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 说长也长,说短很短。
胤禟刚给宝珠过了生辰, 刚给他爹备了份五旬重礼,刚送出手还等着挨夸呢,迎面一天惊雷,康熙在朝会上提起他准备退位,这不是在同众大臣商量,而是例行告知。
那些个有野心有图谋的朝臣全慌了手脚,排排跪下恳求皇上三思, 说什么龙体康健, 五旬就退位委实太早些。
太子并一众皇子都跪在御前, 然而康熙心意已决, 他本来就有些岁数, 再加上最近几年天灾不断,并且他还满怀悲痛送走了嫡母,以至身子骨亏了很多,来看诊的太医不怕触怒龙颜, 直说这么不爱惜自己恐将折损寿元,康熙早先就冷了心,看太子威仪越盛器宇非凡, 做事更是滴水不漏, 觉得是时候让位于他。
内心里多少还有留念, 开口之前他反复斟酌过, 真正说出来反而轻松很多, 那点犹豫也消散了个七七八八。
御前跪着这么一大片人,有多少是纯粹的挽留呢?
他们之中半数都是被突然的决定杀了个措手不及临时想出缓兵之计,拖时间罢了。
康熙从来爽利,不是会瞻前顾后的人,他很快就发下禅让诏书,亲自将皇权移交到最引以为豪的儿子手中。胤礽登基之后连发几道圣旨,首先改元天福,表明自己能登帝位一来承皇天眷顾,二来肩负着他阿玛的期待,他在这道圣旨上用一二百字将康熙皇帝从头到尾夸了一遍,跟着自谦一番,表了决心说定当不负所托。
改元是其一,之后还有大赦天下,册封百官,广封兄弟,大封后宫。
想当初胤禟稀里糊涂封了贝勒,后来稀里糊涂封了郡王,而眼下他已经是瑞亲王了。这回胤誐跟着封了郡王,封号敦,没错,就是敦厚的敦。
这封号当真天地良心,再衬他也没有。
倒是胤禟,就指着这一买卖能把瑞字儿换掉,圣旨下来之前他还去找皇帝二哥聊过人生,建议说取刚毅勇武啥都成,瑞什么瑞呢?
新登基的天福皇帝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他委实没那么大胆,不敢撤皇阿玛给老九的封号。
胤禟满怀希望进宫,垂头丧气回了府,不知情的还当他挨了削,背地里嘀咕说看吧,皇帝爹和皇帝哥到底不同,爹能忍你,当哥的还能忍你?又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后来的事狠狠打了这些人的脸。
新皇登基之后,做兄弟的为避讳都要改名,简单地说,皇帝叫胤礽,这胤字其他兄弟就不能用了,纷纷改作允,唯独有一个例外,没错,就是老九。
新皇允他不更名,还是叫胤禟,只这一点就看出他二人关系非比寻常,接到这样的旨意,胤禟非但没半点惶恐,还乐颠颠的谢了他二哥。这名他从出生就用起,这么些年都用习惯了,乍然说要改,还真不顺口,这样就挺好,皇帝二哥英明!胤礽新登基,跟前一堆堆的事,懒得同他废话一句,只是问他还想不想在工部待着,照胤礽的想法,老九颇有才干,换去吏部刑部这些地方也挺好,尤其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等等,是非帝王心腹不能进的关键部门……能交给胤禟,他放心。
然而胤禟并没有兴趣,他出门之后闭上眼也能走去工部衙门,他对工部感情深厚,非说那头适合他发光发热,让二哥考虑考虑把老八老十调走。
工部庙小老八发挥不出才能,至于老十,让他待这儿真就只能喝一辈子茶了,他人是蠢,武功还成,有一把子力气,去八旗军营里练练也好,或者搁巡捕衙门去……这两样都比在工部消磨时间好多了。
胤礽就想起几年前,老十大婚之后,皇阿玛给他派差遣,原本是想把人丢兵部去的,他俩吵着要去工部会师,怎么眼下嫌弃起来?
想到这里,胤礽就顺便问出口来,胤禟也回了,他就坐在南书房里,吃了两口点心,又拿茶水漱了漱口,方才回说:“那会儿生怕搅进乱局里,哪敢往机要部门去?”
这么说也没错,胤礽颔首:“朕知了,九弟去吧。”
胤禟正要退下,新皇又想起来,他去过放在一旁的锦盒,让新上任的太监总管拿给胤禟,胤禟双手接过,然后就打开盒盖看了,他眉一挑:“二哥允我不更名,我就够遭人恨,这如何使得?”
胤礽跟着一挑眉:“谁说是给你?这是给九弟妹的,你二嫂自打搬进坤宁宫比在东宫那会儿还穷极无聊,弘晔也总吵着要他九婶,你把这牌子拿给九弟妹,让她常进宫来。”
&是我多嘴,这玩意儿哪能随便给?二哥你这心够大的。”
胤礽心说这牌子有没有都拦不住她,九道城门都在马武的掌管之下,要放进个人来还不容易?胤礽是相信她不会乱来,假使她真要乱来,防范再好也没啥用啊,不若少一点套路多一点真诚。
这些话他没明说,左右胤禟也想得到,他只提醒说有空多来陪陪皇阿玛,他老人家做了太上皇心理落差总是有的,需要一些时间来习惯,这段时间有儿孙绕膝就好过很多。
胤禟颔首应了:“左右我是个闲人,时间大把的有,就怕反倒把皇阿玛气着。”说完没等皇帝二哥喷他胤禟就脚下抹油走人了,他回去就连锦盒带令牌一并交给宝珠,让她贴身放好,巴掌这么大一块牌子,进出宫门畅通无阻,这玩意儿端叫一个贵重。
宝珠不解其意,二嫂想见她使个太监传话来便是,哪用给这个。
胤禟心里有些猜测,也没多说。
该怎么说呢?
一来是怕身份变了感情也疏远寡淡了,给这个表明个态度,还是一如往常的意思。
二来就是坤宁宫,作为皇后寝宫尊贵程度毋庸置疑,可那实在不是个好地方,建成至今住进去的无一人得以善终,当然也可以说是巧合,再有身为皇后的确是活靶子,下场不好也不稀奇,这种玄之又玄的事其他人信不信都不妨事,住里头的人心里总有点慌,再加上太子方才登基,东西六宫妃嫔不多,宫里头少了点热闹,心里就更容易发毛。
皇后发自内心的盼着宝珠多进宫,最好是把小侄儿全带上,宝珠也没辜负她,后一日就带上俩小的去了。宝珠过去的时候,十来个妃嫔齐聚坤宁宫,在听皇后训示。
要紧事说得差不多,她们正在闲聊,就有小太监匆匆进殿,通报说瑞王妃来了。
皇后先前还摆着威仪,听得这话脸上就浮出笑意来:“没眼力劲儿的东西,还不快请。”
宝珠有些日子没见瓜尔佳氏,看她还同往常一样,就松了口气,正想给皇后娘娘行个礼,瓜尔佳氏已经迎上来,牵着她坐到自个儿身边:“九弟妹同我最亲厚不过,何必多礼?”
&时不同往日,二嫂如今可是皇后娘娘。”
&也是你二嫂子,这些年我受你多少恩惠,你这样岂不是折煞我?”
就这几句,结结实实惊着一众妃嫔。
她们早知道皇后同九福晋走得近,没想到有这么近,怕是嫡亲的姐妹也赶不上。方才这位新上任的皇后娘娘还在同她们摆架子,打扮的雍容华贵凤仪天成不说,表情也冷淡得很,看着在笑也不达眼底,句句话不离本宫……眨眼之间,她就这么平易近人了,众妃嫔冷眼看着还不习惯。
她们正在腹诽,只见皇后摆摆手:“都退下吧,有什么要紧事来日再说,别杵这儿碍着本宫同九弟妹闲谈。”
……
……
人前人后两张脸,真他妈能耐啊!
宝珠顺着看过去一眼,目光正巧同淑妃相遇。
这位淑妃娘娘便是从前的太子侧妃李佳氏,她当下挤出一抹笑,宝珠也不过略微颔首,她让二嫂挽着胳膊,没能起身相送。
等这些个莺莺燕燕全退下去了,瓜尔佳氏就彻底放松下来,她舒一口气说:“做皇后比从前在东宫还累人,心累。”
宝珠笑道:“二嫂的心情我倒是蛮能理解的,就连我们爷都有人肖想,莫说皇上。”
瓜尔佳氏摆摆手:“不说这个,咱们说点有意思的,我听闻老四后院那位董鄂格格殁了,正好就在皇阿玛发下禅位诏书当日……当初我总不明白她在打什么如意算盘,放着九福晋不做,没名没分也要跟着老四,如今才让我品出点儿味儿来。”
就那么巧,太上皇退位当日你受刺激没了。
能是为了什么?
明摆着她以为老四有戏,结果彻底没戏了呗。
又想起她最近一年身子骨极差,太医说是心病,这下全对得上了。
瓜尔佳氏当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错觉。
老四好像从来没争过。
……
宝珠只是听着,没插嘴,人人都觉得她应该膈应董鄂氏,总同她说起这号人的下场,事实上,她浑不在意。哪怕是同届秀女,后来多少有点摩擦,她也没把对方搁心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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