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独|家|首|发036手谈之间胜负立断,忧喜之中输赢难言
北静王同贾宝玉二人走得慢,待他二人登上山顶,林玦同合睿王早已进了重元寺。
北静王进了前门,四处寻那二人不着。因唤了一个小沙弥,寻问一番,方知合睿王已领了林玦往后院去。
他因笑对宝玉道:“重元寺的斋饭是一绝,如今既来了此处,又至用膳时分,不妨一尝?”
宝玉自无别话,“自当如此。”
北静王便同宝玉往后院去,“瞧瞧他们在做什么。”
才进了后院,却见里头栽了一棵公孙树,其叶如扇,皆染暗黄,扇叶之中,又夹白果累累。树下摆着石桌,其上置棋盘,有二人对坐对弈于此,正是林玦同合睿王。
观棋不语,方为君子。
北静王与贾宝玉缓缓地走过去,又命侍从不必出声惊扰。此时正是林玦下子,他行白子,小巧的玉石棋子就在指尖,却是凝眉细思,眼睛只望着棋盘,瞧着十分谨慎的模样。
合睿王取了一旁的茶来吃,唇角带笑:“子景落子,文雅为表,内里锋芒暗藏。只步步为营,有时也失其孤勇。正对上杀伐果决之招,难免捉襟见肘。”
边上二人朝棋局望去,却见白子虽被围困,却隐现脱身之态。而黑子步步紧逼,前有生路,却后无退路。正是厮杀正酣,难分伯仲。
却见林玦轻嘲一声,随意将手中白子扔回盒中,淡声道:“我输了。”
合睿王望向他,却见他眉目依旧,仍无波动。“还没有。”
林玦这一回却并未躲避他的目光,认真回视了,回道:“技不如人,自当认输。你留了后手,我穷途末路。你不会输,除非不想赢。”
但是他有什么理由选择让步认输?
合睿王听了此话,却挑眉道:“你错了。我这样的人从不肯让人,但是倘若是你,我愿意让你赢。”否则不会在一开始就选择留手。
“何必如此。输就是输,你纵让了我,又能如何?与其如此,不如我自个儿先认了输,日后想起来,也免了这份逼仄。”
合睿王还欲再言,却听身后传来北静王的叫好声:“说得好。为人自当如此,磊落光明,方为风骨。”
合睿王不耐道:“我宁可你继续不言不语。”
“好叫你再接着欺负人?”北静王脸上笑意忍耐不住:“天下好事怎么都叫你占全了。”一面说一面上前,在凳子上坐了。
林玦站起身来与他见礼,贾宝玉也朝合睿王拱手见礼reads;。
北静王叫二人落座,又朝合睿王道:“你领兵打仗时候多了,连手谈时都沾着杀意。”说着,伸手点了点棋局:“瞧瞧,这叫人怎么赢?饶是要让,也该让得有些诚意才是。”
“你今日废话有许多,想必是寻常在宅子里,没人陪着说话的缘故。待我明日禀了皇嫂,叫她为你择个体己人,好好地治治你这毛病。”
“罢了!”北静王忙摆手叫停:“我再不说了,还请你大人大量饶我一回。”
北静王水溶虽为异姓王,却深受今上宠幸。其年方弱冠,家中亲长尽逝,小小年纪已袭了爵位,又无人管束,瞧着文质彬彬,实则内里是第一不拘的人。只一样,他虽混不吝,却有个顶顶怕的人,正是当今皇后。
当今皇后却是其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二人年岁相差极大,皇后于其如母如姐。虽不能近身教养,却将他同两个侄子放在一处,时刻惦念于心。故而水溶天不怕地不怕,却只听皇后一个人的话。
合睿王也只玩笑一句,便未接他话茬。北静王却越发来了兴致,冒死又添了一句:“还说我,前些时候听闻太后十分担忧你的婚事,想要快快地为你择一位贤内助。”
“你耳朵的用处只听闲话这一个?”合睿王极快扫过林玦,见他并无异样,心内却怒气油然,冷眼朝北静王望过去:“若真没地方使力气,我倒肯陪你练练。”
说得北静王哑然失声,面上苦笑,竟呐呐地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练练这两个字说来轻巧,可谁能接下合睿王这份轻巧?他那些力气都是战场是真枪实剑打出来的,北静王金尊玉贵地活了这些年,万没想过要同他较量些什么。
林玦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全不理会边上两个人在说什么。偏偏那些话不依不饶钻入耳中,二人如此淡漠地说娶妻之事,倒叫他觉着十分怪异。便是手中茶水也觉失了热度,入口只怕苦涩艰难。
将茶盏放到桌上,才抬头,目光就被合睿王捉住。他略有些吃惊,却只听合睿王盯着他,缓缓地说:“我没想过这回事。”
林玦一哂,他同自己说这个作什么,在意的人本不是自己。
微风骤来,树上扇叶轻轻袅袅,盘旋而下,有一片落在林玦直裾之上。他心念一动,将那枚叶子捡起,捏在指尖。指腹轻捻,扇叶旋转。小小一枚树叶,却色若暗金,形如折扇。
林玦手色白|皙,食指纤长,那枚树叶在他指尖,竟有种金玉相合之美。
林玦凝眉轻道:“倒叫我想起那句雨中黄叶树[1]”
“下一句是灯下白头人[2]。”合睿王因摇头道:“子景此话有差,此诗虽好,却添潸然悲切之感。你我年岁正好,不当吟这怆然之诗。”
他却抬头望他,面上露笑,别有意味道:“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3],愀然之句,出年少之口,又有何忧?”
“子景如今,并无忧愁,是否?”
不知怎么,他的声音带了低哑,听在耳中,竟有种别样的触动。林玦略顿了顿,才回他道:“是,当下如此,来日未知。”
他面上露出模糊的微笑来,朦朦胧胧,竟瞧不真切,“子景若想,来日自也当无忧。”
闻言,林玦收回目光,重又落在手中那枚扇叶上:“只望王爷,到那时也能记着今日的话……”
此话略低,如山水被隐,竟不能猜其真意。
一行人在重元寺用过斋饭,方才下山reads;。行至山脚,天色将晚。
林玦回头望去,晚霞满天,众鸟归林。林边溪水一弯,半是瑟瑟。低叹一声,转过头去,却正撞进合睿王眼里。他竟也回了头,瞧的却不是风景,而是林玦。
他眼里染着霞光,其中深意点点,叫林玦看得心惊肉跳,不由自主移开了目光。
许多时候说出口的话不能动人,这无声处的注视,却叫人心猿意马。
合睿王道:“今儿了无方丈不见客,却叫人遗憾。来日子景若有闲暇,再与你来拜访。”
“佛在心中。”他收回视线,兀自往前,却不管合睿王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见与不见,也只是个人的缘法。”
“你倒瞧得很明白。”
行至马车前,林玦让贾宝玉先上车,自己要上车之时,却被合睿王扣住手腕。
“子景……”
被他扣住的那一圈手腕像是被炭火灼烧,竟烫得生疼。他要抽手,那人却不肯放。他只得转过来头,口中皆是无奈:“王爷。”
夕阳西下,满目浅金。落在他发上眼底,扫在林玦眉间心上。“子景,你别忘了方才应我的事。”
他蹙眉望向被他扣住的手腕,道:“既应了你,自然不能忘。”
得了此话,才感觉腕上力道稍松。他因抬头,傲然道:“纵给了你这个机会,你又能做什么?”
“那是我自个儿的事。”合睿王一面说,一面扶他上了车。
一时林玦坐了马车缓缓而去,北静王久候他不得,骑着马自一旁过来。却见他一人站在余晖中,目送马车远去,眉梢眼角俱染柔色,较之往日,更添风流别致,叫人心往神驰。
“你预备瞧到什么时候?”
合睿王瞥了他一眼,也不应声。径直走到马前,翻身上马。
偏北静王又问:“方才再一旁偶然听了几句,林玦许了你什么?”
“你很想知道?”合睿王思及方才手谈之时,与林玦打得一个赌。其实并没有什么,只是想要林玦好好地瞧瞧自己的心。别无他求。
事关林玦,他怎么会输?
“是了,我很想知道。往日无往不利不爱分月的合睿王,今次究竟得了个什么诺,竟欢喜得这样。”
他扯了扯嘴角,望向北静王的眼中竟有顽劣之色:“偏不叫你知道。”
北静王一时无言,末了却也唯有宽慰自个儿:“罢了罢了,我早该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这个不回我也就罢了,另一个却定要叫我知道知道。这个林玦究竟有什么好,竟能叫你青眼相加?我记着从前咱们玩闹的时候,你最瞧不起这些。”
“好不好都是其次,瞧着顺眼才最好。”合睿王仰头望了望天色,摸了摸马脖子上的鬃毛,朝邢季道:“往庄子上去,不回王府了。”说着,握着马鞭朝北静王拱手:“就此别过。”
言罢,也不等北静王回礼,径直往左,竟快马加鞭往庄子上去了。
见状,邢季等也纷纷道了一句:奴才告退,纷然离去。
倒叫北静王空扬了一鞭子,低声斥道:“主子奴才都是一个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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