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都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甚至严嬷嬷此言还特意加大了音量。
贾母原本就一直看着两个小家伙的互动,见一个下人就敢拦着她的宝玉,脸上便有些不悦。
“这样啊,那可真巧了,我也不喜欢那些污浊之人。”
贾宝玉浑然不觉的笑着指了指三春。
“姐妹们平日里都晓得,我惯常说的,女儿家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所以我见了女儿便觉得清爽,见了男子便觉得浊臭逼人。”
严嬷嬷先是一愣,随即听到贾宝玉的话气得脸通红。
放肆放肆!虽说只是个孩子,但是当着自家小姐的面,说这样不知廉耻的话,也太过分了些。
贾宝玉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毫不在意严嬷嬷越来越沉的神色,反而高兴得手舞足蹈。
常日里他说这番话,都是笑他痴的,没曾想今日来个妹妹,竟然跟他一样,便又高兴的开口。
“妹妹可真是我的知音,我们竟然如此相像。”
说着又要凑上去,严嬷嬷实在忍无可忍,直接朝贾宝玉福了福。
“宝二爷甚言,我们家姑娘年岁小不懂这些,并不是二爷的知音,男女授受不亲,还请二爷自重着些。”
噗嗤,贾琏看得乐死,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儿。
贾宝玉平日里其实很聪慧的,今天这幅呆头鹅的样子,贾琏看着闷笑不已。
哎呀,真该让王夫人看看,保证气死她。
贾琏是吃过严嬷嬷的亏的,好家伙,那一张嘴,能怼得你哭爹喊娘,只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也不知道林如海从哪儿找这么个奇葩,简直老古董中的战斗力!
屋子里静谧下来,除了贾琏兴灾乐祸目光炯炯的看好戏,其余人都是凝神屏息,大气都不敢出。
宝二爷是老太太的心尖子,平日里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说错了众人也只是一笑而过,还有谁敢去纠正他。现在新来的林姑娘身边的嬷嬷这般落他面子,恐怕老太太……
贾母早在严嬷嬷拦贾宝玉的第二回脸就冷了下来,现在见她大庭广众之下这般跟她的宝玉说话,不由置气。
从前从未有人跟贾宝玉说过这话,又是被这样一声厉喝,他登时就有点发懵。
“我、我可是说错了什么?”
期期艾艾,贾宝玉脸上有些落寞,这个嬷嬷说,林妹妹不是他的知音。
贾母看着神色受伤的贾宝玉,看向严嬷嬷的眼神满是责怪,又鉴于她不是自家奴才,而且又是才来第一天,便含笑淡淡的开口。
“都还是孩子呢,懂什么。都是我的孙子孙女,说两句玩笑话,一处顽耍,犯不着扯这么些大道理。”
严嬷嬷闻言气极而笑,直接大庭广众之下往贾母跟前一跪。
“老太太赎罪,我们林家小门小户,不晓得什么规矩。
只我们家太太在世的时候,对老奴耳提命令,女子名节大过天,要让老奴时刻记得提点我家小姐,所以让老奴做了我家小姐的教养嬷嬷。
老奴在太太临终时,也拍着胸脯应了,要是有天照看不了我家小姐了,我就一头撞死,索性去陪了太太也好?”
贾母一窒,瞪着眼睛身子忍不住摇了摇。
噗……漂亮!
贾琏低头忍不住咧了咧嘴角。看贾母吃瘪的样子,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简直要跳起来大笑三声。
解气,这老太太可算遇到克星了。心里默默给林如海竖了一个大拇指,贾琏又把目光投向中央。
贾母深呼吸了好几下,又拿起桌边的茶灌了一口,朝贾宝玉招手。
“你过来,你妹妹胆小,来日方长,总会一起顽的。”
贾宝玉见林黛玉脸上也淡淡的,只好不情不愿的坐到贾母身边。
须弥又时不时的打量林黛玉一番,又问。
“妹妹可曾读书?“
林黛玉低垂眼眸轻轻摇了摇头,答应道。
“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
贾宝玉见林黛玉还愿意和他说话,又兴奋的开口。
“妹妹尊名是那两个字?“黛玉便说了名。
贾宝玉又问表字。
贾琏挑眉,拿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
还好他有防范。
“安平。”
言毕林黛玉想起孤身一人在扬州和那些贪官污吏周转的林如海,又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
父亲说愿她平安顺遂。
“安平?”
贾宝玉反复呢喃,又伸着脖子朝林黛玉问道。
“哪两个字?可否写给我看看?”
说着把自己的手往林黛玉面前伸。
严嬷嬷见状眉头一皱,又挡在两人面前。
林黛玉熟读诗书,又有贾雨村那样的人启蒙,这些时候又有闻嬷嬷以身作则,当然知道规矩,见贾宝玉此举小脸就不觉沉了下来。
贾宝玉不悦的看了三番两次挡着自己的严嬷嬷一眼,正想发脾气呵斥,林黛玉淡淡的开口。
“平安顺遂的安平,宝二哥哥应当也晓得的。”
林黛玉性子敏感,之前贾母口中的不悦自然有所察觉,来之前林如海叮嘱要她别失了规矩,让人看笑话,所以就算对这个表哥心里失了刚开始的亲近,却也没有冷落贾宝玉。
在场的人都能听出林黛玉口中的敷衍,偏贾宝玉只觉得林黛玉的声音跟她人一样甜美冷冽,只觉得一股热血冲头,张口就道。
“不妥不妥,妹妹这样天仙一般的人儿,怎可用这样庸俗的字做表字,实在配不上。”
说着又自说自话的上前两步。
“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
脸涨得通红,林黛玉眼泪在眼眶打转。
初见贾宝玉时,如果她心里有十分的亲近,那么看见他着一身红衣的时候就去了三分,刚才又唐突她,要她在他手心写字又去了三分,现在竟是一分不剩了。
她虽然母亲去了,但是父亲尚在,哪里轮得到贾宝玉这个外男来取名字,更何况她父亲早就给她取了。
而且、而且又是那样美好的祝福。
林黛玉低着头,没发作却也不说话。贾探春见气氛有点尴尬,连忙笑着开口。
“既是如此,可有出处?”
贾宝玉笑道。
“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这两个字,岂不两妙!“
“我道不妙,这安平二字原是林姑父临行前为林妹妹取的,取平安顺遂的意思,宝兄弟逾越了。”
贾琏实在看不下去了,怪道红楼梦里林黛玉不声不响就受了这颦颦二字,原来竟是这等缘故。
如果他之前没有提醒林如海,黛玉还是只带一老一小两个下人,恐怕今天连哭都哭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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