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人?”宁枫苦笑一声,自己身负“不死药引”和九鼎两大至宝,武皇对自己本就忌惮,再加上青叶道人和莲花六郎不知又在御前进了什么谗言,自己的妖人身份恐怕早已坐实了。
不过他生性豁达,倒也不在乎这些,只是担忧因自己的罪名,而牵累雨儿。
宁枫暗暗稳住心神,思虑片刻,笑道:“公主殿下口口声声说在下是妖人,不知是何用意?”说话之间,他余光扫过神宗众人,却见上官婉儿面色大转温和,看着自己。而青玉女却面无表情,双目深沉如深渊谷水,令人捉摸不透。心中忐忑,又惊讶发现众弟子中竟有几名是自己曾在白马寺青山腹救过的玉门弟子,此刻正面带担忧的看着自己。
宁枫内心一暖,一时那惧怕慌乱烟消云散。
太平公主眉眼间现出厉色,呵斥道:“何用意?你在北都不仅害死了城主,还夺走了传国神器至尊九鼎;后来在万象神宫之中更藏身在大佛中,意图迫害来朝,加害武皇,还不认罪么?”
其它罪名宁枫尚且无所谓,但他心中最痛惜当时未能救出高光启,此刻听太平公主提及,顿时愤怒气极,哈哈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是想不到堂堂镇国公主,口中所说的却尽是些臆想之词,不知公主殿下可有证据?”
太平公主此刻所言大多是听那青叶道人事后禀告武皇,确实无所凭证,一时略略语塞。
一侧的青玉女却淡淡一笑:“宁公子出身神秘,修为非凡,自然不会留下什么证据?只是本座有些好奇,你不是声称自己乃妙应仙之徒么?为何又要假冒佛门弟子,这般行为属于欺师灭祖,可不是正道之人所为!”
道融、道证两僧闻言顿时大凛,这玉门门主虽不似太平公主那般咄咄逼人,但言语中柔内带刚,绵里藏针,字字致命,远远比公主殿下的呵斥之言厉害得多。而且两位大师虽佛法精深,但终归是出家人,不能口出诳语,一时倒想不出办法来应对。
神宗众人目光直视宁枫,如万柄利剑,将其环绕,无所遁形。
宁枫也愣在当场,不知为何,他见到这青玉女,心中总是泛起一丝奇怪的感觉,这感觉飘忽如云,倏然变幻,怎么也抓不住?但那股异样却越来越强,在他的脑海中不住盘旋。
太平公主冷笑一声:“怎么?‘宁公子’无法应对么?”
宁枫脑中一个机灵,将目光从青玉女的身上转移,微笑道:“并非在下无法应对,只是我有些奇怪……”
上官婉儿见其镇定自若的神情,不由淡淡问道:“宁公子奇怪什么?”
宁枫抱拳道:“回上官宰相,在下奇怪的是,望月神宗身为天下第一道门,自当也对玄门神帝,我师父妙应仙人尊崇之至,为何说出的话却如此浅薄?”
太平公主大怒:“竟敢如此对本宫这般不敬……”
上官婉儿急忙说道:“殿下,且看他如何解释,再下旨捉拿不迟。”太平公主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宁枫微笑一声,道:“师父当年率领道佛两教对抗魔门时,曾经力排众议,引导道佛摒除偏见,万法归一,所以师父才会和峨眉派的梦慧大师相交甚笃,又与三藏法师并称双圣。我既然身为其传人,自然要继承遗志,今日不过是拜在道融大师座下,学一学佛法,如何能说是欺师灭祖呢?”
妙应仙人当年融合道佛之举,赞成之人寥寥。但他曾任李唐国师,又为玄门神帝,道佛领袖,所以大家多数是暗中不屑,却少有人敢当面反对。
太平公主地位非凡,却也不好驳斥,刚欲发火。却听青玉女笑道:“宁公子此言,说的倒有几分道理。当年妙应仙人两教相容之策,确是高瞻远瞩,但大多数人却见识浅薄,难以理解。”
其言一出,在场众人顿时皆咦的一声,不知她是何用意?宁枫也愣了一愣,回不过神来。
青玉女又道:“不过很可惜,妙应仙当年收了三个徒弟,个个都信仰道教,排斥佛门,大违他老人家的意愿。宁公子能够继承师尊之愿,妙应仙在天之灵,一定深感安慰。”
宁枫闻言,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隐隐知晓青玉女想要说什么了。太平公主等人也疑惑尽消,面带笑意,好整以暇地玉立原地。
青玉女道:“太清门掌门秉承‘三生万物’之无上道法,每一代所传皆是三人。现今妙应仙的大徒弟贵为太清门主,二徒弟云游仙山,踪迹缥缈,而那三徒弟却已不在人世……”
不知为何,其说话之间,众人的神情变幻不定,甚至露出些恐惧的神情,便连道融、道证、太平公主、上官婉儿也是一般。宁枫心中却想:”原来三师兄已经化羽了,不知道大家为什么提及他,都是讳莫如深呢?”
思量间,耳边又听道:“宁公子既然自称是妙应仙之徒,想必是填了这三弟子之缺,那你一定精通太清门的秘术-六壬,善于推晓人事,断却阴阳了?”
道融、道证等僧闻言大惊,不由为宁枫担忧起来。太清三式乃是道门中最为玄奥高深的法术,相传能穷究天地之妙,天下万物,莫不包容其中。即使是如妙应仙人这样的绝世人物,也是花了十数年方才掌握。宁枫年纪轻轻,如何能够学会?
宁枫心头虽慌,却也并非毫无应对之策。他当初得“灵中隐士”陆经纶指导,通晓了三才之道和奇门遁甲,隐隐之中,对那太乙、六壬也知晓一二。
他微微一笑,忽的朗声道:“精通不敢当,但六壬之术,在下倒知晓一二。”
众皆哗然,看向宁枫的眼神之中尽是怀疑。连道融大师也忍不住出言道:“同风,出家人不可逞能,须得量力而行。”
宁枫回首施礼道:“道融师父放心,徒儿自有分寸。”又转头笑道:“六壬对应人道,不知哪位想要知晓自己的过往今生,在下可以试一试。”
众人面面相觑,将信将疑。
青玉女一笑,极尽阴柔,淡淡道:“六壬号称包罗万象,无人不测。那便先帮本座和公主殿下、上官宰相测一测未来吧……”
宁枫微微凛然,玉门主此言看似简单,其实包藏祸心,其不在小。他在天氓山时曾经见到占算元推演,即使有六壬盘相助,也极其耗费精力,他此刻又无外助,要同时推测三人,恐怕力有不逮。而且太平公主、上官婉儿、青玉女乃是当今武皇座下最为得宠的三人,其权势炙手可热,如日中天,若是自己说她们未来权倾天下,恐怕会被对方说是顺势而言,根本不是六壬术所测,那时自己就算有一百张嘴,也难以辩言。
在众人各怀心思的目光中,宁枫缓缓闭上眼睛,暗暗感应体内那九鼎神丹化作的八股玄妙各异的灵力,绕着定灵珠和太一鼎呼呼飞旋。片刻间,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仿佛一切都在遵循着本能,遵循着世间一切既定的规律,而不由宁枫自己控制。
一时八灵与三才道合二为一,这本是同根同源的道法再难分彼此。又过片刻,八灵各自分开,乾为天,坤为地;巽风呼呼其中,震雷霹雳在上;火焚炎炎,水流汤汤;艮山巍峨耸立,兑泽陷空精奇。九鼎各自有纠缠融合,生出了无数变化,仿佛在宁枫的体内衍生为另一方天地。
终于,此“天地”周流游转,与宁枫的“人”合在一处,达到天地人相互融合的境界。
缥缈之间,宁枫的神识仿佛发出了轻微“砰”的一声,迸裂消散,而四周的道融、道证等僧人,太平、上官、青玉女等神宗女子,尽皆缓缓浮动起来,溢散成一波一波的光浪,交叠闪耀。
炫光流离,青木飘摇。光影之中,整个山门,整座慈恩寺,仿佛都交错参差,恍然化作为一个整体。
宁枫固守元神,只觉自己仿佛失去了身体,如仙人一般在天地间徜徉,无拘无束,说不出的惬意自在,一时几乎想永远的生于其中,再不愿离开。
突听隆隆一声,从莲花宝塔的方向传来道道强猛的灵力,如闪电豁然劈过。宁枫倏的惊醒,转而一想:“雨儿还在望月神宗,不知现在怎么样了?我答应过和她一起云游天下,如何能够反悔?”
心中一痛,宁枫稳住元神,集中精力,朝神宗三人的方向看过去。皆为三团颜色各异的光芒,当先为一金色异光,灿烂夺目,倏然流转变化,化作一尾惊天的金凤,振翅翱翔,利喙嘶鸣,口吐金色火焰,似是要灼烧万物。但此间景象疾速变幻,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青色光影,迤逦蜿蜒,好似一条青龙,张开大口,将金凤的两翼撕咬,羽毛漫天飞扬。那金凤双目含泪,奄奄一息,颓顿于地,又是砰的一声,化为一团金色火焰,消散于风中。
宁枫无悲无喜,无惊无乱,只是把头一摇。又见到了一朵嫣红,红得似火,红得像血,殷透了周遭的一波波光晕,募的形成一片片刺目的梅花。缤纷飘落,美的令人惊叹,但那花瓣之上,却蒙上了淡淡的金光,仿佛它们不是凋零,而是新生。
他无形的驻足良久,又是喟叹,又是欢喜。终于,宁枫的目光来到了最后一处,稍一聚敛心神,他便“啊”地叫了一声,跌坐在地,心中骇惧惊恐,无以名状,仿佛见到了一个可怕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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