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乾凌帝身边的老人,戚福是在乾凌帝还未登基前,便在身边伺候的,而就因为伺候的年头久了,戚福才更清楚,这枚令牌意味着什么。
实际上,这枚令牌并不具备什么重大价值,但是,却意义非凡。
当初乾凌帝还是四皇子时,身边为之效力的近卫,被称之为“虎卫”。
而随着乾凌帝登基,对周遭势力的重整,虎卫被分成好几部分,有的融入兵部,有的融入刑部,有的去了镇格门,有的则留在大内。
这些虎卫,在被重新分配后,原本的职位,自然便成了过去,他们的虎令,也只是单纯的成为了皇上旧人的标志。
可是,国君更换,伏尸百万这个说法,并非子虚乌有。
能在倾轧的权利交锋处,保存下来,且能再次受用,身价暴涨,想也都是能力非凡之人。
皇上对这些人委以重任,这些人自然也一心回报,到了最后,他们能留下的,都身处高位,不能留下的,则连个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挨个消抹。
最后,在那些能留下的人中,虎令,就变得意义重大。
戚福也是有一枚虎令之人,令牌现在还别在他的腰间,只是未被直接暴露出,而是缝在香囊之内。
看到如此熟悉的令牌纹络出现在柳蔚身上,戚福不得不惊讶。
在戚福,甚至所有乾凌帝旧人眼中,虎令代表着绝对的信任,是用时间与功绩去换取的,这是作为圣上亲信的证据。
可是现在,它却被这么随便的绑在一个小小的年轻人身上。
戚福有些不能接受。
戚福当然也知道,他如此引以为荣的令牌,不可能是烂大街的存在,那就只能说明一点,这是皇上对这柳大人的偏爱。
明明没有接见过几次,甚至平日也看不出皇上对这人有多少记忆,现在却突然得到皇上如此重要的信物,戚福的心情一时复杂得很,复杂到,后来柳蔚又与他说了些寒暄的话,他都没有在意。
戚福的表情变化,自然也落在柳蔚眼中。
柳蔚低头看看自己腰间的令牌,嘴角勾起一丝略微嘲讽的轻笑,神色里,透着浓浓的轻蔑。
与容棱关系如此近,柳蔚又怎会不知这“虎令”的含义?
确切的说,容棱身上也有这样一枚虎令,在容棱的说法里,这是收买人心的信物。
而恰恰,柳蔚也是这般想的。
什么虎卫效忠,什么重任亲信,不过是拉拢人心的手段罢了。
都说了乾凌帝擅长恩威并施,不给你点甜枣,让你觉得自己特别,你如何能命都不要的为他办事。
这虎令并没什么用,除了面子上好看之外。
你想用它出入宫闱?不好意思,不行。
你想用它调兵遣将?不好意思,不行。
你想用它发号施令?不好意思,还是不行。
要啥啥没有,干啥啥不行的东西,除了给你一个“我是皇上亲信,我特厉害”的错觉,其实一点实际用途都没有。
但是柳蔚能想通,容棱能想明白,其他人却并不这么觉得,就如戚福。
柳蔚感觉,戚福现在看自己的目光就特别不平衡,还带着点不敢暴露,但是又快掩藏不住的不甘心。
今日乾凌帝给了这枚虎令,柳蔚明白这是一个试探,试探性的收拢。
原因还是同样,乾凌帝希望柳蔚能成为自己的钉子,将来能为自己带来关于容棱的重要信息。
只是乾凌帝自己恐怕也知道,多半不会成功,所以给了令牌后,也没多说什么,更是一个字没提这东西有多“重要”,便让她走了。
当然,乾凌帝也可能是觉得自己强调这枚虎令多重要很掉价,让柳蔚自己发现,效果会加倍。
总之,无论是什么原因,至少现在,柳蔚相信,有了这枚虎令,近段时间在宫内行走,会容易很多。
戚福这里,首先会给行一些方便。
既然接了虎令,那调查案件,自然就要立刻开展。
原本柳蔚是打算从明日开始,但戚福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还不等柳蔚说出告辞的话,便抢先一步道:“沁阳公主遗体就安置于内务府,眼下时辰尚早,大人可要一观?”
戚福这么着急,柳蔚本想先回去吃个午饭这话,也有点说不出口了。
稍微犹豫了一下,柳蔚到底还是点了点头,道:“便请公公前头带路。”
戚福却是笑了一声,道:“这便对不住大人了,杂家要伺候皇上,走不开,小齐子,你便带柳大人去趟内务府……”
戚福跟前的小太监立刻伏身,乖乖的喏了一声:“是,师父。”
柳蔚:“……”
看来这位戚公公,对她拿了虎令之事,真是特别的有意见。
御书房离内务府有些距离,那叫小齐子的太监,又走得很慢,两人绕了无数路,走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才抵达内务府大门。
小齐子进去通传,让柳蔚稍等。
而小齐子这一进去,就进去了一刻钟的功夫。
柳蔚站在门外干等。
这小齐子心思简单,柳蔚哪里看不出来,小齐子是知晓师父戚福不喜她,在为他师父出气呢。
微微摇了摇头,柳蔚也没与一个半大孩子计较,只是干被晾着的感觉,实在不好。
“咦,内务府何时来了个这般俊俏的小太监了?”身后调笑的男音突然响起。
柳蔚下意识地回头,便看到一面无须发,眉清目秀的大太监,正带着两个小太监,朝她走来。
那大太监身上的服侍柳蔚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与戚福的一样,是一等公公的服饰,柳蔚不由得开始揣测这人身份。
这人也在打量柳蔚,目光相对时,柳蔚看到其微笑的眉眼,总觉得有些眼熟。
“大胆,哪里来的新人,看到咱们向公公,还不速速行礼?”大太监身边的小太监看柳蔚戳着不动,便用他那不阴不阳的声音,呵斥一句。
柳蔚听着小太监的音调,便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微微蹙眉,今日柳蔚没穿官服,只穿了件普通的衣裳,看着,倒真的有些像刚入宫,来内务府安籍的新太监。
只是看着像,不代表就是,柳蔚也没想理这三人,平静的回头,将那小太监的话直接略过。
小太监顿时便来了气,正又要说什么时,那向公公却抬手制止了,微笑着道:“这位大人,不知如何称呼?”
柳蔚再次回头,看着那向公公谦和的脸,沉默一下,才道:“敝姓柳。”
柳蔚没有否认对方“大人”这个称呼,那向公公也是识趣之人,当即便拱手道:“柳大人。”
柳蔚没有回应,却是应了。
那刚才对柳蔚出言不逊的小太监吓了一跳,脑袋一埋,一句话不敢说了。
这向公公并未与柳蔚说太多,显然在知晓对方身份后,便歇了交谈的意思,一个前朝大臣出现在后宫内,还是内务府外,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宫内近日出的两桩公主案子。
而就在那向公公刚略过柳蔚,要进内务府大门时,里头,小齐子出来了,躬身对柳蔚道了句:“柳大人,里头请吧。”
柳蔚“嗯”了一声,走在前头。
路过那向公公三人时,柳蔚的目光,恰好与三人对视,短暂的接触后,又平静划过。
柳蔚与小齐子进去后,那向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却惊呼一声,道:“那不是戚公公的小徒弟,小齐子吗?竟劳动小齐子来伴伺那人,那人究竟是何等身份?”
向公公抿了抿唇,没说什么,也随后进了内务府。
内务府大厅里,管事的杭公公出来相迎。
杭公公本是来迎接柳蔚的,听说这位是上头空降下来,调查沁阳公主一案的,但一出来,杭公公却不止看到了柳蔚,还看到了随后进来的向公公。
杭公公惊了一下,上前率先对向公公拱手请安:“向公公,您怎的回来了?还道您得明年才回来呢。”
“太妃娘娘提前回宫,杂家自当跟随。”
“太妃娘娘回宫了?”杭公公惊讶一下,又有些局促。
果然,那向公公立刻便道:“玉屏公主出事,如此重要,内务府竟无人通知太妃娘娘,娘娘一回宫便差杂家来问问,杭公公,可有说法?”
“这……”杭公公想到一心笃信神佛的太妃娘娘,对佛前玉女玉屏公主是如何疼爱,便心头一凛。
随即满是委屈的道:“这,向公公明鉴,此事……此事实在是皇上有令,命我等不得扰了太妃娘娘的清净,这才,这才……”
向公公抬抬手,又道:“玉屏公主也就罢了,但太妃娘娘刚回京,便听闻沁阳公主竟也遇了不侧,沁阳公主乃贵妃娘娘亲出,太妃娘娘又视贵妃娘娘为己出,太妃娘娘听闻,内务府现下对两位公主之死还未有章程,特命杂家来问问,若是杭公公得空,三日后太妃娘娘进宫,还请杭公公届时亲自与娘娘交代一番。”
杭公公听得满头大汗,眼睛这才瞥到旁边的柳蔚,立刻道:“向公公,这位柳大人,便是皇上特命,来调查沁阳公主一案的,柳大人断案如神,能力非凡,不知向公公可听说那破了三年的幼儿失踪案,破案之人,便是这位柳大人,想来,三日功夫,说不定在太妃娘娘回宫之前,沁阳公主一案,便已被柳大人破获!”
杭公公说的很激动,柳蔚默默的听着,然后便感觉到那向公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柳蔚也回头,回了那向公公一眼。
向公公笑了一下,挑挑眉道:“原来这位大人,便是数月前破获幼儿失踪案那位?杂家随太妃娘娘于寺内潜修时,也曾听过大人的事迹。”
柳蔚微微颔首,谦虚的道:“不敢当。”
那向公公立刻便道:“既然沁阳公主一案交托予了大人,那想必,破案之日,也指日可待,若是可以,请大人三日内将案件破获,杂家,也好向太妃娘娘回话。”
柳蔚:“……”
心里头冷笑一声,柳蔚并未理这向公公的自说自话。
柳蔚只看着杭公公,道:“本官受圣上之命,彻查公主一案,现下,公主遗体安置何处?”
柳蔚如此开门见山,杭公公也机敏,立刻道:“就在冷室内,大人您这边请。”
柳蔚跟着那杭公公一路前行,回头时,却发现那向公公竟然也跟着。
柳蔚又微微蹙了蹙眉,与那向公公对视一眼,那向公公对柳蔚再次一笑,而这一笑,令柳蔚再次觉得,这人怎么看,都有些眼熟。
只是,在哪儿见过呢?
所谓的冷室,是内务府专有的,里头放满了寒冰,是专门用来处理贵人尸体的。
如今是冬季还好,若是燥热的季节,宫中有贵人病逝,或是意外而亡,尸身在等待吉日下葬前,自然不可随意亵渎存放,所以,便有了这冰室一说。
在柳蔚看来,这冰室虽然只是为宫中贵人准备,但与现代的停尸间,也基本算是一个作用。
其实在曲江府,柳蔚也让付子辰修缮过一间真正的停尸间。
只是夏季,冰块难寻,所以这停尸间也有些名不副实,也就是一间稍微阴冷些的屋子,与几张石床罢了。
进入冰室后,柳蔚发现这皇宫就是皇宫,存放尸体的床,竟然是用全玉铸造的,虽然不是什么好玉,但是玉器冰凉,对存尸而言,自然比石头要好得多。
而此刻,最中间的那张玉床上,就摆放着一具女尸,用白布盖着,在这寒气森森的空间里,渗出一丝古怪的阴气。
跟在向公公身边的小太监有些怕,咽了咽唾沫,小声问:“这里……不会有鬼吧。”
小太监这一说,所有人都看向他。
那小齐子显然也有些怕了,但考虑到自己是御前行走的身份,不好太怂,便又硬起脑袋,故意道:“荒唐!这里只有沁阳公主的遗体在,我堂堂青云朝公主,怎可能变成厉鬼?”
小齐子嘴里虽这么说着,却偷偷躲到柳蔚背后,手还悄悄搓了搓自己胳膊,动作虽然隐晦,但柳蔚还是看见了。
摇了摇头,柳蔚没理这些人的胡言乱语,直接一步上前,伸手,便掀开那盖着尸体的白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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