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贺兰玉欢闲话几句后,李栖梧便早早地回了含冰殿,喝了小半碗紫檀备下的粳米粥,伴着几个松瓤鹅油卷儿,毕后噙茶漱了口,才盘腿坐到几案前,开始翻检起齐整砌在一边儿的奏折来。
她一面瞧,一面执笔在玉板宣上批注些什么,紫檀研墨时歪头瞥了一眼,只见上头是一列人名,中间用朱砂套了几个圈儿。
如此批阅直至夜间,李栖梧仍旧毫无就寝的意思,皱眉轻咬笔头,盯着手下的纸张出神。
寅时的梆子声敲过,李栖梧才停了笔,将字迹密麻的纸折叠起来压在镇纸下,左手揉着疲惫的眉心,右手伸给紫檀执着,用湿润的绢子轻柔擦拭指缝沾染上的墨迹。
待指头擦干净了,李栖梧也养好了神儿,反手拍了拍紫檀的手背,示意她停住动作,紫檀便站起身来,行至门边轻敲了几下。
门外有低低的应和声,不多时门嘎吱一声轻响,训练有素的近身侍婢捧着伺候梳洗的用具鱼贯而入,足尖轻踏不闻一声。当先的宫人见李栖梧和衣坐在矮几前,似乎有些惊讶,却极快地低头跪下,将盆高举过头给李栖梧净手。
梳洗过后,紫檀亲替李栖梧更了衣,又重蓖了头,这才出门踏上辇轿,随着灯笼晃荡的光影一路浩浩然往朝堂上去。
甘露殿这日醒得迟,日头已畏畏缩缩地扯了半晌,贺兰玉欢的被衾里才低低地咳嗽了两声。连絮从小杌子上起身,正蹑手蹑脚要出门唤静候的宫人,却听得贺兰玉欢自个儿探手掀了帘子,拥着被子坐起来。
连絮折返回来,垂着手问她:“主子是叫起呢还是暖一会子?”
贺兰玉欢又嗽了一声,问她:“什么时辰了?”
连絮从薰笼里取出烤得暖呼呼的鸦青羽缎斗篷,仔细替她披上,方道:“就快晌午了,皇上也下学了。早起请脉的太医来过,我见主子今儿睡得好,便遣他回去了,方才主子却咳了两声,还是再发牌子去叫来瞧一瞧才好。”
贺兰玉欢抬眸瞧了瞧天色,道:“这个时辰了,倒并不觉得很亮堂。”
连絮见她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便拔下簪子拨着灯芯,探头瞧了瞧窗外,道:“从今儿一早便压着云头,怕是要落雨呢。”
贺兰玉欢向来勤勉,今日却额头昏沉,仗着病体好赖偷个闲,连絮领了牌子着人去请太医,又为她绞了一块防风的额帕系着,略略伺候了梳洗,便拿着针线簸箕陪她百~万\小!说。
贺兰玉欢嚼着一颗酸涩的青果,正入神地翻过一页书,却听得门褴乍响,李栖梧眉眼带笑地走了进来。
“怎么这副模样?”李栖梧坐到连絮搬来的软凳上,瞧着贺兰玉欢的抹额好笑。
连絮见后头跟着顾安陌,双颊一红将针线簸箕搁到一旁,一面收整一面道:”主子今儿身子不大爽快,正遣了人去请太医呢。”
李栖梧点点头,凑近瞧了贺兰玉欢半晌,又转头对连絮笑道:“你主子平日里清冷不可攀,如今戴上这个,倒显得可怜可爱些。”
贺兰玉欢一愣,原本这山野村妇的打扮便有些窘迫,听得李栖梧一言,更只觉太阳穴的热气恍恍惚惚烧到了双颊上,连两腮里嚼着的青果都漫出了甜津津的余味来。她将书搁下,仍旧瞧着略略发毛的书皮儿,轻言道:“王爷下朝了?”
李栖梧见她吃得香,便也探手拈了一个青果,道:“正要同你说这事呢,我在朝上拟了一份封赏新晋科举的折子,给你瞧一瞧。”
贺兰玉欢见她穿着上朝时精良尊贵的蟒袍,袖口略略翻起,靴子将裤腿儿扎得紧紧实实的,话语也是轻快爽利,便抿抿嘴角浅浅一笑,将顾安陌递上的折子接过来。
贺兰玉欢挽着耳发低头细细地瞧,眉头间或不着意地一蹙,又极快地放开,似将不经意揉皱的纸细致地抚平展开,瞧得李栖梧心里头敞亮地开阔起来。
贺兰玉欢抬眼,对上李栖梧微存笑意的眸子,浅笑道:“这便是王爷的法子。”
折子里皆是对范氏宗族摘选的新科举人的封赏,尚书左仆射子文歇任大理寺丞,辅刑名,议法狱;黄门侍郎宗亭擢御史大夫,监察百官……一桩桩一件件分拆来瞧,是正正经经的大兴封赏,而连在一处,却嚼出了不同的滋味来。
李栖梧拟的折子里,范氏党羽或升或任,却处处分的是原本范仪之职权,或大或小,无一例外。
贺兰玉欢不置一言地将折子合拢,扣搭到书皮儿上,静待李栖梧的下文。
清如软布的目光里明明白白写明了表面功夫,不值一议。
李栖梧揉了揉鼻子,心领神会地一笑:“本王根基不稳,做什么要分范仪的权?”
贺兰玉欢一笑,将折子递给她,问:“范媚娘怎么说?”
李栖梧的眼眸堆起笑来,咬了一口涩涩的果子,腮帮子被酸得一缩,含糊道:“我便是要瞧着她怎么说。”
贺兰玉欢将手绢递过去,李栖梧就着她的手将酸倒了牙的果子吐出来,用绢子兜了,又擦了擦嘴角,搁到床沿上,道:“今儿我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令人将折子给范媚娘念了一遭。”
她眼神儿垂着,睫毛一颤一颤,嘴角抿着零星的笑意。贺兰玉欢伸手想要拨一拨她垂下的刘海,却在听到她含笑说出“范媚娘”三字时顿了手,垂着搭到床沿边。
“她只说须得仔细斟酌。”李栖梧抬眼望着贺兰玉欢,轻轻一嗤,眼神里淡淡的花火映着窗外的艳艳春光,“可本王的态度摆着,满朝文武也瞧着呢!她若是应了,我便只等着她同她爹如何说道;若是不应,我再瞧范氏如何同追随自个儿的朋党交待。”
贺兰玉欢听着她意气风发的言语,手不自觉地触到裹着青果核儿的绢子边。她垂眸,听见李栖梧若有所思地将身子斜靠在雕花小柱上:“因利而聚,必将因利而散。范媚娘,亦不见得同范氏果真就同气连枝。”
她抬眼,见李栖梧对她扬唇一笑:“你说的。”
贺兰玉欢原本想要说什么,话未出口却带得嗓子发痒,絮絮地咳了起来,她忙握住绢子,堵住气息杂乱的唇角。暖香近近一靠,李栖梧欺身上前,帮她提了提被角,指头绕过她肩头的发丝,软软的低声倚在她耳畔:“是否如此,咱们且瞧着罢。”
贺兰玉欢听她用熟稔的语气说着“咱们”,好似天大地大,红尘俗世就单单余了她们两个,没有旁人,也瞧不见旁人。她将绢子握得紧了些,里头的青果核儿抵着下唇,湿润润地带着同李栖梧发间一样的清甜。
李栖梧退开身子,转头嘱咐连絮好生照料的话儿。贺兰玉欢将咳嗽掩在喉头,侧过身子微张了口,将嘴里汁液嚼尽的果核儿吐到绢子上,同先前那个靠在一处,紧密相依的,仿佛这样也就有了一点什么关联。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034s 2.319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