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小玉的梦境,夜阙君并非第一次来,而这一刻则更显得沉闷难以呼吸。
如今主导这副身体的人,是女岐。
一整片的苍茫混沌,你看不到边际,仿佛进入的是无垠浩瀚,身处其亦不过沧海一粟的渺小微薄。
轻如山雾而稀薄的烟尘滚滚而来。
夜阙君拨开迷雾,“踏”他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便见是一支断了半截的彼岸红莲。
真真的拦腰而折。
他停下了脚步俯身掂起了尘土的红莲,它分尘不染,殷红如血。
那瞬息而来的风势直将他的长袍掠的猎猎作响,夜阙君脚下三分一踏,翻飞的衣袖顺着势道安抚下凌面攻势已趁着力道掷出红莲。
“锃”的有什么东西被钉在了迷雾之后,还发出了惨淡的叫声,可那声音听起来仿佛隔着山、隔着水的迷茫。
似幻似真。
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
夜阙君心一惊,拽住衣袍敛步半退,却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样。
这地方绝对容不得半分有失,疑神疑鬼不是他的态度却不得不小心谨慎,这个境地何物是虚、何物是实,算是他也未必分得清。
还真是有点自投罗的味道。
他才思及此处,脚下一紧已有数条发丝密密裹缠住了他,夜阙君抽气一敛,“呼”有些清风的气息落在了脸。
那是一个人的呼吸声。
女岐的手在黑暗不安分的抚在了他的胸口,她缓缓的攀着夜阙君的颈项好像交缠在一起的情人般。
那魔女的眼瞳好似血月鬼泣,而他的却如浩瀚星芒、琉璃穹顶,两相辉映之下却无任何倒影。
“夜阙君……”女岐声调婉转娇柔,“你这样不依不挠的寻了我千百年,若不是这张脸……”她的指尖想要去触碰那鬼神的脸庞却似连自己都觉得这是一种莫大的玷污般收住了手,这张脸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和感情,仿佛这鬼神早已参透了万物,跳出了五行三界,悲和喜决计不是他应有的情愫——若不是这张脸没有一点的感情可见,“我可都要以为,你定是爱慕于我。”
“胡言乱语!”夜阙君厌恶至极抬手便挥,女岐的身形瞬息随风散去,在这个环境之的她,无需任何的实体,自然也不会受任何的伤。
她狂妄、放肆、志在必得。
“哈哈哈,”笑声张狂的如同叫嚣狂风,而声音穿透了所有层面涟漪荡漾而来,忽左忽右、忽忽下,“你我又何必两败俱伤,要论天造地设,你我方才是一对。”她的口吻看似商量又带着莫名的戏谑。
这话倒也不假,夜阙君本伤在聿衡手,与女岐相斗却偏要顾及蓝小玉,若当真要论个输赢,谁生谁死恐怕都能一目了然——何必呢。
女岐咬着唇故作姿态,她的声音四面八方而来:“真可惜,你在这里杀不了我,这么想留着蓝小玉的命,代价可不小啊夜阙君。”她似是已经预料到所有的事态,寻声而笑放肆难抑。
突地那回响着的大笑变成了尖叫,痛苦沉吟难耐,女岐的声音在沙哑嘶鸣,她被周围迷雾看不到形体的东西割伤了皮肤,连原本凌乱的衣物都像经历了狂风骤雨般松散下来。
真是一副曼妙身躯,可无人欣赏。
“喝!”她倒抽口气,夜阙君诡计多端也不知何时在这种地方下了术法,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后颈已经凉凉一掐。
被那鬼神的手掌捏住了。
“从蓝小玉的身体里出去。”夜阙君低声轻喝,女岐说的没有错,在这里他没有胜算更何况这躯体也无法承受女岐这么强大的妖魔蜷留。
一个凡人的躯壳,怎能安放魔物。
“嘿,”女岐受困于夜阙君的掌心却一点也不急不躁,甚至变得慵慵懒懒毫无畏惧,“这小姑娘对你那么重要,我都有点舍不得她了,好好的仙圣不留在鲲鹏之地却要成什么冥君,不怕这辈子神格不沦,永世为恶鬼吗!”
瞧瞧这是多么的天差地别,一为神祗,一为恶鬼,女岐还着实想不通,感情这档子东西,有时候总能令人做出些无法预料的事来。
这倒是她和夜阙君本该惺惺相惜之处,女岐对此嗤之以鼻。
爱和恨是同一种东西截然相反的两面,少动些感情,自然不会有那么多的顾及。
如,她。
“我死了,蓝小玉也等于死了。”她尖尖细细的笑,是要看那鬼神是否下的了手。“你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咽气吗?”
夜阙君确实松手了,更有着沉吟未决的迟疑。
女岐眼角眉梢都-浪-荡着春意,她抓到了他的死穴:“你有没有想过,夜阙君,”女岐脱离了他的束缚扬手一挥,迷雾仿佛有无数的发丝如潮涌来,瞬间便束缚住那犹豫不决的人的手腕,令他动弹不得,“你不杀我,会有人杀你。”
她的话也很特,女岐退身一避,烟尘零散处便显露出一个身影。
蓝小玉。
蓝小玉的梦境和意识显然现在已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那小姑娘似是对此刻的境地一无所知,甚至不明朗为何女岐与那鬼神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蓝小玉!”夜阙君才唤出声只觉手腕勒的更紧,可那小姑娘无动于衷,他磕了下牙尖,他的任何话都不会传达到蓝小玉的耳。
这是一场属于女岐的独角戏,只有她的言语能深入每个人的心。
那妖魔的指尖轻轻触碰在蓝小玉的肩头,她挪开了身让她看到了他。
“蓝小玉,你要看清楚想清楚,”女岐伏在她的耳边婉转极了,“那个男人想杀我,他杀了我,是杀了你,你还要那么……”她嘻嘻巧笑,好像萤虫饶在周围,“死、心、塌、地吗?”
蓝小玉抬手要挥散周遭那些无处不在的声音,它们吵吵嚷嚷伺机侵吞着她的想法和意识。
是啊,它们是她的内心,它们无处不在,无所不知,她说过的话,她所有的感受。
然后利用感情来与那鬼神对抗。
简直——简直——无耻。
“……我不管你是什么妖魔什么鬼怪!”蓝小玉睁着眼朝着苍茫之地大吼大叫,“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滚出去!”
女岐却笑的难以自制,她忽的俯下身,好像一抹烟尘幻化出的形体,她伸手捧住了蓝小玉的脸:“阿傩呢……”她的声音好像山鬼魅的低诉,凄凄艾艾,“阿傩死了,被聿衡杀死了,你睁开眼看清楚,那个男人的手下杀了你最好的朋友,阿傩是为你死的,蓝小玉。”
蓝小玉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手却蓦然停下了抗拒的动作。
阿傩死了。
死在蓝小玉的面前,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字眼都是痛苦都是煎熬。
那妖魔大大咧咧的从口倒叙而出,赤-裸-裸的不给她一分的闪躲和逃避:“阿傩的血还留在你的身,”她故作惋惜遗憾的神色,“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他会活着,然后回到苗寨。”
回到属于阿傩自己的生活去,和蓝小玉的一切都变成点滴记忆,也许多年后,再次萍水相逢。
可是,这些不存在了。
“是谁杀了他……”女岐贝齿轻扣引诱着不安而蠢蠢欲动的灵魂。
蓝小玉咬着牙不坑声。
始作俑者是谁。
蓝小玉的眼睛动了动。
“锃”,她的身侧落下了一把匕首,直直的插进了泥土,那是孙道陵和阴十九企图杀死她的那把匕首。
在这虚无的境地,当被恶毒和黑暗侵蚀,每一种都是杀人利器,每一个念头都呈现着你的过往。
女岐逶迤挪步,捡起匕首交到了蓝小玉手,她紧紧贴着小姑娘的耳朵,轻声细语:“我塑了你的新魂,同样救了你那么多次,”蓝小玉每一次离魂症发作时的异样,那执着闾山法鞭却能令其削铁如泥的锋利,都是因为女岐,用着妖魔的心魂控制着道人的身躯,简直无往不利,“你和我在一起,我们便是同体双魂,蓝小玉,那些男人,根本不值一提。”
更何况,他们还杀了你的至交好友,他们才是罪不可恕的人。
女岐的话一句句一字不漏的落在蓝小玉脑,她的眼神晃动无所适从却不由自主的接下了女岐的递来的匕首。
她站在那鬼神的面前,女岐缠在她的身后,妖魔对了鬼物。
“你有多喜欢他呢,”女岐啧啧啧的感慨,“喜欢到算对方欺你骗你也义无反顾吗,”你看,那家伙明明可以阻止聿衡的所作所为却放任他肆意妄为,“从这里……”女岐的手指点在蓝小玉的胸膛,“从他这里刺下去,蓝小玉,你可以看到他的心。”
“看看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你。”女岐的诱惑如同海波一般推进在蓝小玉的脑海,无法抗拒,不能反驳。
蓝小玉,这才是你该好好看清楚的东西。
而我,也会看到——他的心血付之东流。
她说罢深深的看了夜阙君一眼,鲲鹏之主。
千百年前你在我身留下的千刀万剐,如今让你的心人还给你,这笔交易对你来说怕也是值得的。
那些分崩离析毫无情感可言的痛苦,如同被剥皮抽筋自行焚毁的三十六灵,又怎么得亲眼看着喜爱的东西背叛自己来的好。
女岐松开了如同被蛊惑的小姑娘,看着蓝小玉握着刀子一步一步走到那当年神祗的面前。
一个凡人有多少的机会,可以弑神呢,蓝小玉——
她闪烁的目光在沉寂熄灭,蓝小玉抬起了手,她对夜阙君的眼瞳,那一眼仿佛穿透了无垠的星空看到了某种深渊的璀璨,她微微停顿住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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