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了?久姚回答不出来。
她只是觉得妺喜的笑太过迷人,迷人的刺眼,迷人的让她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彻骨寒凉。
妺喜是真的在狂欢,沉浸在这荒纵的酒色中,笑的发自内心。久姚看出来了,正是因为看出来,才更觉得心寒且心惊。
夏帝穷奢极欲,她无话可说,可为什么妺公主也这样?八年的时间,很久吗?久到能将妺公主变得和夏帝一般,沦陷在膨胀和刺激的中吗?
这不是她认识的妺公主。
这不是有施氏最美丽善良的女孩!
她艰难的笑了,惨白的脸色犹如去年冬天的皑皑白雪:“妺公主,这瑶台上好吵,我想出去走走,清净下耳朵。”
妺喜像是不疑有他,爽快的应了。夏帝也笑道:“酒还温着,菜还热着,阿久记得早去早回。”
“我会的。”她心不在焉的喃喃,像是战场上的逃兵般显得仓皇无措。
虞期忙拉住她的手,起身,随着她走下瑶台。
一步步走下去了,周围悬挂的装饰玉笏晃得久姚睁不开眼。她在望向虞期时就知道自己眼中已含了泪光,一颗心冷的不成样子,有气无力的苦笑:“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相信”
虞期何尝不明白久姚心境,抱了抱她,手指梳过她长发,柔声道:“去走走吧,一个人静一静,也好,我就在此处等你。”
“虞期,其实你也不必忍受的,我知道你心里很厌恶。”
“无妨。”虞期拍拍她的后脑勺:“伊挚还在,我留下来,你也不必再多牵挂他。”
“嗯。”久姚在心中喃喃:虞期,谢谢你。
独自走出倾宫,回头仰望,高耸的琼楼玉宇依旧是那仿佛要倾倒的绝伦姿态。宫中鼓声依旧,男男女女的吵嚷声充满糜烂和无度的放纵。
一墙之隔,里面是空虚奢侈的世界,外面却是冷冰冰的夜晚,没有多余的灯火,只一轮寒月幽幽高挂,洒落一地冷漠清辉。
久姚信步走着,越来越远,热腾却苍白的脸缓缓恢复微凉的温度,心也平静下来。
不知不觉,她朝着夏台走去。
夏台又称钧台,是大夏最森严的牢狱,囚禁于此的不是被贬黜的高官,就是犯了事的诸侯。
久姚走近,在夏台的看守们发现她之前,便施展了法术,令他们通通睡去。她从容挥开大门,缓步走进,在幽暗曲折的牢狱里一直向里走,在最深处的那间牢房前停了下来。
牢房中的人在看到久姚时,发出声轻轻的笑:“久姚姑娘来探监了?”
久姚小手一挥,牢门的铜锁咣当掉地,门自动打开,她轻提长裙走进,浅笑:“商侯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是啊,不就是在这里暂住一阵嘛,有什么的。”
这人还真够有信心,是笃定了伊挚哥哥能把他弄出去吧,兜了这么大的圈子,也不见他疲惫厌烦,这处事的作风的确是怪的很。久姚边想边扫了眼牢中陈设,到底是囚禁地位高贵之人的地方,比普通大牢要洁净许多。再看子履,气色无改,浅浅笑容如夏日清晨沐浴在晨曦中的朝颜花。久姚轻抚胸口说:“看你这样,我也放心了。”
子履起身,理了衣袍问道:“外面那些人都被你弄晕了?”
“自然是得让他们睡一会儿,我才好进来。”
“伊挚他们都还好?”
“伊挚哥哥和虞期都在瑶台,妺公主说,夏帝饮酒作乐的时候最好说话,想来伊挚哥哥寻到机会,就会想方设法说服夏帝把商侯大人放出去。”
子履眉头抽了抽,说:“倒是难为伊挚了,看着意中人和别人寻欢作乐,他还得保持笑容。”
是啊,都教他说中了,只怕伊挚哥哥心里比刀绞了还要痛吧。
“怎么不说话?默认了?”子履笑问久姚。
久姚扯扯唇角,苦涩昭然若揭:“我只是在想,伊挚哥哥那么难过,我却帮不上忙。”叹了口气,又笑道:“商侯,我也信你能毫发无伤的从这里出去。那么待出去后,你有什么计划?”
子履道:“葛国已灭,下一个就该轮到韦国了。韦国之后是顾国,灭了顾国后,我商国就能与善战的昆吾氏较量。那些忠于夏帝的方国,我一个个收拾了,谁也别想侥幸逃脱。”
时至今日,对子履那仁和外表下的雷厉风行,久姚已不会再惊讶,闻言也只是笑道:“祝商侯能得偿所愿,早日一统天下。”
子履却笑着哼了声:“久姚姑娘来探监,不该是专程和我说这个的吧,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要紧事?”
“自然是要紧事了。”久姚拿出怀里的长颈小瓶:“我把雨华和胜儿带过来了。”
饶是子履料事如神,也没料到久姚会说这么句话,一时愣住。而久姚已经念起口诀,一边拔出瓶塞,瓶子里的雨华母子被唤了出来。
雨华只看了眼周遭环境,眼泪就扑扑簌簌掉下来了,抱着胜儿扑到子履怀里:“你这人怎么这样!就住这种鬼地方,走的时候还说的那么轻巧,还真当是去参观王邑的啊!你知不知道胜儿只要一哭,我就也跟着哭,想你居然把刚出生的孩子撇下了,天底下当爹的哪个有你狠心!”
“这”子履仍有些愣神,看着在他胸口哭泣的雨华须臾,才幽幽一叹,将母子俩圈在臂弯里。
“好了,哭什么,这么漂亮的姑娘再哭就不美了。”
“我还是姑娘吗!”雨华冲着他嗤道。
子履只得改口赔笑:“别哭,这么漂亮的爱妃再哭就不美了,是要哭成花猫吗?”
“闭嘴,你给我闭嘴!你才是花猫!”
子履被训得苦哈哈的,也没回话,又见胜儿大了一圈,甚是怜惜的从雨华怀里抱过儿子,眼底毫不掩饰热切的亲情和爱意。
雨华趁机向久姚投以感激的目光,久姚娇柔浅笑。送雨华母子来此,举手之劳,没什么的。反倒是看着他们在狱中团聚,她心里说不出的温暖。
变了张手帕递给雨华,顺便瞄一眼这手帕,变的还挺成功的。雨华接过后便拿着擦了泪水,抽泣着对子履说:“喂,你可得答应我了,定要好好的。”
子履笑:“放心,我怎么会亏待了自己。不过,还真别说,王邑的饭菜做的比我们亳城好,连大牢里的饭菜都香一些。”
雨华瞪了他一眼。
他冤枉的耸耸肩:“为夫说的是实话。”
“懒得理你!”雨华气鼓鼓的哼了声,又软下语调,殷切望着他,说道:“早点离开斟鄩,我和儿子们都在等你回家。”
“不会让你们久等的。”他搂过雨华,在她额上烙下一吻:“安心点,等下次再来斟鄩,我们一起接管了它。”
“你就吹吧!”雨华努嘴。
久姚瞧着越发觉得温暖,也有些想笑,她控制住不让笑声溢出,免得打扰他们。却就在此时,神经似跳了一下,感受到某种不寻常的危机在靠近。久姚忙道:“有人来了!雨华,快进来!”
边说,边已麻利的打开瓶子,飞速念过口诀,将雨华母子收进来。久姚和子履对视一眼,子履立刻找了个角落坐下,久姚则飞身出门,挥手一施法,门被关上,地上的铜锁飞起来重新锁好了牢门。
几乎同时,一道魅影从回廊的那一段瞬间移形到久姚面前。当它停下来,与久姚面对面时,久姚心底一阵恐惧泛起。
她装作惊讶的模样,出声道:“老祖宗?”
来者是夕儿,厚重的妆容已经再也遮不住她眼角的倦色了,久姚能猜到,此刻的夕儿若是洗尽铅华,那张脸必然苍白似雪。
但夕儿还保持着妖娆魅惑的姿态,浅交领的艳色外衣松松垮垮的盖着身子,像是刻意要将领口下的绵软起伏半露出来。久姚瞥一眼她浓墨重彩的指甲,突然觉得这种种颜色就像是一层保护色,用浓艳和妖媚来保护一个苍白的、畸形的灵魂。
“小姑娘,是你?”夕儿拖着长音,懒懒瞅一眼监牢角落里的子履,“你来探望商侯?”
“不可以么?”久姚疏凉问。
“怎么会不可以。”夕儿深深一笑,“男人和女人暗通款曲,再正常不过了。”
暗、暗通款曲?久姚差点没被她这话呛到,在心里骂了声“胡言乱语”,皮笑肉不笑道:“那你呢,也是来探望商侯的吗?”
“我只是路过的,看外面的守卫都睡着了,就进来瞅瞅。”夕儿眯了眯眼,“原来都是你做的啊。”
“是我做的没错。”久姚轻描淡写道:“嫌贿赂他们麻烦,就直接让他们睡了。我缺钱。”
夕儿饶有兴致的打量久姚,蓦地笑出声来:“小姑娘,你师父没教过你少说假话吗?老老实实说吧,你是不是来劫囚的?”
“不是。”
“不是?”夕儿道:“口说无凭。”
“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就是问问,看把你紧张的。”夕儿笑的妩媚,眼中却冷的冻人。
久姚没理她,朝来的方向走去,却不妨夕儿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胳膊。
四目相对,一股压迫感降临在久姚头顶,她看见夕儿的脸就在面前,唇红齿白间,喷薄出森凉的吐息:“小姑娘,你手里那个瓶子可是仙家的法器啊,借我用用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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