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苏商 第一卷 第二十七章 逐出师门（三）

    陆道源得黄公望起名，正觉欣喜若狂，激动之下纳头便要向他叩拜之时，黄公望一句话却又让他一下懵在原地，只听他语气突变道：“很好，人无名而不立，眼下你既然有名了，那也算是个人了，我向来不喜欢与畜牲打交道。”

    此话言出突兀，陆道源疑惑的望向黄公望，只听黄公望冷笑一声道：“陆大才子，你好啊……你好的很啊。”这突然间的转变，令陆道源措手不及，但见他僵在座上，竟不知言语。

    直至黄公望道：“怎么？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却少了舌头吗？”

    此话一出，陆道源瞳孔骤缩，唰的一下站起身来，满是震惊的望着黄公望，哑然道：“你……”

    “嘿。”黄公望眸间满是讽刺的站起身来，负手笑道：“你既然记不起来了，我便来帮你记一下，调露元年，春，我见你于学业执着，起意授你门道，谁知你这也不学，那也不学，唯独对那破铜烂铁执着至斯。”

    “此为一罪，贪财耳，无妨，人间熙攘，皆为利往，我陆坚名动姑苏，自认天下学问无我不授，但非神仙，需识人间烟火，是以不责。”

    “调露元年，夏，你私通蒙人易之，窃我神仙山水决，换他半部论语，此为第二罪，不忠耳，无妨，易之与我本就是师徒，你不授他，我也会传，是以不责。”

    “大定二年，春，我责你为我晒经，谁知你偷拿偷学，我见你可怜，好心收留你，你不知感恩，还不经允许便窃主人财务；此为第三罪，不孝而，也无妨，自古无师自通者，皆为贤人，我若插手管你，便是妒你才能，是以不责。”

    “大定二年，夏，你先阅唐时诗赋，又研宋时华词，再习当世妙曲，好一个陆大才子，当真是诗词歌赋无一不会，无一不通，但你却相隐瞒，对心腹至交藏头露尾，可怜易之将你视为好友，还一门心思传你学问，殊不知你之学问早已远超于他。”

    “此为第四罪，不义耳，这也无妨，自古小人藏头露尾，从不显露于人，在此之前你便已是小人，至此不过罪上加罪，是以不责。”

    说到这里，黄公望自袖中取出几幅小画来，上绣各式牡丹，一把抛在了地上，陆道源见状面色大变，只听黄公望嘿声一笑，言道：“时至今日，我方才看清你这不忠、不义、不孝的小人已然病入膏肓，到底是我黄某不济，你还是你陆大才子墨宝只值几文？”

    “噗通。”听到此处，陆道源面色煞白，不禁膝盖一软，竟一跪倒地，随即喃喃言道：“你早知道了，是了，我怎么这么傻，你这么聪明，早该知道了……”黄公望见他下跪，当即便负手转过身去，凭栏言道：“老朽受不起陆才子这一大礼，你我主仆缘分已尽，你走吧。”

    此话一出，陆道源竟言道：“走？我凭什么走，你又凭什么赶我走？”黄公望闻言不怒反笑道：“好哇，看来陆大才子这是想将天下恶事做全，不仅要做贼，还要做一回强盗？”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又为何不肯收我为徒，又为何隐瞒至今？”

    “凭什么我就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你说我与乃贤是心腹挚友，是，我曾对他诚心诚意，可他又凭什么对我处处防备？你说我窃你学问，是，我一身所学皆出于你，可那些书又是你写的么？又是你的学问么！？”

    “你为我起名，还赐我同姓，盼我与道有缘，盼我能饮水思源，便是为了此时肆意羞辱于我吗？”

    “你是全真居士，汇百教于一身，你说我是小人，可神仙尚有贪嗔痴恨，连你都不肯渡我，我又凭什么与你口中的道有缘！？”

    此时陆道源几近嘶吼，与之前维诺判若两人，声嘶力竭间隐隐能闻哭声，似是十几年的委屈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在此之前他曾有过这种感觉，那便是儿时黄公望抚他头颅那一夜，只是那时是温暖的，此时却尽是冰冷无情。

    但见黄公望不肯说话，陆道源更加状若疯魔，向他大吼道：“你说啊！凭什么！？”

    见他如此，黄公望目光微微一变，可随即却愈发坚定起来，只冷笑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道于天地万物皆为平等，圣人于普天百姓皆为平等，那人与人间又哪来的这么多凭什么？”

    只此一言，即令陆道源哑然失声，但黄公望接下来的话更令他如赘冰窟，只听他言道：“你这人心术不正，自以为是别人欠你的，只记得人心险恶之地，却不见那善良可贵之处，你自认为颇有城府，实则不过是被他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稍加利用便令你万劫不复。”

    言毕，他又摇头讥笑道：“可笑，可笑，我既不是你父母亲朋，于你并无养育之责，又不是你师者故交，于你亦无教导之责，你盗我所藏，我没有责怪你，已是包容之至，你却反倒怪罪起我来了，那我也要问问陆大才子这又是凭什么呀？”

    黄公望之言令陆道源身躯一震，在这大喜大悲间他猛然定在了原地，细细想来他所言不无道理，自己又凭什么去问那么多“凭什么”？若不是自己贪财，也不会不探究竟便为伯仲闻等人代画，他从书中所学甚多，却不抵一念之差，这似乎也只能落罪于己身。

    当即陆道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却还是踌躇在原地，像是心下还隐存奢求，只可惜黄公望背对于他，却是不言不语，陆道源见了心下一酸，以前他曾盼着能一生一世都过着那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的惬意日子，可随着日积月累，无论是身边之人，还是他自己终究变得不那么一样了……

    “先生大恩，道源记下了，日后若能有辛再见，定会还报。”最终陆道源晃神间说道，随即转身便要离去，这时黄公望忽然出声道：“没有日后了，往后你不得与他人提起我的名姓，也不得踏入此地半步，倘若你在外仗你所学，用在邪处的话。”

    边说着，他转过身来道：“否则你能从我这儿学到多少，我便能从你那儿收回多少！”陆道源闻言瞳孔一缩，这般绝情之话压垮了他心中最后一丝期盼，只在略一失神后，回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