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俊篙说的恭恭敬敬,但是这一句话,却如雷贯耳,只是一瞬间,齐王就感觉心下一沉,失声道:“你说……你说他是陈岚?”
“如假包换。”裘俊篙道。
齐王尽力克制自己的震惊情绪,他此时已经感觉到这事情异常的蹊跷,直觉也告诉他,自己本来是骑着骏马在空旷的大地上纵马奔驰,可是只是眨眼间,前方竟突然出现了一道悬崖。
“陈岚已经死了。”齐王沉声道:“怎地还会出现一个陈岚?”
裘俊篙道:“辅国,陈岚死了,这只是眼前这几个人所言,而陈县令现在已经出现,那就只能说明这几个人是在撒谎。”
齐王感觉自己的胸口憋闷,问道:“既然是秋鄠县的县令,他怎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京城?”
裘俊篙肃然道:“回禀辅国,这事情也确实很巧。半个多月前,从秋鄠县呈上来了案宗,本是归档勾名,但是其中有一件案子十分的蹊跷,所以下官令秋鄠县陈岚入京过来,仔细陈述。本来这种事情,刑部该是派人去地方,但是最近刑部事务繁重,人手紧张,所以只能委屈陈岚进京。”
地方上的县衙审讯刑案,判定结果之后,地方县衙并无权利立刻将犯人问斩,而是要将形势卷宗呈递给本道的刑部司,尔后刑部司要转送到京城刑部衙门,刑部会有专门的官吏对下面呈上来的案宗进行审阅,如果案宗并无异常,通常情况下都会勾示批名,然后再发还地方衙门,得到刑部的批文,地方上才能按照判定的结果进行惩罚。
这其实也是为了防止地方上出现冤案。
秋鄠县的案宗呈上来,刑部衙门发现其中有漏洞,按照正常手续,要么发还重审,要么派人前往调查,如果是案宗只是出现小纰漏,通常会打回重审,但是如果其间逻辑严重不符,一看就存在重大的漏洞,那么刑部必然会派人前往。
只是一般而言,从下面送上来的案宗都是精心写好,很难出现问题,只是有一些案子太过离奇,就是在书面上呈奏,也未必能写的完美,而刑部负责审阅案宗的官员,对于案宗出现的漏洞,都有着敏锐的眼光,做的就是鸡蛋挑骨头的事儿。
“你说是因为刑案之事,你召来了陈岚?”齐王狐疑问道,只觉得此事太过离奇,也太过凑巧。
裘俊篙点头道:“回禀辅国,正是如此,不知辅国是否要审阅那件案宗?是一件强奸杀人案,但是案宗上记录的凶犯,从体型上很难施行强奸杀人……!”沉声道:“来人,将卷宗取来。”
立刻有吏员下去,不过片刻功夫,便取来一份案宗,呈给齐王,齐王皱起眉头,打开卷宗,上面详细地描叙了一件强奸杀人案。
“被强奸的妇人,比之凶犯要强壮得多,个头也高大的多,被杀的是妇人的丈夫,上面说突然出现,与凶犯厮打,被凶犯所杀,可是死者的身高和体型,也远比凶犯强壮得多,当时那妇人夫妇两人都在现场,却被凶犯奸淫杀人,很不合常理,所以下官才让陈岚入京。”裘俊篙肃然道:“陈县令是前天进京,下官本想今天下午与陈岚研究这件案子…!”
齐王见到案宗果然是大半个月之前呈上来,上面也确实对凶犯和受害者的身体外形进行了详细的描述,正如裘俊篙所言,其中确实存在严重的破绽。
“你说你就是陈岚,可有证据?”齐王看向跪伏在地上的秋鄠县县令。
陈岚抬起头,显然有些错愕,似乎不明白齐王为何会有此一问,更不明白齐王为何会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但是稍微沉吟一下,立刻从怀中取出官印,当下有刑部官差将官印转呈给齐王,齐王拿在手中看了看,却是是秋鄠县县令官印。
官印被官员视为生命,除非罢官免职,否则势必谨慎保管,看到官印,齐王心中的震惊更是不小,如果说眼前这名官员当真是秋鄠县的县令陈岚,那么陈果的冤案,又是从何说起?
他将目光定在陈果夫妇身上,不但是陈果夫妇,就是那三名人证,此事也都将头低垂。
太子一直没有吭声,此时终于道:“陈岚还活着,那么所谓的杀父之仇,自然是无从谈起。”他将目光缓缓移到陈果身上,问道:“你既然是陈岚之子,为何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认识,而你的父亲也不认识你?”
陈岚似乎明白什么,大声道:“殿下,卑职确实有两个儿子,长子也确实叫陈果,年纪与此人相仿,可是长相却并非如此。”
齐王听得陈岚这般说,顿时如坠冰窖。
“陈果,抬起头来!”太子平静道,声音虽然平静,但却是不怒自威,让人难以抗拒,陈果禁不住抬起头,脸上的神色已经是十分的惊恐。
“陈岚不会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你既然不是陈果,又是何人?”太子凝视着陈果。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声音道:“监国,此人……此人卑职好像见过。”
众人循声看去,刑部众人都认识,那是刑部郎中郑阶。
今日太子和齐王同时来到刑部观审,除了出京公干的刑部官员,在京的刑部主事以及以上刑部官员,都在大堂伺候。
听郑阶说认识此人,太子“哦”了一声,郑阶已经从人群中走出来,向太子拱手道:“监国,下官的老家在金陵道,去年是家母六十大寿,家母喜爱看戏,所以家母寿辰当日,下官专门从金陵道请来了戏班子,在家中搭台子唱戏……!”
众人都是不解,不知道郑阶怎会说到母亲做寿的事情。
太子却是十分淡定,微微颔首道:“令堂有此爱好,你能在她寿辰之时请来戏班子,也是孝顺的人。”
郑阶道:“监国,卑职冒昧,这冒充陈果之人,卑职……卑职似乎就在那次见过,他好像……好像就是戏班子的人。”
太子眉头一紧,齐王听得清楚,瞠目结舌。
裘俊篙咳嗽一声,问道:“郑大人,你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你再好好看一看。”
郑阶走上前去,陈果已经低下头,郑阶伸出手,托起陈果下巴,盯着陈果面孔,陈果表情惊恐,目光闪烁,郑阶仔细看了几眼,立刻道:“对,是他,就是他,这人是个戏子!”
一时间满堂轰然,齐王已经起身道:“你可不要看错了,一个戏子,怎会鸣冤叫屈?”
郑阶指着陈果鼻梁上的一颗小黑痣,“这颗黑痣卑职记得清楚,那次唱戏过后,家母亲自给这帮戏子发赏钱,这人因为演得好,家母对他多说了几句话,卑职当时就在旁边,很有印象。”
太子已经问道:“他们是金陵道的戏班子?”
“正是。”郑阶点头道:“监国,金陵道戏班子众多,这家戏班子叫做成家班,虽然不是很有名气,不过演技都还成……!”
“成家班?”太子眉头微皱,“一个戏子,怎么变成了县令之子?”
“啪!”
裘俊篙骤然拍起惊堂木,厉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冒充县令之子,而且敢敲响天鼓,血口喷人?”
那自称陈果的男子悚然色变,其他几人也都是浑身发颤,裘俊篙已经抬手指着陈田氏,厉声道:“堂下妇人,你说你是陈果的妻子,这是真是假?你又到底是何人?现在据实交代,本官或能从轻发落,若是还要在我刑部大堂装神弄鬼,本官决不轻饶!”
那妇人已经叩头在地,颤声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民妇从前确实是成家班的人,不过班主因为肺痨在今年开春的时候就死了,这班子也就散了……民妇以前在班里叫做筱燕秋……!”
这妇人筱燕秋此言一出,堂上又是一片哗然,齐王脸色苍白,他实在想不通,明明是进京伸冤雪恨的陈果夫妇,怎么变成了成家班的人,陈果的妻子陈田氏,怎地一转眼间,就成了成家班的什么筱燕秋,这一切让人匪夷所思,齐王只觉得脑中一时间混沌一片,理不清头绪来。
裘俊篙依然是一脸肃然,盯着自称陈果的男子,厉声喝问道:“你又是何人?在成家班是什么艺名?”
男子趴在地上,颤声道:“小人有罪,小人有罪,小人确实不是陈果,也不是陈县令之子,小人和筱燕秋都是从成家班出身,小人艺名段小楼!”
“段小楼?”齐王嘴唇张了张,重复了一遍,却是有气无力。
裘俊篙一指三名人证,“这三人当然也都不会是陈氏族人?”
“他们也都是成家班的人。”冒充陈果的戏子段小楼此时却是老实交待:“班主死后,成家班几十号人就都散了,我们都是靠唱戏吃饭,班子散了,自然要进别的班子。只是行里有个规矩,进了新班子,一切都要从头开始,除非是名角,别的班子抢着要。成家班的几个名角,自然都被人抢过去,我们进其他班子,就只能从打杂开始……在成家班的时候,小人和筱燕秋虽然不是名声远播的名角,却也没有多少人能压过咱们,要去别的班子打杂,咱们自然不愿意。”
堂上众人都不说话,只听陈果交待。
“我们本想自己搭个班子,可是没有那么银子,而且没有名角镇场,想要揽到活儿,也不容易。”段小楼一脸无奈,“所以我们思来想去,就想到京城这边看一看,听说京城的达官贵人们都爱听戏,我们就想着先往那些戏楼子串串场子,挣了银子,再找些人一起搭个班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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