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烨从偏殿出来后不见君初瑶,思忖片刻,并未追出宫去,反倒转身回了书房,推开门,果然见她站在书架子前,不知在看些什么。
君初瑶听到声响回头,见是容烨,想笑一笑,却反倒鼻子一酸,险些溢出泪来。她赶紧回身望着书架,不敢再看他,下一瞬忽然被他自背后纳入怀中。
“今日的罪责我一人承担,与你无关。”
她将头埋得很低,听见这一句几近颤抖地落下泪来,起先还哭得隐忍,后来当真泣得无法成声。
她此刻所流之泪,一是为自己。
先后两次守宫砂,都是被动了手脚的。为一个人洗刷冤屈最好的办法,并非证明她为白,而要证明指证她之人为黑。因而有人先设了一个必死之局,后再借他人之手破局,一切水到渠成。至于第二次守宫砂,没有人会再疑心它有问题,而事实上,不论她是否贞洁,都将只会出现那一种结果。
在这宫里头,行事严密疏而不漏且能为她费心费力至此的,除了容烨,别无第二人。她为此一面感激,一面却又悲哀。欺人易,自欺难,即便容烨瞒过了所有人,也终究无法揭开两人间这一层隔阂,有一个结系在彼此的心上,成了永难愈合的伤,从此后,一触便要痛。
二,则是为琳琅。容烨既设下此局,便必定要有人牺牲,琳琅无疑成了最佳人选。而容炀见势为自己开脱,也恰好顺着这根藤,抓着了可以替他背黑锅的人。她为了圆局,无奈只能承认容炀所言,嫁祸于琳琅。梁王后在自己的侄女与亲骨肉面前做出抉择,琳琅,自然也成了她心中的弃子。
这出闹剧里,唯一在替琳琅说话的人,竟是从小便与其不合的容泠。而她……亲手将无辜之人送上绝路,为洗刷自己的“冤屈”而冤屈了别人。她虽为女子,却长怀君子之心,行事向来磊落,这一次小人之为,便如同一点墨迹搅浑了满池的清水,她在其中,再难抽身,终有一日,悔不当初。
“世子,二殿下找您。”门外突然传来这么一声,容烨口中一句“让他在外边等”还未道出,便有一人推门而入,看见屋内情景满脸的懊悔,“哎呀,真是不巧,打扰兄长同嫂嫂了。”
君初瑶脸上泪痕未干,第一反应便是往容烨身后躲,却还是被容炀一眼看见,“呀,嫂嫂怎么哭了,莫不是被人欺负了?”
“出去。”
容炀一笑,“兄长何必急着赶臣弟走,臣弟……只是来还样东西的。”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簪子,细细瞧了瞧后递过来,“是嫂嫂先前落在臣弟殿中的。”
君初瑶听见这话脸色白了白,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容烨接过簪子看一眼,面上无喜无怒,“别让我说第二遍。”
“罢了罢了。”他面上似拂过一丝无奈之意,“兄长不愿见着臣弟也是人之常情,谁叫臣弟……做了哥哥还未来得及做的事呢。”他一笑,探身看了看容烨身后,“嫂嫂近日似是消瘦不少,可要好好保重身子。”
君初瑶的手紧紧攥成拳,却又在容炀转身的一瞬无力地松开。有什么资格斥责他卑鄙呢?如今,他们已经是同类了。
三日后,梁王后口中的“交代”如期而至,一卷懿旨赐婚,赐的自然是世子容烨与将军府二小姐君初瑶。这空悬已久的世子妃之位终是有了着落,可本该最为欢喜的人,却称病躲在了房中未去接旨。反倒是大夫人,喜出望外地开始张罗起晚膳来,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勒令”将军府上下人人不得缺席。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可这其中滋味,怕是只有桌边人自己才知晓。
“初瑶啊,”大夫人一边布菜到君初瑶碗中,一边欢喜道,“此番因祸得福实属不易,娘替你高兴,来,多吃些。”
她点点头接过碗,什么也没说埋头吃了起来。
三夫人冷哼一声,“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要当世子妃的人就是不一样了啊,半天也不吭一声,莫不是嫌弃我们这些下等人了?”
她本就吃得快,听见这一句心里一噎,跟着撇过头呛了起来。
君项寒盛一碗汤放到她手边,搁下汤匙后看了三夫人一眼。桌上气氛一时尴尬起来,君辰赶紧打圆场,“哎呀,这长春羹好喝!砚蓝姐,你尝尝。”
“好。”君砚蓝倒是笑眯眯的模样,接过碗细细品了品,“大娘的厨艺可真是一绝。”
“好吃便多吃些。对了,砚蓝,这宫中事宜都准备得如何了?再过半月可就是大婚的日子了。”
“大娘您放心吧,都准备齐全了。”
“那便好,可惜时间紧了些,不然你们姐妹俩倒是可以将婚事一同办了,也算双喜临门。初瑶啊,你看呢?”
君初瑶抬起眼来,看满桌子的人都盯着她,或希冀或失意的目光,一时语塞,沉默了半晌才道:“是紧了些,世……世子约莫还有些事要处理。”
三夫人又是一声冷哼,话中略带讽刺,“什么事还能比婚事要紧呀?”
眼看这好不容易缓和了的气氛又得僵了,君辰赶紧接话:“这个……世子日理万机嘛,可以谅解,可以谅解……”他眼神一闪,“啊,初瑶,这么说来,你以后也是要日理万机的人了!”
“日理万机?”她一愣。
“一国之后哪能不日理万机呀,这后宫佳丽三千鸡飞狗跳的都够你折腾了!”
她手中筷子忽地一滞,像被点醒般愣了愣。这一路担惊受怕,她始终走一步看一步,而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他是梁国未来的君主,她兴许能成为他今生所娶的第一个女子,却不可能是最后一个。今日,她用卑劣的手段换来了这场婚事,而今后,还要有多少个琳琅,因为她的卑劣而牺牲?又或者,她会在何时,也像琳琅一样,成为所有人的弃子?
这一顿晚膳用得艰辛漫长,好歹是熬了过去,君初瑶刚欲如释重负地回房去,忽然被人叫住:“初瑶。”
她停了步子却没有回头,这一瞬,廊下的风吹开她的衣袂,明明是初夏五月,却寒意深深。她在原地,等身后人走近。
“怎么看你闷闷不乐的,可是还在为那琳家小姐陷害你之事担忧?”君砚蓝绕到她跟前,“我初闻此事也觉得震惊,料想你与二殿下都不是那般随性之人,其中约莫有些隐情,幸而真相得以水落石出。”
君初瑶忽然笑了,这一笑瘆人,君砚蓝一惊,险些要退后去,定了定神色才听她道:“这十几年来我一忍再忍,时至今日,你也不必再惺惺作态,我看累了,想来你也作累了吧?”
以十六岁的目光去看一个孩童因为讨厌她而使出的伎俩,实在觉得幼稚,所以她从来不同君砚蓝计较,却不想,自儿时起便生出的恨意能到今日这般深。
君砚蓝愣了愣,也笑,“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我心知肚明。”
“这么说……原来你是清楚的。那么我便弄不明白了,世子鬼迷心窍,情愿捡你这破鞋,可你既是知晓真相,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坐上这位子呢?”
“你这番话,若是放在三日前,的确可以击垮我。可自我在梁王宫点头嫁祸琳琅的那一刻起,我便已不是原来的君初瑶了。而砚蓝姐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你……”君砚蓝气极反笑,“你便不怕我将这事告诉梁王后去?”
“你去,我绝不拦你。”她目光灼灼,似要将眼前人看穿,“这三天来,我日日煎熬,夜夜梦魇,你去了,倒是解脱了我。不过别忘了,这一去,便是玉石俱焚。”
“能毁了你,玉石俱焚又何妨?”
“你说得对,玉石俱焚又何妨,即便你不去,我也会让这一天来的。”她说罢转身离去。
君砚蓝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忽然笑了笑,“那便看……我们谁更快了。”
这一番过后,又是一夜翻覆难眠,君初瑶从床上起身走到窗边,眼望着骁州的方向久久未移,“琳琅,我虽自责,却不后悔当日抉择,因这一步踏出,我与他皆已无法回头。我既决意伴他左右,便不会再被闲人之言和这不洁之身所阻,我不愿做他的软肋,只好让自己强大起来,以助他有朝一日成为天下之主。而为此欠下的债,君初瑶今日以性命起誓,我一定会还,望你能等。”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1134s 3.7644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