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084）、惊雨

    在这样的天气里，莫叶不会想拿着伞去县城找师父，因为在这样的大雨中，油纸伞几乎会失去作用，而地面变得泥泞，邢家村离县城虽然不太远，但也不是片刻就能到达的。有之前师父的叮嘱在先，莫叶觉得师父应该已有准备，自己此时若擅自出门只会给他带来负担。

    想到这些，莫叶也只得站在屋檐下干等。她就是这么站着，只过了少许时间，身上衣裳的下摆也是被飞溅的雨滴沾染，虽然没有明显湿润，却是一片潮冷。莫叶只好去卧房取了一件厚点的衣服披上，再走回屋檐下。

    望着院门发了一会儿呆，莫叶忽然看见一道褐色的水纹从院门旁的一处花圃流出，在院门侧一处水洼里淡开。她心里觉得奇怪，撑了一把伞走到那处花圃旁，歪头朝里面看了看。

    她发现了花圃下有一个已经湿透的牛皮纸包，那股褐色的水流就是从纸包里面溢出，眼见此景，她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快了一拍。折了一根花枝将那牛皮纸包挑了挑，待里面的东西全散落出来，莫叶不禁觉得双腿有些发软。

    那是她的药！

    是谁扔在这里的？

    她在地窖里做过的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而那种压抑了十数天、本来连她自己都以为已经淡去的心虚感此时瞬间就翻腾起来。

    昨天马叔叔才扫过院子，今天马叔叔和婶娘都不在，那么这药只可能是一个人扔的！但那个人一直都那么看重这牛皮纸包中的东西，他怎么可能将其丢弃？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发现了这药包中的缺失，所以否决了它的效用。

    莫叶的脑中念头飞转，与此同时她快步来到厨房、钻进隔间、走下地窖，一眼朝木柜看去，就见柜中空空，只有些许碎沫儿。

    回想到花圃下的所见，那散落在泥土里的药材虽然混合到了一起，牛皮纸却有三张，莫叶确定了那药是师父扔的，她的心里不禁觉得害怕起来。

    师父一定是发现了药材中少掉的那味所以才扔了药，那么师父午后出门，八成是去乐郡了。想到乐郡与邢家村之间的距离，莫叶心里又是一阵害怕。这么远的路程，师父不可能坐车去，若是骑马，这么大的雨，他能避过吗？

    而想到家中马叔叔不知道去了哪里，婶娘病了还在县城未归，师父也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莫叶的心里愈发觉得不安。小的时候她无比期盼家里一个人也不在，她好有机会偷跑出去玩，而现在，当这种她一直希冀的事到来，她的心境却起了变化，这是一种不再只顾自己所想所愿，而会考虑到其他人的安危的心境。

    慢慢回到自己的房间，莫叶关上门，然后坐在书桌前用手撑着脸，已是无心阅读。此刻她十分希望马叔叔能够快些回来，她就好请马叔叔去接师父；又或者师父快些回来，即便他立即出现在自己面前将她骂一顿，她也不想一个人守着这种未知的心情等待着。

    莫叶就这样用双手撑着脸颊害怕着、担心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竟慢慢趴在桌上睡照了。等到她醒来时，却是因为感觉到有人轻轻的推了她一下。

    莫叶睁开眼睛，就看见站在身旁的林杉。她揉了揉眼睛，终于确定了自己没有看花眼，心中那一股压抑许久的担心顿时全部迸发出来，双眼发热，瞬间漫上一股潮气。只是她还没有开口说话，就又看到林杉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她才又瞬间想起下午林杉出门去的原因，一颗心顿时又沉了下去。

    只是此时林杉的脸上没有怒意，只有沉沉的疲倦，他见莫叶醒了，温言说道：“天色不早了，快把药喝了。”

    莫叶暗自做了愧对林杉的事，一朝事情露陷，此时她的心中正大为不安，接过林杉手里端着的药汁也没了犹豫的底气，三两口就吞咽下去，立即又被那腥苦难耐的滋味激得直皱眉头。不过她凭此也确定了林杉下午出门，果然是前往乐郡买药去了，这样一来她心底的愧疚就更重了。

    但林杉直至她把药喝完，似乎还是没有为此生气的意思，他收了碗只是温言说道：“我顺路带了半屉包子，用油煎好，现在就搁在锅里温着。厨房还有我熬药的时候同时熬好的一锅粥，你刚吃完药，先歇一会儿，等药味沉下去再吃晚饭吧。”

    听着林杉说完这段话，莫叶的双眼不禁又泛起潮气，她暂时压抑心底的那份愧疚，望着林杉说道：“师父，你下午是不是去了乐郡？”

    林杉点了点头，但是没有多说什么。

    莫叶站起身扯住林杉的袖角捏了捏，然后又问道：“是不是淋雨了？”

    林杉那满含倦意的双眼露出一丝微笑，他说道：“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你不用担心。远途奔波，我也累了，你自己去吃饭吧，我先回房休息了。”

    林杉说完就转身离开了。莫叶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师父刚才有些奇怪，但是她想到可能是师父知道了自己偷偷在药包上动的那些手脚，所以心里有些不悦，只是压抑着没有朝自己发怒，而他在邢家村到乐郡的路上冒雨来回奔波，现在可说是累极，所以才会倦怠于说话吧。

    她在房中坐了一会儿就去了厨房，盛了一碗粥后，又从锅中取了两个油煎肉包用碟子盛了，端到大厅桌上。想到不久前与师父一起吃午饭时，俩人还商量好了，晚饭要合力而为，现在她却只能一个人吃饭，真是好没滋味。

    吃完饭，莫叶还是忍不住来到林杉的卧房，站在房门口，她却又犹豫起来，迟迟不敢去敲门。

    早些年的时候，她还只有两三岁，遇到打雷天，她有时还会半夜三更的往林杉卧房里跑，因为在她害怕的时候，师父会是她最大的依靠，会讲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转移她的注意力，待她睡着后再悄然将她送回自己的房间。

    可这些事在她逐年长大后便减少了很多，对于林杉的卧房，莫叶已有一两年未去过，如今看来也感觉陌生了许多，对于打开房门后看到里面怎样的情景，也是莫名的觉得有些畏惧。

    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正在犹豫的莫叶忽然听到房内传来林杉的几声咳嗽，她恍惚间明白了自己之前感觉到师父有些奇怪的原因了，没有敲门，她直接就推门进去。

    卧房内，林杉衣衫未除，脸孔朝里侧的斜躺在床上，只拉了被子的一角搭在胸腹间。他咳了几声后就平缓下来，不过在安静的卧房中他的呼吸似乎有些沉重。莫叶走近几步，正要开口喊，就看见林杉露在被子外的双脚，布袜未脱，却是一片湿润，她下意识的提起林杉的鞋子看了一眼，就发现林杉的鞋子已经是湿透了。

    从他自乐郡回来，到煎药做饭，这中途少说也过了一个多时辰，但他的鞋袜却没有一点干燥的迹象，莫叶由此可推断师父回来时，身上的衣服和鞋子几乎是被雨水浸透，她的心由此大为担忧起来。

    她伸手摸了摸林杉的袖口里侧，衣服倒是干燥，应该是照他刚才所说的那样，已经从内到外换过。但是当莫叶抽回手来时，手指触碰到林杉的手腕，触手处一片火热，她的手不由得一抖，握了握林杉的手，面色不由得一变，又将手覆上了林杉的额头。

    经过这一番试探后，莫叶终于惊怕起来，连忙推了推林杉，急声喊道：“师父，师父……”

    一连喊了几声，林杉终于醒来，侧脸看了莫叶一眼，声音中满是疲倦：“叶儿啊，你吃饭了吗？”

    声音入耳，莫叶的的双眼忽然就不受控制的掉落下泪来，她没有回答林杉的问题，声音已经开始变调：“师父，你怎么病了......你的头好烫。”

    林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对莫叶强颜笑道：“下午淋了点雨……只是小毛病罢了，你别担心了，我睡一觉就好了。”

    莫叶连忙说道：“那你也该告诉我一声，就这样睡着，病情会变重的。”

    “本来只是想先歇一会儿，没想到一下子就睡着了。”林杉也注意到自己没有脱衣服就躺下，他自床上坐起身，慢慢将布袜去掉，脱下外衣，再才重新躺下。自己将被子盖好，然后对莫叶柔声说道：“师父这就躺好了，你也早点去睡吧。”

    “噢。”莫叶沉声应道，见林杉安静的躺好，呼吸也似乎均匀许多，她这才心里有些不安的从林杉的卧房退了出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除去外衣钻进被窝，莫叶听着屋外雨声渐大，用被子蒙着头慢慢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惊醒过来，这才发觉外面的雨天开始打雷了。

    一个炸雷响过，莫叶的睡意顿时散去大半，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扯了床头搭着的外衣穿上，下了床点了一只蜡烛，然后又来到林杉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