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神丹。”郦书雁浅笑,丝毫看不出忧愁和恐惧,“父亲,您一直以为这件事是艾姨娘做的,对不对?”
郦国誉刚要说话,郦书雁又说:“人已经死了。我很赞同您的一些想法……”她轻笑,“譬如,追究死人身上发生的事,是没有意义的。”
郦国誉冷着脸道:“不错,起初我确实怀疑过艾氏。”
艾氏刚提过进府,费姨娘就爬了他的床。艾氏想掌管中馈,长孙氏就死了。如果说这些事和艾姨娘没关系,郦国誉是绝对不信的。
但是,他选择掩耳盗铃。
“有些时候,人就是这样的。”郦书雁声音沉静,“只肯承认让自己高兴、舒服的事实。”
郦国誉是这样,上皇也是这样。就连当今的皇帝,也是一样的。
郦国誉被她噎得老脸一红:“好了!”他粗声说,“说正事就足够了!”
“是。”郦书雁微笑,“到了现在,您是不是觉得,是艾姨娘给我娘和我下了毒?”
“难道不是么?”郦国誉反问。
郦书雁道:“未必。”
郦国誉冷笑:“纠缠这件事,是没有益处的。”说罢,又拿起了案上的书信。
郦书雁仔细地看着郦国誉的眼睛。每当她提到长孙绥,郦国誉的眼里就会闪过慌乱、尴尬和愤怒糅杂在一起的光。
她的心忽然一动,问道:“父亲,您爱过我娘么?”
“……你说什么?!”
郦国誉恼羞成怒,把信又摔在案上。他指着郦书雁,“你看看你!我早就让你不要看那么多闲书,要多学针黹女红,你什么时候听过?到了现在,你的嫁衣是不是还没绣?!”
郦书雁心下纳罕,定定地看着郦国誉。
更大逆不道的话,她也不是没说过。怎么提到长孙绥,郦国誉就如此……
气急败坏?
郦国誉被她看得发毛,端不住架子,只好叹气。
他坐回了椅子上,沉声说:“从来都没有。书雁,你知道的事可真不少啊!”语气又是无奈,又是难过。
“那么……父亲恨她吗?”郦书雁又问。
郦国誉摇头:“不恨。绥娘嫁进郦家以来,一直尽心尽力。我没有恨她的理由。不论你信,还是不信,我和你娘都是长安的高门大户里,最常见的那种夫妻。”
郦书雁是相信的。她微微点头,问了第三个问题:“我娘美么?”
郦国誉又被噎了一下。他不耐烦地一挥袖子:“小孩子家,哪来这么多昏话?——有不少人说她美,我看啊,有才气归有才气,美却未必。”
郦书雁问完了想问的,站起身,淡淡道:“父亲,我还是要走。你还会留我么?”
“你……”郦国誉一僵。
沉默半晌,他叹了一口气,颓然道:“我拦不住你。也罢,随你去。”
郦书雁莞尔:“多谢父亲。”
她洒然而去,郦国誉走到窗边,望着她的背影。
自始至终,郦书雁没有回头看哪怕一眼。
纵然郦国誉从没喜欢过这个女儿,此刻还是说不出的难过。
“绥娘……”他苦笑,“你的女儿可真像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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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夜雪春云,郦书雁让紫藤叫来所有下人。很快,仆婢们在庭院中站成一片,黑压压的。更有几个人,郦书雁见都没见过。
估计着人都到齐了,郦书雁开了口:“你们也算是伺候我一场,平时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众人纷纷辞谢,连称不敢。郦书雁继续说道:“今日,咱们主仆缘尽了。你们拿些银子,各自走吧。”
“小姐!”紫藤大惊失色,刹那间水杏眼里盛满了泪水,“您……您这是干什么呀?!”
郦书雁看她一眼,摇头道:“还是这个毛躁性子。我还没说完呢。”她扬声道,“不愿意走的,可以等我回来。愿意走的,自己去找春柔领身契,每人都有二十两银子。”
她看向春柔,却发现春柔也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郦书雁笑了:“你还得帮我拿身契呢。记住,身契就在我衣柜的盒子里。”
春柔呜咽着,点了点头。
倪妈妈见郦书雁意志坚决,不可改变,拍着手道:“想走的站在左边,不想走的往右边站。都听好了,”她气沉丹田,声音宏亮,“这是主子赏的恩典,选自己想选的就是。可千万别违心地选了,再对主子心生怨恨!”
倪妈妈的话很不客气,震得场中一片寂静。丫鬟们推推搡搡地分成了两排,愿意拿身契的是大多数。
“拿了身契,去销了奴籍,从此做个好人家的闺女,清清白白,没什么不好。”倪妈妈道,“都去找春柔姑娘拿卖身契吧。”
丫鬟们慢慢散去。郦书雁笑道:“倪妈妈,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不论主子怎么做,老奴都站在主子这边。”倪妈妈低头答道。
郦书雁道:“那你去告诉秦王,我要走了。”
“这……”倪妈妈脸现为难,“奴婢不敢啊。秦王殿下的性子,那可是……”
“哦,是么?”郦书雁有些讶异,“我还以为他挺温和呢。”
倪妈妈趁机劝道:“那是殿下对您温和。老奴跟在殿下身边,也有十几年光景了,可从没见过他对谁这么好。小姐,您就留下吧?”
慕容清对她好,那是因为他对她有心。可郦书雁不知道,自己对他是不是也上了心。
她摇头道:“我意已决,倪妈妈,不用问了。”
倪妈妈的肩膀沮丧地垂下。
郦书雁又道:“不过,倪妈妈,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天山?”
“天山……”倪妈妈思量了一会,“这一路上,城镇、驿馆之类是不少的。小姐若是不入山,只要有老奴在,也不会遇见什么危险。”
“很好。”郦书雁轻笑。
就算那个神医再怎么神奇,也总不会餐风饮露,总是要吃饭、穿衣的。到了山脚下的镇子,她再去问问,也就差不多找得到他了。
至此,郦书雁终于对风雨飘摇的未来多出了一点信心。
“要下雨了,小姐,咱们回去吧。”倪妈妈道。
郦书雁“嗯”了一声,走到檐下,看向天空。只见天幕如铁,遍布彤云。就在她抬头的时候,一条闪电从天际蜿蜒而下。顷刻之后,就是雷声轰鸣,震耳欲聋。
“龙蛇不成蛰,天地划争迥啊。”郦书雁引了一句杜甫的诗,“倪妈妈,长安的天,真是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
长安的天,从来都是捉摸不定的。郦书雁心想,郦府不也是一样么?
她回来的夜晚,就是这样阴云密布。密云不雨,更加令人憋闷。
——直到今日,这场雨总算是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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