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气氛有着微妙的变化。
柳蔚思路清晰的继续道:“戚公公无需多虑,臣当时的心情,实则也与公公相同。臣想,莫非这皇宫守卫,当真是如此随意?可转念又觉得不可能,别的不说,就这宫闱之内,用的可都是禁卫军与镇格门的人,这两股军力,都是直属皇上,那这些人,又怎可能视皇上安危,如此不顾?遂,臣便想到了另一个方向。”
乾凌帝抬了抬眸,视线锐利的看着柳蔚,等她说下去。
柳蔚却不说了,只道:“此事,容后臣会再做禀明。再说前头,玉屏公主失踪,尸体于宫外发现,且死得蹊跷,当时检验查看玉屏公主遗体之人,不知是哪一位?”
此人当然不会在朝上,但林盛却大着胆子再次站出来道:“当时检验公主遗体的第一人,乃是京兆尹衙门的仵作,关于此,微臣早已将验尸报告,送往内务府。”
公主乃是后宫女眷,按理说京兆尹就算发现尸体,也不敢随意触碰,更别说验尸。
但林盛有私心,他怕这事儿是有人栽赃给京兆尹,所以就让下头的人,简单看了看,重点当然是要洗脱自己的干系,而这份验尸报告,因此,也就出现了。
至于这验尸报告一说,林盛原本也不知,是之后他将公主遗体交给镇格门,让镇格门再转交内务府时,听镇格门的大人提过一嘴,原来柳大人曾在镇格门内推普过,那东西,就叫验尸报告。
不过人家那是有条有理的报告格式,他这个,纯粹就是根据多年办案经验,自己写的小折子。
但这小折子,现在就是验尸报告。
且是首报。
那份折子,柳蔚见过,如今,柳蔚还记得上面的内容。
柳蔚便问林盛:“可是写的,多处受伤,外有淤青,怀疑致命伤乃是撞击所致?伤口于头部后脑?”
林盛自己都记不清了,但隐约记得,好像差不太多,就点点头:“是如此。”
柳蔚点头,也不需传那验尸报告再观,因为那并不重要。
柳蔚再问林盛:“林大人可见过玉屏公主的遗体?”
林盛点头:“自然见过。”
“凄惨是否?”
林盛看了看殿上的九五之尊,畏缩点头。
“那究竟凄惨到什么地步?这么说吧,林大人当时,能否一眼辨认出,那是玉屏公主本人?”
“这个自然是能。”林盛道:“若是无法认出玉屏公主,又怎知那就是玉屏公主?当时玉屏公主已经没了气儿,但看起来,身上虽伤得多,却不损五官,模样,还是清晰的。”
柳蔚满意点头,接着问:“林大人之后是否还见过公主遗体?也就是在遗体失踪,再找回来时。”
说到这里,柳蔚扬声,对朝堂上所有人道:“外面有许多传言,相信诸位大人,有些或许是听过的。传言是说,玉屏公主的遗体,不见了,而就因为遗体消失,皇宫内外,京都城上下,便开始闹出公主阴魂不散的流言,是与不是?”
朝中许多八卦过此事的官员,个个低下头,有的看看自己的脚尖,有的假装与旁边的同僚说话。
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人人都知道鬼神之说,是连圣人都不喜的,作为读书人,更不应该弘扬鬼怪,但人就是这样,越是不能解释的事,越是容易产生联想,这是人之常情,谁也没办法。
柳蔚问出这个问题,也不是要责问于谁,只是破案所需罢了。
但,四周一片静谧。
这个问题,注定没有人会回答柳蔚。
柳蔚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吭声,就连林盛,都假装衣服皱了,一直在那儿扯衣服。
最后,还是越国候看不下去了,站出来直接道:“若没记错,大抵就是从公主尸体不见后,京中便流言纷纷,我严府里头,也有人传,包括内子也提过两次,不过,我们做武将的,一向不信鬼神之说,柳大人。”
柳蔚点头道:“鬼神一说,将玉屏公主之死因,推上风口浪尖,而这个时候,遗体失踪,又是确切之事,但所幸,公主的遗体很快就找回了,林大人,找回的遗体,您也看过,是不是?”
林盛点头,而也就是那次,他才再见到柳蔚。
柳蔚问:“林大人可否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况?”
林盛心想,当时你不是也在吗?
但林盛没敢说这话,只老实回想着道:“当时玉屏公主遗体,乃是月海郡主与皇后宫里的苏公公一同找回,臣并未仔细看,只是大略看了一下。公主遗体消失几日,再看上去,着实可悲甚多。”
“何为可悲?”柳蔚问道。
林盛不知如何形容,有些说不出口。
柳蔚帮他说:“可是尸身宛若烂肉,容颜模糊,内无骨骼,就像……”柳蔚一手指向大殿门口,只见大殿门口,两个小太监正架着个担架,担架上盖着白布,从外头步伐一致的正走进来。
而小太监人还未到跟前,腐臭的味道,便已弥漫。
顿时,好几位站的位置靠近大殿门口的大人,都开始捂鼻子,熏人的尸臭味,让人窒息。
两个小太监将尸体送进来,往地上一放。
对此,各方都有意见。
乾凌帝更是眸中生出怒火,看着柳蔚的目光,愈发地凌厉。
柳蔚先请罪道:“皇上息怒,按理说,臣不该随意将玉屏公主遗体带上朝堂。但玉屏公主死的冤枉,臣实在不愿玉屏公主含冤莫白的游走黄泉,今日乃是真凶公布之日,臣想,公主想必也愿意见证,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柳蔚这说法,合情合理,挑不出错,乾凌帝再是恼火,也只得按压,冷声道:“死者为大,你若能为玉屏沉冤,玉屏入土后,想必也能走得安稳。”
柳蔚像是没看到乾凌帝脸上的不喜,只道:“皇上说的是。那林大人便看看,公主遗体被找回时,你看到的,是不是这样?”
柳蔚说着,便蹲下身去,一掀白布,顿时,一滩衣袍包裹着的软绵烂肉,出现在百官眼前。
因全身骨骼尽碎,又放置了这般久,如今的玉屏公主,比柳蔚刚发现时,糟糕得多。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玉屏公主的脸,几乎仅剩一张皮,没有骨头能撑起五官。
“唔,呕……”
声音不知从谁那儿发出,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干呕,从四周传来。
曾经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如今却成了这狼狈恶心的一团死肉,且外形如此有冲击力。在场百官中,大多都是文官,乍一看到这个画面,一个个哪怕用尽全力,也终究没能忍下反胃之感。
尤其是几位年纪大的大学士,一个个摇摇欲坠,像是随时都要晕过去一般。
柳蔚没管其他的人情况,只看向林盛,问道:“林大人?”
林盛苍白着脸,捂着嘴整个人都不好了。
柳蔚重复一遍:“玉屏公主遗体被找回时,可是这个模样?”
林盛这才回神儿,有些恍惚的道:“是……就,就是如此……只是当时,没,没这般严重。”
柳蔚点头:“距离那时,已经又过了数日,尸身不易保存,变得难看些,也是正常。不过这糜烂速度,却不正常。按照林大人的说法,玉屏公主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很明确的,就算其后尸体失踪,再找回来,尸身有了异样,死亡时间也总不会变,可结果,却是不然。玉屏公主从内宫失踪,到宫外闹市河里发现尸体,到尸体消失,再到寻回尸体,中间过度了接近五日,可当臣第一次京都郊外见到公主尸体时,却从各方面判断得知,公主死亡不超过五个时辰,也就是说,在死亡时间上,臣的判定与大众说法,起了严重矛盾。那为何会这样?是臣失误?还是玉屏公主遗体上,当真有着什么神秘力量,能令一个死了五天的人,保持着死亡不足一天的新鲜度?”
柳蔚说到这里,眼珠绕了一圈儿,见众人都沉默不语,也不知是被公主遗体震慑得说不出话,还是根本不想开口。
柳蔚也不官子,直接道:“假死。”
假死二字一出,最先有反应的,是侯爷严震离:“假死?”
柳蔚看向那侯爷,道:“有人将玉屏公主从宫中接走,令玉屏公主成功假死,再被衙门发现。但据我所知,假死药物,都有时限,最少两个时辰,最多也就十二个时辰,而当一个假死的人醒来,那她如何还能当一个死人?不是死人,又哪里来的死亡时间?”
说到这里,柳蔚伸手。
接着,那抬着玉屏公主遗体进来的小太监,便从怀里掏出一本折子,恭敬的递上。
柳蔚道:“皇上,此乃玉屏公主胃部残渣的检验报告,上书写明,玉屏公主最后一次用食,是在众人所知的死亡后一日,也就是说,玉屏公主死后,还吃过东西。”
乾凌帝看了戚福一眼,戚福轻甩了一下拂尘走下殿来,接过柳蔚手上的折子,再转身走上台阶,将折子送到乾凌帝眼前。
乾凌帝打开来,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还有一些图画,蹙了蹙眉,没有作声。
柳蔚看出了乾凌帝的为难,道:“验尸报告的内容或许过于数值化,皇上若不介意,臣可再次当堂解剖玉屏公主遗体,与皇上、百官,当庭详解!”
柳蔚说的不卑不亢,但深知“解剖”究竟是什么意思的乾凌帝,却紧了紧眼眸,看了眼殿下那一群文弱书生般的百官,终究是将那折子放到一边,道:“柳卿既有定论,朕自是信,解剖倒是不用,你且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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