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手帕里包着两张五分面值的,四张两分,两张一分,加起来统共就两毛钱。
钱寡妇快活的对秀春道,“春儿,我管你大伯和三叔各要一块钱,你数一数,是不是两块?”
秀春拿着破手帕,有点哭笑不得,孙有银和孙有粮也真能蒙人,亏得孙有银还是生产队一把手,就这品行,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一把手的!
秀春实话实说道,“奶,我数来数去,就只有两毛钱,到底是大伯还是三叔,哪个给错了钱?”
钱寡妇愣了下,反应过来后连拍大腿,骂了声‘娘的’,杵拐棍起身要去找他们。
秀春忙道,“奶,算了,你去了也讨不着啥好处,我有缴学费的钱,你就甭操心了。”
闻言,钱寡妇复又坐了下来,呐呐问道,“是不是你外家人给的?”
秀春嗯了一声,蹲下来挽着钱寡妇的胳膊,劝慰她,“奶,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的,以后不管到哪儿都带着你,我外家人他们没坏心,都是为我好,你难道就不想我好?”
秀春这番带了稚气的反问,无疑是在打钱寡妇的脸,令钱寡妇为她那点自私心感到羞愧无比,抬手摸摸秀春的头发,钱寡妇直叹气,“好,我也想春儿好。”
秀春转转眼珠子,换了个商量的语气,“奶,三叔住的房子是我爹的吧,咱们啥时候要过来呐?还有三叔的工作,也是顶我爹的吧。”
钱寡妇猛地变了脸色,“哪个跟你说的?”
秀春只当没看见钱寡妇的变脸,不答反道,“甭管哪个跟我说,那房子我得要回来。”
钱寡妇犹疑道,“要回来你三叔他们一家五口住哪儿呀。”
秀春笑了笑,“奶,不要回来,我往后住哪儿呀?不是我爹的东西就算了,既然是我爹的,我为啥不能要回来?”
钱寡妇不吱声了,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这孙女已经这般牙尖嘴利了呐
秀春打定了主意,要在她开蒙上学前把属于原身的房子要回来,蜷在炕上琢磨了一夜,隔日大早,秀春连早饭都没烧,就先去了郑二婶家,拜托郑二婶帮忙当一回恶人。
娘两个嘀嘀咕咕一阵,郑二婶拍胸脯保证给她办好。
于是,当天中午秀春就和郑二婶掐了一架。
起因是钱寡妇养的那只老母鸡跑到郑二婶家的自留地里啄菜叶,郑二婶瞧见了,把老母鸡撵了回来,逮着秀春说了几句,语气有些冲,秀春不乐意,就跟郑二婶顶了几句嘴。
郑二婶是个炮仗脾气,当即扯开了嗓子骂人,正赶着做晌午饭的时段,左邻右舍听见声,纷纷出来了。
外边郑二婶正两手掐腰,怒气冲冲的要撵秀春和钱寡妇走。
“冬梅她奶奶,你来给我评评理,我家就指望那点大白菜过活呢,还能白白让鸡给糟践了?我就说她两句,她还跟我犟嘴,臭丫头和她奶住的可是我公公的地方,占着我家的地盘,还反过来说我小气,我的老天爷,我这图的是啥呀!”
“走,走,走,赶紧收拾了东西走人,臭丫头你不是挺能耐吗,有本事去把你爹的房子管你三叔要回来!”
“他孙有粮占了臭丫头的房子,关我啥事,怪我当初心软要把这间房收拾出来给这祖孙两住,出力不讨好呐!”
郑二婶这番话等于是把陈年旧事翻了出来,孙家那点破事,生产队里的社员们基本都清楚,生产队年纪大点长辈的就劝秀春,赶紧跟郑二婶赔个不是。
在郑二婶扬言要撵她们走的时候,钱寡妇就慌神了,忙斥秀春不懂事,也让她赶紧跟郑二婶道歉。
秀春死固执,硬是挤了几滴泪,大声道,“不住就不住,我找大伯去,奶,咱们以后住大伯家!”
说完,秀春迈开腿就往孙有银家跑,郑二婶后脚跟上,摆出一副要闹到指导员家评理的架势,生产队的社员们抱着看好戏,也纷纷跟了去。
快到孙有银家时,秀春狠狠拧了自己大腿上的肉,力求让自己哭得逼真点,哇哇呜呜冲进了孙有银家堂屋里。
孙有银一家五口正在吃晌饭,冷不丁见秀春哭得泪人似的,孙有银吓了一跳,忙从炕上下来,“春儿,这是咋了?”
秀春不停抹着眼泪,一手胡乱指指外边,哽咽道,“郑二婶要撵我和奶走,我和奶没地方住了咋办,大伯,我和奶搬你家,跟你和大娘一块住吧!”
秀春此话一出,吓得高淑芬也从炕上下来了,“咋了咋了?好好的咋还撵人走呢?”
说话间,郑二婶撵过来了,在孙有银家门口吵嚷着。
孙有银掀了麻布帘出来,一看外头,乖乖,生产队里的社员到了泰半,这是要来他家开大会呐!
社员们七嘴八舌,加上郑二婶的吵嚷,孙有银可算把事情缘由弄了明白,既气秀春不懂事,又恼郑二婶得理不饶人。
想骂秀春几句,可一看秀春哭得跟泪人似的,孙有银又骂不出口,耳边是郑二婶的大嗓门,吵得孙有银脑瓜子嗡嗡作响,忍无可忍,孙有银拔高了声音冲郑二婶道,“好了付兰芬同志!你的要求我已经收到,会尽快给你处理,你先家去,大家都散了,都家去吧。”
目的没达到,郑二婶不愿走,两手掐腰,扯嗓子道,“指导员,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多给你两天时间,拖一天都没门!她祖孙两要是还没个地方住,别怪我闹到孙有粮家,孙有粮是啥意思?占着人家房,把人撵我家住,算是个事儿吗?指导员你要是不给个说法,我去合作社问问咋回事?!”
“付兰芬说的是,春儿她爹的房子,孙有粮一直占着算个啥事呀。”
“指导员,一个是兄弟,另一个是亲侄女,你可不能厚此薄彼了。”
合作社下管生产队,对合作社的领导来讲,他孙有银算个毛?这事要真闹到合作社了,头一个遭殃的就是孙有银!
孙有银忍着头疼,忙好声好气的跟郑二婶再三保证,两天之内一定把问题给解决了,劝走郑二婶,围观的社员也各回各家,孙有银一屁股坐在家门口的大石块上,想抽根烟,烟都叼到嘴里了,摸半天没摸到洋火。
“狗蛋,从炉膛口把洋火给我拿来。”
“抽抽抽,啥时候了还抽,不准拿洋火!”高淑芬直接把孙有银嘴里的烟拽了出来。
不抽就不抽
孙有银忌惮他婆娘耍淫威,耷拉着脑袋坐大石块上唉声叹气。
“春儿人呢?”
高淑芬指指堂屋,“屋里呢,你娘也在里面。”
两口子一前一后进了堂屋,眼前的景象,让高淑芬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天杀的,簸箕里的窝窝头全给秀春造没了,死丫头还跟没事人一样在啃最后一个窝窝头,还喝她家的面粥!
再看她家的三个娃,都怯怯的朝死丫头看,没一个敢从死丫头手里抢窝窝头。
秀春眼里还挂着泪珠子,满足的打了个饱嗝,朝高淑芬咧嘴笑了,“大娘,你家的窝窝头真好吃,里头掺了白面吧,以后我跟奶就住你家了!”
闻言,高淑芬差点没被噎死,如果不是钱寡妇和她男人都在,高淑芬一准抄起扫帚往秀春身上招呼,可眼下她不得不做好表面工作,拿出一副商量的语气,“春儿,不是大娘抠,不愿你跟你奶住,你自己看看,就两间屋,你跟你奶来了哪还能住得下呀。”
秀春瘪瘪嘴,‘提醒’高淑芬,“三叔家地方大,三叔占着地方,也不给我住”
高淑芬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拍拍秀春的背,气恼道,“有粮凭什么不给住,那可是你爹的房子!”
“孙有银,你给我赶紧把这事解决了,付兰芬真要把春儿和她奶撵出来,到时候奶两个没地方住,我看你面子往哪搁!”
秀春忙善解人意道,“大娘你别骂大伯,大不了挤一挤,我跟奶就睡堂屋这张炕。”
大丫尖叫喊,“不行不行,这是我跟二丫的炕!”
二丫冲孙有银道,“爹,你快去把春儿姐姐家的地方要回来呐!”
一想到往后去秀春和钱寡妇赖在他家吃喝住,孙有银一分钟都坐不住了,他孙有银担着老大的名头带两个拖油瓶,凭啥孙有粮就能快快活活住三间房?!
此时孙有粮两口子还不知道吃一顿晌饭的功夫闹出这么多事,孙有粮明天就该回厂里上班了,晌午饭葛万珍用过年剩下的肉包了顿饺子,一家五口美美的吃了一顿。
刚吃完饭,葛万珍还没来得及给孙有粮收拾行囊,孙有银就找上门了,跟在孙有银屁股后头的,还有高淑芬、秀春、钱寡妇。
葛万珍眼皮直跳,“干啥?大哥这是来干啥?”
孙有粮家,不对,确切来说应该是秀春家,这三间土坯房是秀春他老子结婚之后才盖的,下面一半石头墙打底,上面一半是泥巴混草木灰,房顶散了瓦片,在生产队里绝对算得上是比较好的房子。
房子外面还围了一圈篱笆,小院利利落落,怎么看都比孙有银那两间破房子强百倍。
孙有银越看心里越不平衡,直接开口对孙有粮道,“有粮,我早劝你盖房,你拖拖拉拉拖到现在,这下可好,我看你咋整尽快的,两天之内把家里东西收拾了,房子腾出来还给春儿。”
闻言,孙有粮傻眼了,搞不懂这冷不丁唱得是哪一出戏。
葛万珍先反应过来,忙道,“大哥,你这说得是啥话,咱们住得好好的,凭啥要把房子腾出来,我不同意,我不腾!”
“凭啥?就凭房子是秀春她爹的!”孙有银拔高了嗓音。
“噢我知道了,是春儿这死丫头管你要房子是不是?死丫头,我日你娘的狗东西,我让你乱打骚主意,看我不撕了你这个贱货!”
葛万珍像刚从茅坑里吃屎了一般,嘴里胡乱骂着,朝秀春扑过去。
秀春忍住一脚踹飞葛万珍的冲动,灵巧的闪开了,转而躲到高淑芬身后,两手紧紧扯住高淑芬的棉袄襟,尖叫了一声,瑟瑟发抖道,“大娘,咱们走吧,房子我不要了,以后我就住你家,还是大娘待我好,大娘烧得饭也好”
一听秀春要赖上他们,高淑芬哪能愿意啊,两手交替快速卷起了袖子。
此时的高淑芬就如同个战斗士一般,一把扯住葛万珍乱扑腾的双手,扯着嗓门道,“葛万珍同志,你咋骂人呢,本来就是春儿的房子,春儿还不能要回来呐,春儿她爹娘不在,还有我和她大伯呢,你和老三可别仗着春儿小,太欺负人!”
“大嫂,你干啥?你竟然帮着死丫头来欺负我”
葛万珍只说了这一句,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这一哭,把左邻右舍给折腾了出来,纷纷过来询问是咋回事。
大坟前生产队有三十多户人家,两百多口人,秀春和她奶住的地方距孙有银家近,孙有粮住的这个地方再往西就出了大坟前生产队,中午秀春和郑二婶唱得那一出戏,住在生产队西边的社员们都还不知道。
秀出见机会来了,从高淑芬身后出来,原原本本详细的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大家看秀春这丫头不哭不闹,头脑清晰,逻辑清楚,估计陈年旧事也是从其他社员口中得知,七拼八凑,竟把当年的事还有今天中午刚发生的都说了个清楚!
秀春抬手抹了抹眼睛,誓死赖上孙有银两口子,“既然三叔、三婶不愿还给我房子大伯、大娘,我这就家去,把我和奶的东西都收拾了,全搁在你家,郑二婶家那地方,我和奶肯定是不能再住了!”
秀春抬脚就要回去,被高淑芬赶忙拦腰抱住,扯着嗓门冲孙有银道,“有银,你快说话呀!今天乡亲们都在,正好让乡亲们也给评评理,房子是春儿的,还要不回来了?”
有高淑芬施加压力,孙有银哪敢不上心,把他政治指导员的身份抬了出来,“孙有粮同志,我正式通知你,尽快把让万珍把房子收拾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念情义,请合作社领导下来找你谈话!”
“两天,两天之内!”高淑芬替她男人补充道。
超过两天,万一付兰芬把秀春和钱寡妇赶出来,这两拖油瓶势必要住她家,高淑芬一天都不能忍!
“对,是两天之内!”孙有银汗颜,脑子里拼命打转,在想这么紧的时间,老三一家五口能搬到哪去住。
孙有粮被逼的直跺脚,“大哥,你这是在为难我呐,离了这儿,我连个安家的地方都没有!”
孙有银瞧了一眼秀春,换上商量的语气,“春儿,要不你跟你奶先将就和你三叔他们一块住,等你三叔”
孙有银话还未说完,秀春怯怯的朝母老虎葛万珍看一眼,立马缩到高淑芬身后,扯扯高淑芬的手,“大娘,我看我还是去你家吧”
高淑芬瞪眼,立马朝孙有银吼,“春儿这么怕她三婶,能住一块么!不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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