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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夜凉如水。
高照的灯火烧红半边天空,原本应下钥关闭的宫门悉数洞开,军机重臣自午后李栖梧回宫后陆续召入,商讨至夜。原本只供上朝的宣政殿此刻高烛映照着直通入顶的橡木梁柱,李栖梧衣裳也未来得及换,冷眸坐在螭吻榻上抚摸着手中的玉扳指。
范媚娘亦是一身束领短封的胡服,撤了珠帘仔细听群臣奏报。
大臣焦虑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李栖梧也终于沉下心来了解如今的形势。周安陌此前奇兵突袭,深入越疆王庭射杀越疆领兵右将,俘虏越疆小公主。而此刻丰州被围,周安陌正是挟持这位名唤越将离的公主与围城大军对峙,越王老来得女,正是心头宝一样的掌珠,一时无法狠心下令攻城,周安陌便得此契机尚有拖延时日。
可即便如此,城内粮草告急,即便越疆不攻,亦有粮尽弹绝之患,张潜大军跋涉追兵,迷途雪域。
“为今之计,唯有调动就近驻军,增援一二。”范媚娘沉吟着下结论。
重臣安静下来,候着李栖梧的决断。
李栖梧将玉扳指套回拇指上,抬眸看向兵部尚书:“丰州一带,可增援的驻军将领唯有范襄将军?”
兵部尚书朝服穿得规整,举起笏板:“正是。”
李栖梧心头冷笑,范襄乃范媚娘的堂兄,范家果然人才济济,处处经营。
“那便往远一些的调。”李栖梧将扳指复又摘下来,沿着台阶抛下去,骨碌碌滚到兵部尚书的脚边。
兵部尚书的脖子一凉,寒气迫人的语气令他半晌不敢回话,只偷偷拿眼瞧一旁的范媚娘。
自李栖梧上朝以来,范媚娘甚少旗帜鲜明地反对她的决策,总是含笑应对,此刻却凝眉道:“不可,军情战机刻不容缓。”
她侧头看向李栖梧,声音依旧柔切婉转,却多了不容置喙的压迫:“若不即刻增援,恐怕周将军亦有性命之忧。”
李栖梧原本便急怒,她冠冕堂皇的语气袭来,一瞬便将她牢牢压制的气恼和反骨激了出来,她压着眸子看向范媚娘,歪唇一笑:“太后娘娘会当真关心周将军是否安虞?”
声音很轻,像是气声,在安静得近乎诡异的大殿里却清晰可闻,像山雨欲来时树影的婆娑。
范媚娘亦是一愣,李栖梧虽骨气刚毅,轻易不受压制,却甚是顾全大局,从未当场给她难堪。
李栖梧将身子往扶手上重重一靠,又添了一句:“恐怕是,周将军回不来才好?”
此话一出,她心里亦凉津津地生了几分恐惧,藏在袖子里的手如置冰窖,她这才开始后知后觉地悔恨起来,恨自个儿为何当初要跟范媚娘争一股闲气,将自小相伴的周安陌派上战场。
强烈的愤恼与惧怕找不到出口,一股脑地宣泄到面前的范媚娘身上。
若不是她得势不饶人,步步紧逼,自己哪里舍得周安陌去犯险。
如今她极力令范襄领兵增援,丰州或许得保,可这过程中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战场无情,又哪里说得清。
李栖梧心下一寒,凤眸凝冰看向范媚娘。
范媚娘因她愤怨警惕的眼神怔住,眉头愈紧,妖娆的唇线紧闭,看着她半晌无言。
眼神里明明白白写明了李栖梧胡闹的任性。
李栖梧移开目光,心里却愈加不自在,她自己又何尝不知,原本群臣入情入理地说给她听,明明自己的理智也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派遣就近的范增是最稳妥的方法,她却本能地不欲令范媚娘得逞。
周安陌是自己的左膀右臂,亦是绕床青梅的无猜挚友,她见识过范媚娘的阴狠,见识过范家的野心,她不能也不敢将周安陌的性命交到范氏手上。
“无论如何,范襄绝不可出兵!”李栖梧咬住下唇。
“王爷,还请三思。”一直无话的范仪终于出声,精瘦的筋骨下是锐利的鹰眼。
“王爷三思!”群臣跪地,笏板在大理石砖面上磕碰出杂乱的响声,像无言的压迫,一点点砸在李栖梧紧绷的心弦上。
李栖梧“蹭”地一声站起身来,看向因范仪的态度而跪地叩首的群臣,心鼓擂擂撞响,万般的话塞在喉头,此刻站在权力之巅,却保不了一个为她搏命御敌的周安陌。
她第一次觉出了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她将宽大的袖子垂下来,将义正言辞的众人留在身后,提步出了偌大的宣政殿。
大殿的门将面面相觑的脸庞掩住的一刹那,她的肩膀终于疲惫地松懈下来。
薄雾冥冥,微亮的天空照应着宫道上光滑的青石板,行将消散的月影在纱绢般的云层里若隐若现,她抬头看了会同边关一样的月色,将身后跟着伺候的人都遣了,跟着地上零星的月色走。
忽隐忽现的冷月将她引到九曲回廊的长廊前,她顺着长廊往尽头走,当日雨意湿衣,她在长廊下和李长延说打狍子。
那时青衫少年意气风发,那时贺兰玉欢头一次同她说话,那时她怀抱着李长延,连絮在,周安陌也在。
她掀起袍子在长廊边坐下,命路过问安的宫女给她寻一壶酒来。
宫女不敢怠慢,寻来的是宴请时备的宫酿紫金醇,酒香醇厚入口火辣,烈得一向饮惯了酒的李栖梧也呲了牙。
她拎着酒看长廊边的湖水,湖水映照出她疲惫不堪的倒影,白酒在壶里晃荡,她想起来周安陌出征前要和自己饮一杯,自个儿意志满满地同她说:“待你回来再喝。”
相伴数十载,这是她头一次拒绝周安陌。
出征之日,她亦未曾相送。周安陌是最值得信任的,她总会回来的。
她抬头,恶狠狠地灌了自己一口酒。
她终于开始有心无力地怨恨起自己来,就因为周安陌值得信任,所以自己才毫无顾忌地让她一再犯险。宫廷诡谲,朝堂凶险,刀剑无情,她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跟着自己来了,而自己竟然也就心安理得地受了。
她说自己身经百战,她就信了,她说越疆极好交手,她就信了,她说要打下赫赫战功给她瞧,她李栖梧也豪情满志地认可了。
而如今她身陷险境,生死一线,自己竟开始瞻前顾后不敢决断来。
范襄不去,周安陌极有可能无力周旋,殉身沙场,还有丰州万千百姓将士陪葬。
范襄去了,百姓得救,战局可转,可若是范氏借此良机铲除自己的战将……
烈酒上头,李栖梧沉着脑袋靠上冰冷的柱子,好似走入了死局,周安陌竟毫无生还的可能。
更令她心寒的是,她发现自己宁愿让丰州沦亡,也不愿自己下令,让周安陌死在她亲自派去的人手上。
她咬牙,喉头的火辣一浪高过一浪,她却仰头又痛痛快快地饮了一口酒。
烈酒顺着薄唇边缘流下来,滑过白皙的脖颈,沾湿一片前襟,她也不管不顾,只盼能彻彻底底地醉一场。
什么劳什子杀伐决断军国天下,她李栖梧,不要也罢。
若是当真能醉生梦死,多么好。
若能放下一切,多么好。
大明宫正门打开,接驾宫人匍跪两侧,摄政王一行人策马疾驰之后,秋狩銮驾亦加快行程连夜回宫,原本寂静的大明宫又忙碌起来,像一锅煮沸的滚水。
贺兰玉欢当吩咐太监将熟睡的李长延用暖轿抬回寝宫安睡后,才风尘仆仆地回到甘露殿。
甘露殿却依旧月朗风斜,灵台清明。只是酿着浓重的醉香,将一汪清水酿成了酒泉。
接迎的宫人跪在院内不敢言语,贺兰玉欢吩咐无关诸人退下,亲自推开门,门后是一地杂乱堆砌的空酒壶,骨碌碌滚着淌出余下的液体。她吩咐连絮将门掩上,自己沿着酒渍往内室走,洁白的裙角抚过七七八八的酒壶,染上半截酒香。
愈往里走酒香愈浓,她抬眼一看,李栖梧坐在床榻的脚踏上,倚靠着镂空雕花床沿,满面酡红,微阖着醉意深重的眸子,绵长粗重的呼吸起起伏伏,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一个空空的酒壶。
贺兰玉欢一怔,将手里拾起的酒壶放到桌边,忖了忖又叫连絮将内室的帘子放下来。
她走到李栖梧身边蹲下,将她手里把玩的酒壶接过来,正要拾起,手腕却被一把握住,她抬眼,撞进李栖梧似陈年老酒一样醇厚的黑眸里。李栖梧的手凉津津的,似有酒香从她冷玉般的肌肤里透出来,她的眼睛缓慢地眨,似看清了面前的人一样深远,又似没有看清一样童稚,呼吸很热,眼里倒映的贺兰玉欢却又是冷的,复杂的情绪竟然交错出了微妙的性感。
贺兰玉欢长年清冷的泪痣在烛火的照耀下开始变得有温度,她低垂眼眸,看向李栖梧拽着她的手,睫毛的阴影投射到泪痣上。
指头捏得不大稳,微凉的触感像晃荡的秋水,连着手腕的脉搏,重的一下撞到心底,轻的一下挠在心尖儿。
贺兰玉欢将握住酒壶边缘的手松开,略动了动手指,却没有挣扎。
纱帘翻转的帐内静谧得呼吸可闻,连絮收拾好进来,贺兰玉欢听见响动声正要将手敛入袖中,手腕上的重量却忽的重重一按,她抬头,看见李栖梧眉头痛苦地缩起来,咬住下唇,脸上的肌肉被皱得走了形,轻轻扯着嘴角“嘶”地□□了一声。
握住贺兰玉欢的手收了回去,紧紧压着小腹,原本伸展的躯体蜷缩起来,脊背一颤。
贺兰玉欢皱眉,看向她掌心施力的位置,下意识拨开一点她的衣摆,布料上竟涌出点点殷虹。
贺兰玉欢将衣摆放下,看着李栖梧冷汗沁出的额头愣住,这是……月事?
连絮听得响动要上前来,贺兰玉欢收敛心神,淡淡回头吩咐道:“王爷饮酒寒了胃,你去备些解酒汤来。”
“是。”连絮止了步子,领命下去。
贺兰玉欢将虚弱的李栖梧扶到床上盖好被褥,外头宫人传报声却兀然传起:“太后主子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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