被扔掉,所以对于拥有众多牧场和庄园的显贵们來说,这东西等同于不需要任何成本的意外之财,纺纱机由水力推动,竖在桑干河两岸之后,也无需太多花销,只是水力织布机,到目前为止,六指神童郭恕还沒能仿制出來,但他带头仿制的人力腰机,速度也是老式织布机的数倍。
反正众王公大臣家里,都有数不清的奴仆,每天只要给他们口饭吃,就能从早晨干到深夜,凭借人数上的优势,照样能织出成本低廉的布匹,跟顺着运河而來的淮布一较短长。
蒙古人是个擅长学习的民族,当年成吉思汗西征,就能从西域带回新式投石车和地狱火,所以当他们再一次发现了敌人的长处后,就立刻不惜代价的进行偷师学艺,非但妥欢帖木儿夫妇和群臣们在努力偷学,民间也有无数有识之士在主动模仿淮扬,这是他们骨子里的自发本能,虽然经历了七十余年的养尊处优之后,被消磨掉了大半儿,剩下的,依旧在发挥着作用,让他们奋起直追,(注2)
短时间内,他们的追赶结果就是,国库空虚的危机,得到了极大的缓解,皇家和王公重臣家里,又变得宽裕了起來,御林军的武器和甲胄,得到了大量的补充,各地义勇的粮食补给,也逐渐得到了恢复。
虽然有人还在忧心忡忡地提醒,说织机与民争利,令普通人家女眷,再也不可能凭着一辆纺车和一架梭机帮助丈夫养家糊口,令大都和大都周围的城池街头,出现了越來越多的乞丐和流民,但他们的奏折,沒等抵达中书省,就已经变成了废纸,即便偶尔有漏网之鱼成功混到了妥欢帖木儿的案头,也被视作脱脱的余党在故意给朝廷添乱,得不到蒙元天子妥欢帖木儿的任何回应。
“朕不必非得依靠脱脱,照这样下去,不出两年,朕就能再度派出三十万大军,这一回朕要亲征,亲手把朱屠户的脑袋砍下來,告慰列祖列宗。”跟家人喝了几碗马奶酒之后,妥欢帖木儿拍打着太子爱猷识理达腊的后背,醉醺醺地展望,“到时候,你就留在大都城内监国,你要记得,朝政不能落入权臣之手,哪怕他是你的骨肉兄弟,也必须时刻提防,这人心啊,是天下最靠不住的东西。”
“谢父皇赐教。”爱猷识理达腊听得似懂非懂,却强装出一幅什么都明白的模样,用力点头。
他这番做作,当然瞒不过已经在位三十多年的妥欢帖木儿,于是,这位难得今日不想去采阴补阳的蒙元天子笑了笑,继续说道:“尽管汉人有许多毛病,但他们老祖宗的智慧,却不能小瞧,三国志里,鲁肃曾经劝过孙权一句话,说什么,群臣降得,唯独主公降不得,呵呵”
用目光示意奇皇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一边喝,一边笑着摇头,“群臣不过是皇家的伙计,赔光了东家的钱,还能换一家去干,说不定还能拿更高的薪水,甚至混个掌柜來当当,而皇家却是这江山的东家,如果蚀光了本钱,就屁都剩不下,所以,我的孩子,你一定得盯着手下的伙计和掌柜们,免得他们偷了你的钱,还把你当傻子糊弄。”
“啪。”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半空中绽放,落樱缤纷,照亮夫妻父子的眼睛。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各家寺院的钟声,同时响了起來。
新的一年到了,无分南北,这一刻,所有人目光中都充满了美好的期冀。
注1:朱大鹏的历史和政治都是体育老师教的,大伙别笑话他。
注2:投石机很早就在中原出现,但蒙古人使用的回回炮,射程和威力,都远远超过了早期的投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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