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烧了半间厨房便要处死,朱赢正惊诧琅琊王府府规之严,那边齐嬷带着犯事的庄头进了院子。
“老奴见过世子妃。”她仍是草草行了一礼。
“免礼。”朱赢道。
齐嬷直起身子,开门见山道:“崇善院小厨房走水之事,王爷和王妃俱已知晓,本来按着王府府规,这奴才是要处死的。王妃宅心仁厚,念及府中新办喜事不宜见血,况这奴才又是世子妃带来之人,便饶他一命。王妃特命老奴将这本王府家训送来给世子妃过目,望世子妃日后能按着府规严格约束下人。”
“有劳齐嬷嬷,请替我带话给王妃,待安置了这些下人,我亲自过去向她请罪。”朱赢说着,示意鸢尾递上一份红包。
齐嬷也未客气,拿着便走了。
朱赢拿过那本厚厚的王府家训,翻了几页后便问郑嬷:“这院中可有大些的厅堂么?”
郑嬷道:“西面有间花厅,看着似乎挺大。”
朱赢道:“郑嬷,你和凌霄鸢尾下去,让所有陪嫁的人都到花厅集合。”
三人领命退下,一直站在一侧的尚嬷也想走,朱赢扬声道:“尚嬷嬷请留步。”
尚嬷停住,回身道:“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朱赢屏退房内众侍女,看着尚嬷道:“尚嬷,您是聪明人,我就不跟您绕圈子了,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尚嬷有些诧异地看了朱赢一眼,一个公主对一个奴才用了“您”字,这可谓亘古未有。她不知道的是,在朱赢上辈子,懂礼数的年轻人称呼比自己年长的老者,用“您”字很普遍。
“公主请问。”因着那份诧异,她语气不免恭敬了许多。
“如果我没猜错,送您来当我的教养嬷嬷,应是福阳公主的意思吧。我虽不知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但料想她让皇后送您给我做教养嬷嬷定然不是出于一番好心。而她挑中您,必定因为您在她眼中是得力的,但,这数月来观您言行,对我虽是严厉,却从不借题发挥无故刁难,为什么?”朱赢看着尚嬷,眼神诚恳。
尚嬷与她对视半晌,突似泄了气一般,双肩微微垂下,道:“因为我身负更重要的任务,那便是,无声无息地让您死。”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朱赢却毫无诧色,似是早已料到一般。
“那嬷嬷何以对我和盘托出?”她问。
尚嬷嬷抬眸看着窗外,眼神似虚似实,道:“我十三岁入宫,至今年五十有四。这四十一年来,每年生辰,我都能收到很多金银之物,底下宫女的孝敬,上头主人的赏赐。但,自我离家后,就再没有人给我下过生辰面,直到……”她转眸看着朱赢,“直到遇到公主您。”
朱赢摇头失笑,道:“如此说来,福阳公主岂不可悲?与您多年情分,还抵不过我一碗寿面。”
“情分?主仆之间哪来情分?不过各取所需罢了。奴才给主人办事,主人赏赐奴才,给奴才面子。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奴才必须有能力替主人办事。你给主人办好一万件事,也抵不过办砸一件事。年少时或许还有争功夺利之心,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许多事也就渐渐看清了,看淡了。如我这个年纪,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所以狠得下心绝得了情,凡事可以不留退路。福阳公主与皇后娘娘看中我的,无非就是这点。却不知,凡是人,哪个不想有个真心相待之人。公主您虽同样身处高位,却与旁人不同。”
“哪里不同?”朱赢偏首问道。
“您与您的侍女仆从之间,有情分。”尚嬷道,“在老奴看来,您身边除了鸢尾稍微好些之外,郑嬷软弱迂腐,凌霄急躁没规矩,三七油滑好打听,手脚还不干净,这样的人,居然能在深宫活到现在,除了公主您的护佑,奴婢实在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保命的手段。”
“那嬷嬷有没有想过,我本是个无权无势且不受宠的公主,除了保住这些愿意跟着我的人,我别无选择。”
“公主见过其他无权无势不受宠的公主吗?”尚嬷反问。
朱赢一愣,她穿来时真正的朱赢公主才三岁,得知这个公主没有靠山不受宠后,本着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的原则,她几乎一直龟缩在燕贻阁没出去,以至于后来皇帝赐婚时,很多人都惊奇“什么?宫中还有个朱赢公主?”是以,如果电视剧里看来的不靠谱的话,她还真没见过真正无权无势不受宠的公主。
“奴婢见过,前朝的,这朝的,宫中什么都缺,惟独不缺不受宠的人。朱赢公主,您确是不受宠的人,但您不像。数月观察下来,对您,我只能用四个字概括,静水流深。”
朱赢捂脸,甚不好意思道:“尚嬷嬷您委实过奖了,有时候不动声色,不过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而已。”
尚嬷道:“便是这点,没有一定的功力,也是做不到的。”
朱赢正了正神色,看着尚嬷道:“尚嬷嬷您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眼下形势不容乐观,我也不能向您承诺什么。但您这份情,我记下了。”
尚嬷对她行了一礼,道:“公主万福,定能遇难成祥。”
朱赢站起身,不料牵动伤处,忍不住腿一软,差点又跌了下去,尚嬷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她。
“书桌可布置好了么?”朱赢问。
“布置好了,只公主的书还未归拢。”尚嬷道。
“我才有几本书?”朱赢觉得好笑。
“所以奴婢很好奇公主的见识到底从何而来。”
朱赢:“……”她能说是上辈子带来的吗?
“我想梳理一下底下那帮人,嬷嬷您帮我参考参考。”朱赢在书桌前坐下,尚嬷很自觉地替她磨上墨。
看到朱赢写的字,尚嬷更惊诧了,这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没有师傅经年累月的教导督促,哪里练得成?
然而对于朱赢而言,自她穿过来后,要啥没啥,也就时间多得是,总不能一直枯坐等死,于是自拿得起笔开始,每日都得花个几个时辰写写画画,十几年下来,自然而然也就有些功力了。
“姓名,年龄,籍贯,家中人口,卖身原因,技能特长,爱好兴趣……”看到最后一条,尚嬷嬷看了朱赢一眼。
朱赢微笑:“若是做得好,赏赐时投其所好岂不事半功倍?若是做的不好,这也是个惩罚的参考。”
尚嬷嬷道:“还缺一条,以往的奖惩情况。这些人都是皇后作主给您挑的,皇后未必肯费神来为难你,但福阳公主……你可知福阳公主为何为难你?”
朱赢睁大双眸道:“于我而言这可算千古之谜,在皇上赐婚前,我连福阳公主的面都不曾见过,实不知她为何处处针对我。”
“那你可知福阳公主的驸马是谁?”尚嬷问。
朱赢想了想,道:“听说是傅阁老家的公子。”
“公主常年幽居,不想消息倒也灵通。”尚嬷似笑非笑。
朱赢双颊泛起淡淡嫣红,道:“您也说了,三七为人油滑,好打听。”
“福阳公主的驸马傅攸宁傅公子是傅阁老的嫡次子,真正是温雅如玉一表人才,前年殿试得了探花,皇上甚是喜欢他,福阳公主更是对他一见钟情。”尚嬷道。
朱赢不解:“挺好的一桩姻缘,可这与我何干呀?”
尚嬷扔出炸弹:“这位傅公子得了探花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上书皇上求娶您朱赢公主。”
朱赢:“……”
“在皇后的干涉下,皇上最终将福阳公主下嫁于他。”尚嬷继续道。
朱赢捧头:“果然都是飞来横祸,我连这位傅公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还是先解决眼下的事要紧。”她在纸上添下一笔。
凌霄风风火火地回来,说是人已经都在花厅了。
朱赢问:“一共多少人?”
凌霄道:“连王妃给的芳美芳满在内一共62个人。”
朱赢想了想,将手中写好的纸递给凌霄,道:“你和鸢尾按照我纸上写的这些先去将每个人的情况都问清楚记录好,我一会儿过来。”
凌霄抱着笔墨纸砚兴冲冲地去了,尚嬷也跟了去。
这一松懈下来,身体各处又疼了起来。朱赢伏在桌上,想想也是委屈,穿过来就没娘,有爹等于没爹,困在那冷冰冰空荡荡的燕贻阁坐了十多年的牢。好不容易嫁出来,公婆不待见,老公拔鸟无情,更兼还有个沾亲带故的老公前未婚妻虎视眈眈……
有时候朱赢真想一头撞死重新投胎算了。
可前一辈子疲劳驾驶撞车死,这一辈子霉运当头自杀死,想想也太衰了点。
耳边传来脚步声,朱赢抬头一看,是郑嬷。
“公主,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吧。您的午膳本来放在小厨房的,这一走水,也就没了。”郑嬷将三碟糕点一盏热茶放到朱赢手边。
朱赢这才想起从昨天到现在自己就没吃什么东西,早饿过了头,当即喝了点茶,吃了块芙蓉莲子糕。
郑嬷站在一边,看着朱赢叹气:“公主自幼就苦,原指着出嫁时,不求多显赫富贵,但求有个能体贴心疼公主的夫婿就好。这下可好,显赫富贵有了,可姑爷看着,着实不是个会心疼人的。”
朱赢心道:指望他心疼人?他不让我疼我就感谢他八辈祖宗了。
“昨天刚成亲,今天便离府,这满府众人也不知如何看待公主呢。”郑嬷絮絮叨叨。
朱赢看着郑嬷,暗想:庆幸他走了吧,如若不走,今夜再来几次,明天你就可以给你家公主收尸了。
郑嬷仔细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劝诫朱赢:“俗语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公主,眼下看来皇上和姑爷您都靠不上,只能指望儿子了。不如您去求求王爷和王妃,让您和姑爷同去那什么营,好歹等您有了身孕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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