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擦亮,暴室狱的管事嬷嬷就拿着鞭子,挨间儿地把女犯们抽打起来,包括锦月母子俩。
锦月和其它年轻女犯被统一驱赶到院中雪地里洗衣。最近不知为何,脏衣脏布成山,偌大的洗衣池都泡满了。
暴室狱是皇宫专门关押女犯的地方,后宫犯事的宫婢、低等妃嫔以及重罪大臣女眷都可被关押在此,入了这里,除非大赦,只有变成鬼才能解脱!
从五年前到现在,锦月已经在此整整呆了五年,不过她现在的名字叫“徐云衣”,跟“萧锦月”没任何关系。
五年前的冬末,刚过了正月丞相府便被满门抄斩,她和母亲姐妹被捕入掖庭,不到一月,母亲姐妹全数染了瘟疫暴毙,而她因五皇子弘允及时搭救而活下来,而后与另一个女犯“徐云衣”偷换了身份,才得已捡回一条性命。
“徐云衣”本是乐坊舞姬,犯了私通罪入了暴室,对于有身孕的她来说这身份正正好。
只可惜五皇子英年早逝,后来的年头,锦月只能靠自己抚育儿子,熬下去。只要等到下一任新皇即位,大赦天下,她就能离开暴室出宫……
“云衣,我也来帮你洗衣衣。”小黎搬来个小木桩,挨着锦月坐下。
白天,锦月不许小黎叫她娘亲。在宫里,有个身份卑贱的女犯娘亲并不是好事。孩子是无辜的,锦月不想让他背负不该背负的东西。
“乖乖坐好!”锦月忙握住他蠢蠢欲动的小胖爪,在手心搓了搓放回他衣兜儿,“你乖乖坐好就是帮云衣的忙了。”
管事嬷嬷看见这边母子俩动静,也睁只眼闭只眼,倒不是她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或被谁叮嘱过,只是觉得能在暴室狱里活五年,就不是寻常女子能办到的,尤其五年前瘟疫横行,全部女犯都死了,就锦月活了下来!所以对锦月多少存着些看鬼似的莫名忌讳,尽管小黎呆在这儿不合规矩,她也没说什么。
“禀嬷嬷,少了个犯人。”守卫点了女犯人数后禀告。
管事嬷嬷一声重哼:“给我找!搜出来看我怎么收拾这懒东西,忙碌的节骨眼儿还敢偷懒!”
管事嬷嬷去寻人,一场血腥的惩罚就在眼前。
隆冬腊月,池水结着冰渣,锦月洗了一会儿双手就冻得发麻,别人也并不比她好。
“我不洗了,再洗、再洗我就要冻死了!”香璇负气地把湿衣服往池子里一丢,溅起一阵冰水花儿。
锦月拿过她的衣裳。“我帮你洗吧,你风寒刚好,不宜再受寒。一会儿让管事嬷嬷看见你盆子里的衣裳没洗,又要受罪了。”
香璇本是个低等采女,因为不愿贿赂画师而得罪了人,被陷害丢进暴室,在她得了风寒快死的时候遇到了锦月。五年来,锦月看了无数人死在这里,可那天早上,香璇垂死拉着她可怜地求“姐姐,救救我吧”,楚楚可怜,像足了曾经在丞相府时的妹妹映玉,所以就救了香璇,事实证明她没救错人,香璇对她也很贴心,是这地狱监牢里她唯一算得上的朋友。
“不姐姐,虽然我不想洗,但更不想你受累,你还要照顾小黎比我更辛苦……”
香璇话音刚落——
“啊!死死死、死人!”有尖叫。
围着洗衣池的女犯哗然惊退,池中脏衣下露出池中一具被冻硬的女尸!泡的发白、结了冰渣,来暴室日子短的女犯都吓白着脸干呕。
锦月赶紧把小黎揉进怀里捂住他眼睛!“别看。”
有人认出——“原来是她!昨天她日落还剩好多没洗完,晚上也一直洗,没想到、没想到居然冻死在了池子里……”
正是刚才点名少的那个女犯。管事嬷嬷拿着大手指头粗的皮鞭呵斥:“看什么看,赶紧洗!谁再懒惰这就是下场!”
恐惧紧紧掐着众人喉咙,所有人都发疯似的赶紧洗。
香璇埋头拼命洗了一阵儿,忽然颤着肩膀抽泣起来:“姐姐,我……我会不会死在这里?就像刚刚的女尸一样……”香璇的双眼绝望中缠着希冀,让人心疼:“云衣姐姐,我还有机会承宠、做娘娘吗?我好怕死在这里……”
锦月不忍她伤心绝望,拉她手微微一笑:“不怕,我不也熬了五年了吗。当今皇上已是花发老人,近来身子差药不离口,哪还有功夫宠爱妃嫔?不若等到新君即位大赦天下,你再出去一搏恩宠,也不迟……”
香璇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扬起希望:“姐姐说得对,我怎么没想到新皇即位会大赦天下!”她似拉着锦月的手笑出来,心结骤解,“还是姐姐智慧,一语点醒梦中人,我一定要熬下去,前几日皇上已下旨册立了东宫,想来咱们不会熬太久……”
锦月一顿。“册立了,东宫?”
“姐姐竟不知道?”
锦月摇头,她每日干着繁重的活儿,还要照顾儿子,哪里有功夫去打听消息。自大半年前旧太子被罢黜,东宫位置就一直空着。“不知这次的东宫是哪位皇子?”
香璇谨慎四顾,小声说:“不是旁人,正是边疆战场上威名赫赫的那个皇子殿下。似乎不日就要回宫,咱们洗的这些脏衣、布匹都是送往东宫布置的……”
锦月脑子嗡的一声,手中湿衣服啪嗒落在水中,而后香璇说的话她一句没听入耳。
边疆战场那个,不日回宫!
是……是他?!
直到日落所有人都走了,小黎红着眼睛来拉她衣角喊“娘亲你怎么了娘亲”,锦月才从内心的惊涛骇浪里回过神,一手抱着吓坏的儿子,一手从贴身衣物里拿出柄桃花簪。
簪子成色普通,有些旧了,比起当年她价值连城的珠钗首饰并不算什么,甚至不如当年她小拇指甲盖上,涂丹蔻花的贵。
记得那天,秦弘凌只着一身单衣,冒着寒雨在门外等了她半日,他苍白的脸颊嘴角残留着病态的血迹,眼眸却如水洗的青山一样明亮、触动少女心扉:“锦儿,我知道我现在一无所有,但……我会用一辈子的努力来疼你,爱你,给你幸福。你,愿意吗……”
往事不堪回首,看今朝,只能叹物是人已非。
“小黎,帮娘亲个忙好不好?把簪子,插-在娘亲头发上。”
“遵命,娘亲!”小黎笑嘻嘻点头,伸着短短胖胖的小胳膊,举着簪子在锦月头上认真地找。
夕阳下红扑扑的小脸蛋儿,隐隐有几分梦中熟悉的轮廓,锦月看得渐渐湿了眼睛。
此时夕阳之下的另一处——皇宫外。
百里长安的皑皑白雪都被斜阳染得血红。城门嘎吱开启,眨眼的静寂之后,一队铁骑飞驰进城。
马蹄声震如雷,乱雪四溅!
铠甲带着大漠风沙,刀剑残留着敌人鲜血的气味,这是一队凶煞威武之师,却规矩的臣服在为首的、高大银甲男子身后!
“吁!”
烈马应声而停。
迎面,脑满肠肥的京兆伊姗姗来迟,见这阵仗当即吓得滚下轿来——
“卑、卑职迎驾来迟,求四皇子……不,不不不,求太、太子殿下恕恕恕罪!”
许久没等到回应,京兆伊忐忑地抬起眼皮,打量烈马上的威武男人。只见他身穿厚重盔甲,高大矫健、威风凛凛,容颜俊美依旧却寻不到半分往昔的孱弱温柔,整个人如寒冰,冰冷莫测得没半点人气儿,尤其一双鹰眼凌厉如利箭,浑身的煞气令他肝胆具寒!
看蝼蚁一般睨了眼发抖的京兆伊,秦弘凌幽幽启唇:
“梁大人,别来无恙。”
京兆伊被他一唤浑身哆嗦:“太、太子殿下……”
弘凌瞟了眼城头积雪。“五年前也是在这儿,你令护卫抢走了我所有的行李,叫嚣着让我滚蛋永远别回长安,当真,威风……”
他声音到最后淬着冰一样冷,京兆伊疯了似的磕头:“太太太子殿下饶命,臣、臣当年有眼无珠,狗眼不是泰山、冒犯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有眼无珠的小人吧,太子……啊!!”
惨叫戛然而止,鲜血喷溅雪地。滚落地上的头颅惊瞪着的双目还看这马背上的男人,似犹不敢信是当年那善良忍让、满腹诗书的四皇子,抽刀砍了他的头!
“当日我便说过,我秦弘凌归来之日,便是你魂断之时!”弘凌收剑一掷,饮血长剑穿着京兆伊的头颅、“噔”地钉-入城头!
弘凌咬着腮帮子四顾,深黑的瞳孔不断紧缩,脸上寒意化作薄唇边诡异、刺骨的笑。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五年前,他就是在这里失去所有,如丧家之犬被赶出长安!
他曾以为,只要他温文儒雅、与人为善,处处为人着想,总有一天他的父兄亲族摒除偏见接纳他,所有人都会爱戴他,然而,到后来他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他们不要他的善良谦恭,只要他的命,去偿还所谓的血债!他越聪慧越仁厚,他们越忌惮越想除去!
他扪心自问待人不薄,更没有害谁,到头来却只有一个一个的落井下石,无情背叛。
既然,既然全世界都不善待他,他又何须再与人为善!人人都要他死,他偏偏要活下去!
弘凌不断紧缩的眸子映着长安城池,渐渐变得和残阳一样血红。
“苍天,我,回来了……我秦弘凌,活着回来了!”
马鞭扬,烈马嘶鸣,载着它主人飞驰入城。
街道百姓在门后小心地往外看,只见烈马上的男人如冰雕的一般,风雪中,他长发狂舞,连暮色也掩不住他光华,似谁也挡不住他脚步!
他的双眼犀利冰冷,脖间那道断喉伤疤,虽用藤蔓似的图腾修饰过,却依然怵目惊心。
脖子上受了这样的伤,竟还活着,不是“魔鬼”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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