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苏商 第二卷 第五十三章 上天无路

    陆道源走出百草堂，似是心下已有决断，他一经走出，阿鬼立即询问道：“少东家怎么样？“还在里面，大夫说今夜便能转醒。”阿鬼闻言长吁一口气，又说道：“刚才你不在，那姓唐的又与我胡说八道，说什么是吴掌柜雇他来杀咱们的。”

    听到这话，陆道源瞥向唐算盘，唐算盘立即缩了一缩，却不料陆道源竟忽然间说道：“他没有胡说八道。”阿鬼闻言一怔，似是没有听清一般，问道：“源哥，你说什么？”陆道源轻叹一声，道：“咱们遇上的那伙强盗大抵真的与吴掌柜有关。”

    这一次阿鬼听的真切，登时张目结舌，结巴道：“源……源哥，你是不是累傻了，你可别信这姓唐的鬼话。”见他如此，陆道源摇了摇头，道：“阿鬼，此事我一早便已得知，之所以瞒着你，是怕你心生怯意，那时咱们一旦害怕，又岂能逃到这儿。”

    说罢，他见阿鬼呆若木鸡，又说道：“你能同我一道把吴大哥护送到这儿已很不容易，眼下之事已与你无关，你及早回家带你老娘出城，逃得愈远愈好，切勿被货行中人发现。”说罢，他揪住唐算盘脖颈，冷声道：“唐先生，而今你小腹可否有阵痛传出？”

    “痛？”陆道源不说尚好，他只一说本还无事的唐算盘慌忙掩住小腹，像是真的开始痛了一般，惨呼道：“是要毒发了么？你不能言而无信啊！快些把解药给我！”陆道源见状心下晒笑，面色却愈发冷冽，阴声道：“不瞒你说，这毒丸是这家大夫教我炼制的，可我只学了炼毒，还没学会解毒，这家大夫手段高明，天下间除了他可就没人能解了。”

    唐算盘闻言大惊，听他话里意思分明是不打算给自己解毒了，当下他一阵挣扎，试图逃跑，怎奈陆道源懂得捉拿手法，登时将他拿住，双手在背，他吃痛呼道：“哎呦……疼……我不跑了。”陆道源却是不放，只听他又哀呼道：“小祖宗呦，你到底想要作甚呀……该说的我也说了，该做的我也做了，你还想怎样哩！？”

    他眼见打又打不过，逃也逃不成，欲哭无泪道：“你还不如把我送到大牢里去，那里的狱卒也比你讲道理。”闻听此言，陆道源说道：“大牢你迟早要去，解药我也会给你，但在此之前你要帮我做一件事情。”

    唐算盘忙道：“好……好……好，你先放开我，多少件事我都答应。”但见他冷汗直冒，显是疼的厉害，陆道源那几式扭打对付此人倒是绰绰有余。陆道源这才松开手来，他一得解脱，便虚脱在地，气喘吁吁道：“说罢，你还想要我如何？”

    陆道源闻言不答，只将他自地上提起道：“那走罢。”言毕，他便携唐算盘前行，阿鬼见状慌忙追上，问道：“你要去哪儿？”陆道源言道：“你及早回家去接你母亲离开。”阿鬼闻言又问道：“那你呢？”

    陆道源脚步不停，道：“吴掌柜既起杀侄之心，吴家定有不可告人之事，他若得知吴大哥未死，又岂会轻易放过我等？”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早已是无亲无故，了无牵挂之人，你却不同，还有老娘要你供养，倘若我能寻回公道，全身而退的话，我自会再去寻你回乡。”

    此话一出，阿鬼尚未出声，唐算盘却抢先言道：“你没有，我有啊！我一把年纪了都没成亲，我还要娶门媳妇，教娃娃打算盘呐，这门绝技可不能就此失传啦！”陆道源冷笑一声，道：“你再敢多胡说八道一句，便可以同你来世妻子一起投胎了！”

    这时一直紧追不舍的阿鬼忽然止步，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陆道源闻音一怔，回首望去，却见他哽咽道：“我……我……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苏州，最远的一次就是跟你们去跑商，还遇到了……这种事情，你又说是吴掌柜找强盗杀咱们……我……我……”

    他显是惊慌过度，已然语无伦次，陆道源见状叹了一口气，像是早有所料，而这也正是他一路隐瞒的原因，阿鬼平日虽颇显精明，可到底是寻常少年，当下陆道源温言道：“阿鬼，此事本与你我无关，你毋需如此害怕，只需与你娘亲躲远些即可。”

    “源哥，那你也一起走吧……还有……还有吴大哥，对了，咱们可以带上吴大哥一起走。”

    陆道源摇了摇头，道：“此事无论真假，我都要查个水落石出，替吴大哥寻回公道，否则纵使躲到天涯海角，也……”说到这里，他忽然不说了，只是想起了黄公望将他逐走时的情形，那日黄公望痛斥他为不忠、不义、不孝的小人，时至如今陆道源心下笃定今日他若后退半步，便真成了昔日恩师口中的小人。

    吴钩为人豪迈，终是待己不薄，而今他遭逢剧变，不仅至亲对其屠刀相向，自己又武功尽废。凭陆道源此刻心境，又逢他正是少年义气之际，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是以当下不再理会阿鬼，径直继续前行。谁知阿鬼见状竟擦了擦眼泪，追上来道：“我知道了，你是同少东家讲义气，我阿鬼也不差，你去哪儿，我跟你去。”

    此话倒令陆道源略感意外，脚步一缓，问道：“你果真不走？”阿鬼摇头道：“不走。”

    陆道源沉吟片刻，问道：“那你可还记得咱们来时那处木桥？”

    阿鬼闻言一怔，细想道：“记得，是你不肯走的那桥是吧？”

    “对，就是那桥，过桥不远有一处宅院，那里应当无人，院旁西墙有一丈宽大洞被石堵住，你将那石头移开就可钻进院里，你现在便去接你老娘到那儿暂避。”说到这里，陆道源稍作停顿，继续吩咐道：“我此去吉凶难料，若是过了子时我没有出现，你便设法与吴大哥一道出城，再同他说明此事。”

    阿鬼听他说了半晌，始是要孤身行事，但他转念一想，又知陆道源这是在想方设法保全吴钩，更何况他也心念母亲，是以只好点了点头，陆道源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携着唐算盘远去，却是不知去了哪里……

    ……

    ……

    陆道源与唐算盘一路转弯入巷终在一户民宅前止步，唐算盘见他一路小心，却停在了这样一处毫不起眼的所在，不由说道：“你不会是死到临头来见相好吧？适才你还说你无牵无挂呢？”

    陆道源俱不理会，径直敲响了院门，片刻一虎头虎脑的小孩打开门来，这小孩一见到陆道源便大喜道：“阿源哥哥！”陆道源对他微微一笑，问道：“虎子，你娘呢？”这时院中有一妇人听闻动静，走近探道：“陆公子，你不是与少东家出商去了么？”

    这小孩与那说话妇人正是王敬九家眷，陆道源此行倒是不知为了何事，只听他询问道：“嫂嫂，九叔可回来了？”王夫人摇摇头，回应道：“这去了不过月许，哪能回来，你怎得这么快便回来了？”陆道源闻言，又问道：“那嫂嫂可知吴家大奶奶现居何处？”

    “大奶奶？”王夫人一怔，道：“我随老九去探望过一次，记得是在慈翷坊槐乐巷里，过桥门前生有一颗大槐树的便是。”言毕，她望了一眼唐算盘，问道：“这位是？”

    唐算盘见此女风韵犹存，听她问起正感欣喜，便要作答之际，陆道源却道：“好，我有些事情要去寻大奶奶，这便走了。”说罢，他拉着唐算盘离去，见他来去匆匆，王夫人暗感疑惑的摇了摇头，直至二人没了踪影，这才将院门闭上。

    ……

    ……

    慈翷坊槐乐巷毗邻阊门下社，多为富贵人家所居，陆道源来时已近午后，他见一户大宅前生有一株槐树，便知那应当是吴家了，当即他携唐算盘上前敲门，唐算盘这才恍然道：“原来你是来寻吴钩他老娘，这倒也是个聪明主意，可惜这娘们也只是个妇道人家。”

    陆道源瞪了他了一眼，见无人回应，又敲了几下，这才有一小婢打开门来，不等她问，陆道源便道：“在下是铺里管签的阿源，有要事来见大奶奶。”“店里的人？”那小婢打量了一下陆道源，方才问道：“店里的事你不报于掌柜，来这儿做么？”

    陆道源心中一动，故作着急道：“是吴掌柜派我来的，店里出了大事，姐姐你瞧这位先生的裤子都磨破了。”此话合则一语三关，一来是让这小婢放开道路，二来是试探吴掌柜此时是否正在家中，三来便是隐瞒了唐算盘狼狈模样。

    而那小婢闻言果然害怕，忙道：“那你们先在这儿侯着，大奶奶在梳头。”说罢，她转身回府，陆道源见状一喜，知道吴掌柜定是不在家中了，片刻后，那小婢折回将二人引进府去，堪堪要进屋时又回首，羞红了脸道：“这……这人还是不要进去了，脏了大奶奶眼睛。”

    陆道源知她是在说唐算盘，当即回应道：“这位先生是铺里新请的工头，店里的事由他来说，我只为他带路。”听到这话，那婢女犹豫再三，终是将二人放了过去，二人只一进屋便见一妇人坐于桌前正吃着桌上糖果，赫然是吴钩之母吴夫人，她见二人进入便放下了手中糖果。

    在此之前陆道源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大奶奶，此时见她不过三十出头，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倒是当不起“奶奶”二字；当下陆道源试探道：“大奶奶？”

    吴夫人见二人面生，只听说是吴掌柜差来的，便不由点了点头，不料陆道源一见她点头径直冲上前来，自袖中取出一方手帕来，问道：“大奶奶可识得此物？”那吴夫人见状先是一惊，看到那方手帕后又是一怔，片刻后惊呼道：“这是我家钩儿的手帕！”

    见她认得，陆道源暗舒一口气，来时他便已敲定主意寻这位大奶奶相助，又怕被其误会，是以便在吴钩身上寻找信物，可他找来找去也只有这一方手帕。所辛吴夫人识得此物，但见她神色紧张问道：“你们是何人？从哪儿得来的！？”

    “大奶奶莫慌，在下陆道源，着是你家店里的小工，与吴大哥甚是要好，眼下他有性命之忧，我来是请大奶奶救命的！”

    此话一出，吴夫人心下一惊，却听陆道源讲起吴掌柜一事，当下他将一行人出商始末，中间如何遭遇山贼，又是如何逃脱，乃至于吴钩身受重伤一并告知于吴夫人，期间又迫唐算盘为其佐证。听闻他是被陆道源所擒的山贼后，此女面色连变，倏白倏青，当闻吴钩未死，被转送至医馆之时，她又忽然间目光一变，透露出复杂古怪。

    这古怪神色稍纵即逝，而陆道源只一心诉说，未曾注意，倒是唐算盘有所察觉，暗暗皱眉，此女听陆道源讲完，慌忙问道：“那我家钩儿现在何处？”

    “他……”陆道源闻言正想作答，不料就在这时唐算盘忽然捂住肚子，惨呼道：“哎呦……疼……我……我要毒发啦……快把解药给我！”他这一打断，显是令吴夫人也慌了神，惊坐而起，看似六神无主道：“怎么会这样……二叔不可能杀害钩儿……”

    陆道源起身道：“大奶奶，而今吴大哥身陷危难，无论此事是真是假皆有蹊跷，您是他亲身母亲，能救他的也只有您了，若是您有法子暂时牵制住吴掌柜，再往社处走一趟，当可解此难。”原来陆道源来寻此女是为了报官，想他一外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却见吴夫人左右为难道：“二叔是我吴家顶梁之人，向来视钩儿为己出，又怎会加害他？”言毕，她又问道：“此事还有几人知晓？”

    陆道源回应道：“除了大奶奶，别无他人。”

    此话一出，吴夫人犹豫半晌，忽带哭腔道：“事关我家钩儿性命，我……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就先依你所言，我这便去寻社长来，你与他讲。”“那再好也没有了。”陆道源闻言大喜，社长已是寻常百姓能接触到的“青天大官”，吴夫人又道：“那你先侯着，我这便去寻他。”

    *（注:社长，元代基层官员，不入品的小吏，掌坊间民情司法）

    见吴夫人匆匆离去，陆道源自觉这救人行动已成功了一半，只等请来社长，便提供了呈堂对峙的机会，而今他人证物证俱在，哪怕此事为假，也不过是虚惊一场，再好好惩办唐算盘便是。

    可就在这时，唐算盘忽然上前说道：“你还傻站着作甚，还不快跑，这娘们有古怪！”

    陆道源闻之大惊，倏然向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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